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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挪动身躯,他缓慢地坐起身来,饥饿感也愈加强烈,肠胃里似有千百只虫豸在撕咬。
手伸向陌影,尖利狰狞的鬼爪,掩映于她娇美白腻的睡容,愈加惊悚。
他惊得缩回手,不经意地,又被床左侧穿衣镜里映出的影子吓了一跳。
因为甜蜜气息的吸引,他獠牙无法克制地突在唇角,一双眼睛诡艳血红,犹如冰冷的玛瑙,犹如白骨眼孔里跳跃的火焰旎。
肌肤却苍白枯槁,唇角,眼角都是丑陋的褶皱,一头乱发更如被秋风摧枯的草。
她守着这样的他,竟然还能安然睡着?
她一点都不怕他,一点都不嫌弃他吗?她竟然连个宫女也不带在身边?
怕自己这鬼样子会吓坏她,他本能地起身,寻找吃的鞅。
发现在床前不远处的圆桌上,早备了大盅血,他冲过去,仰头喝尽,
这个味道,是以动物血液调配而成,大多是食草动物——太傅黎惑为他准备的,说什么可以化去戾气……不过是勉强果腹罢了。
手脚力气渐渐恢复,枯槁的肌肤也恢复白皙亮泽,就连垂在肩侧的暗淡的长发,也变得顺滑乌黑。
他手扶着桌沿定了定神,搁下汤盅,也注意到,铺了金黄桌布的桌案上,还有一个精致的水晶茶盅,里面澄明的浅黄液体,像极了花茶,还有淡淡的香气……
他疑惑地端起来,仔细嗅了嗅。
不,这很像花茶,却不是花茶,是——能致人昏迷的毒药。
他狐疑地走出殿外来,叫了廊下的宫女上前,“郡主的贴身宫女都去哪儿了?”
“德妃娘娘刚来过,还带了一杯亲手冲泡的花茶过来给郡主。娘娘说,说皇太后那边需要人伺候,就把香茹她们都打发走了。”
宫女说着,朝殿外看了一眼,暗示道,“殿下,机会难得,您可再不能错失了。”
百里羿关上殿门,行动迅敏地瞬间更换衣袍,以金冠束起长发。
镜子里,妖魔般璀璨的双瞳,却还是透着无法抹去的妖冶暗红。
陌影已经见过他最丑陋的样子,他如何碰她?
那人将他转变为吸血鬼之前,曾说过,只要变成吸血鬼,可永生,且想要什么有什么。
他是父皇最疼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以为自己如此模样,凯旋归来,堪称完美。
但是现在……
无声靠近椅子前,弯身抱起沉睡的人儿,心却愈加不踏实。
似生怕碰疼了她,他不敢用力,轻轻地把她放在床榻上,又不舍放手。
她这样温暖,甜蜜,美好,一尘不染,越显得他阴冷,沉郁,丑陋狰狞。
出于本能地,陌影感觉到寒冷侵袭,似柔弱的小动物般,蜷缩起身子。
他忙帮她调整好姿势,轻轻地拿方枕为她垫在头下,手掌按在她背后,暗动内力为她取暖,又拉过锦被为她盖好。
他在床前蹲下来,指尖抚过她的眉眼脸颊,见她敏感地抿唇。
他宠怜莞尔一笑,忍不住靠近,凑近她的唇……
却突然,耳畔似有风声袭来。
他狐疑转头,看向飘忽不定的纱帘。
的确,一股冷风正由远及近,急促袭来。
他紧张地握紧了陌影的手,突然又惧怕再次失去她。
陌影被抓痛,嘤咛一声,凤眸惺忪微动……
他忙封住她的睡穴,又脱掉衣袍入了锦被下,扯开陌影的衣袍故意将她莹润的肩头露在锦被外。
殿内冷风呼啸,帘幕翻飞,猝然,一团宝蓝锦袍的身影迫近床前……
百里羿指尖轻动,点开陌影的睡穴。
她被狂风惊动,凤眸微启,头脑沉重地打了个哈欠,不禁疑惑于自己浑身发冷。
呼吸见都是浓重的陈腐之气,腰腿都被箍住,她动弹不得。
而面前,是百里羿莹亮如白骨雕成的脸。
不,不对……
她怎和这男人躺在床上?
而且盖了一条被子,枕了一个枕头,且,正被他抱在怀里,且,锦被下,他未着寸缕。
床前,却还有位壮伟冷俊的男子……
他宝蓝色的锦袍,束袖收腰,阔边金纹刺绣翻领,烘托冰雪般的容颜,一身霸气贵雅,隐隐迸射的气势,冷酷不羁。
头上宝蓝螭龙玉冠,高束墨发,辉映碧绿的眼眸。
肃冷沉静的神情,无波无动,丝毫看不出喜怒。
却越是如此沉静,反而越叫人暗生惧意。
陌影忙挣扎起身,手脚却似被粗绳绑缚,半点动弹不得。
她心急如焚,怕越描越黑,半句话不敢说。
但是,她明明记得,自己坐在床侧的椅子上看医书的。
看医书之前,她喝了一杯茶——德妃端来的
,花茶!
百里羿却才有动静,他闭着眼睛,拥紧怀中柔软的身子。
“影儿,不要闹了,已经两遍还不够么?我真的好累……”
说着,他大手便按在她的脑后,精准地在她唇上安抚地啄了一下。
“乖,多睡会儿。”
陌影恐惧地脸色煞白,被死死按住,拼尽力气也动弹不得。
百里玹夜看她片刻,半个字没说,转身离去。
“百里玹夜……回来……”
她绝望张口,望着那越走越远的背影,却发现自己不管用多大的力气,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哑穴——被封了。
一缕风幽幽袭入殿内,帘幕飞卷。
是他离开,带起的风。
那人就这么走了……他一定恨透了她!
胸腔里剧痛难忍,似被挖空。
她没有忘记过他的话,他叮嘱了那么多,她怎还能被算计呢?
此刻,她只恨不能拔下发簪,刺了这吸血鬼,再结了自己。
不管她如何用力,手脚却纹丝不动。
她快要哭断肠时,百里羿才睁开眼睛,温柔地给她擦拭眼泪。
“陌影,您看,绕来绕去,我们还是要在一起。”
她憎恶地怒盯着他,以眼神警告他,不准他再碰自己。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把我转变成吸血鬼的,到底是谁吗?”
她沉重吐出一口气,嫌恶朝着他的脸,呸了一声!
他自嘲笑了笑,坐起身来,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然后下床,一件一件把衣袍穿回身上。
“没错,你一定猜到了,百里玹夜有本事杀了我,为何却不敢动手?正是因为他忌惮……他凭气息就嗅得出来,我是被你舅舅凤隐转变的。”
陌影悚然盯着他,如看一个长了三头六臂的魔。
他抚了抚束腰的银纹黑袍,优雅地在床沿坐下,帮她把衣袍整理好,又定定看她愤怒圆睁的美丽眼眸。
“我可以让你更听话,让你完全成为我的女人,可是,我突然发现,你生气的样子,竟也这样美丽!忽然就不忍心把你催眠。”
她惊得忙闭上眼睛,再不敢与他对视。
“呵呵呵……现在的你,不只是容貌变了,也变得敏锐聪慧了。”
冰冷修长的指尖,抚上她的眉,细细描画。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老七,也不会伤害南赢王,不过,这还要看你如何做。”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猜不透,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从她脸上缓慢地移开手,“陌影,你不知,你舅舅有多么爱你的母亲凤迤逦,他这些年一直很想念你,也很想见你,知道我们要成婚,他才转变的我,只因不愿让你百年之后,失去我。”
她不屑地冷盯着他,不相信他连篇的鬼话!
“其实,你舅舅很想见你一面,一切误会解开,到时也就没有战事,而我,还可能成为靖周的储君。”
储君?
说到底,他还是要借她,独步天下!
陌影隐隐觉得眼前发黑,似一片深渊颠倒扣过来,将她生生吞没。
她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却又看清一件有趣的事。
清冷扬起唇角,突然大笑起来,一声一声,喉咙里咯咯地响。
可笑,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凤隐岂会让他百里羿成为天下霸主?!他不过想在靖周,培养一个傀儡皇帝。
而她,也恰好被他纳入股掌之内。
*
天快亮时,陌影才摇摇晃晃地返回芙蓉殿。
殿内一片漆黑。
一红衣女子握着长剑,立在殿中央,周身一片红光明灭,似一团灭不了的怒火。
陌影忌惮地收住脚步,状似寻常地,笑着与她打招呼。
“红煞统领起的真早。”
“属下为等郡主回来,一夜没睡。”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郡主不想解释吗?”
“对你解释?”误会已然至此,她说了这番,百里羿又说那番,到头来,不过自取其辱。
“郡主可以不理会属下。但是,太后娘娘如此恩宠,七殿下真心交付,郡主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陌影猛然握住双拳。此刻,她听不得“七殿下”三个字。
她在乎,她在乎一切……
当然,她更在乎百里玹夜和父亲、以及靖周王朝千万将士的性命。
百里羿早已将军队所有的机密都透露给凤隐。这场仗如果开打,靖周没有胜算。
她只有一条路,见凤隐。
红煞见她沉默,气恼逼近,长剑直指她的咽喉……
陌影倒抽一口凉气,俯视银亮的剑刃,竟有些期望这一剑能刺进去。
“红煞统领为何停手?”
红煞愤怒地盯着她绝美的脸,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淡漠。
“郡主应该知道,太后不喜欢身边有不守规矩的人存在。”
“红煞,放肆!”
殿门突然打开,郑嬷嬷提着灯笼进来。
太后拄着凤首拐杖走在后面,花白长发直垂至地面,一身金纹睡袍没有腰带,更显得身躯圆胖。
红煞忙收剑,亮起殿内所有的灯,单膝跪下。
陌影转身,避开太后精锐炯烁的凤眸,也忙跪下。
“陌影辜负了太后娘娘的恩宠,陌影罪该万死!”
想起百里玹夜转身离开的一幕,她真的想挥刀砍杀自己万次。
他救她那么多次,为她挨打挨罚,为她设想周全,而她,却不曾好好爱他,就先重伤了他!
太后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坐上正椅,侧首命令,“红煞,你去哀家的书房,把血魔族的史书,和哀家备好的折子拿来。”
红煞黯然抿唇,终是领命出去,不过眨眼,就回来,双手奉上太后要的东西,一眼不再看陌影。
血魔族的史书,是厚重的紫檀木封盒,上面以血蝙蝠机关暗扣封锁,打开来,都是涂抹了蜡油的泛黄纸页。
“太后娘娘……”陌影不明所以。
太后和蔼的笑道,“你父王将你保护的很周全,但是,你骨血里,有一半是属于血魔族的,你迟早得看这部书。血魔族我们夺不来,至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说着,她又把折子放在史书上,“这是关于你舅舅的一切喜好与忌讳,多看几遍,完全记下来。”
陌影翻开小折子,一眼看出上面的笔迹,这是……百里玹夜的字。
太后看出她神情微妙,又道,“老七的意思是,羿儿可以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
他不愿当面把这东西给她,是再也不想见她了?恐怕看她一眼,都怕脏了眼吧!
“他一定很生气。”
太后忍不住笑道,“你问他自己吧。”
说着,她温暖的手拍在陌影的肩上,借着她的肩头,撑着凤首拐杖站起身来。
红煞和郑嬷嬷等人忙上前搀扶着。
陌影把史书和小折子搁在椅子上,忙起身送太后出去。
她折回来,就见那雪白的狐皮正椅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邪美不羁的宝蓝色锦袍男子。
“关门。”他冷声下令。
她愣了一下,忙转身关上门,
“去洗澡,把那一身吸血鬼的腐臭味儿洗干净。”
她激动地忙走到他近前,怕自己悲恸之下生了幻觉,将他从头到脚地细看一遍,又不放心地伸手指,戳他的脸……
他拿肃冷的绿眸盯着她,不悦地打开她的手,“怎动手动脚的?还不滚去洗干净?”
啊!他是真的在?
“那个……”
“严陌影,你聋子吗?没听到本皇子的话?”
“我这就去洗,你别走啊!千万别走!”
她一步三回头,见他坐在那里不动,才噔噔噔噔跑去内殿。
走近浴室,就见香茹和吉祥、如意正跪在地上,宽大的浴桶里,热气氤氲,还撒了花瓣。
睡袍,浴巾,还有她制成的牙膏也备好了。
主仆四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微妙地似绷了一根弦。
陌影洗完,又是忐忑,又是恐慌,怕他一去不返,又怕他还在。
她赤脚踏在地毯上,这边张望,那边瞧……第一次发现,原来寝宫这样宽大,宽大地连个人都找不到。
“本皇子在这里!”
她疑惑转头,就见那人已霸占了她柔软的床榻。
他凝眉靠在方枕上,一手撑着头,一手翻看着那本小折子,雪白的睡袍只系了一条碧绿色的玉坠腰带,低垂眼眸的姿态,美艳无方,如一位好好公子。
绿眸邪魅看向她,又如拒人千里的魔。
见她始终不肯靠近,他不耐烦地丢了折子,拍了拍身侧。
她走过去,便躺下来,紧张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居高临下,威严地冷声打破沉默,“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没忘,但不知怎么的,坐在那椅子上就睡着了……然后……”
“你怎能让香茹,吉祥,如意,红煞她们都离开,还敢喝德妃给的茶?!”
“我没让她们离开,我记得她们都在我身边的。”
她心急如焚,想把事情一一说明白,无奈脑子里有大片空白,纵然长出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等一下,他说什么?茶?
他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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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然大悟,鼓起勇气看向他。
他不羁地撑着身躯,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耐心等着。
“百里玹夜,你没有生气?”
他手指宠溺点在她唇上,得意地一字一顿,“本皇子相信,你对本皇子死心塌地。”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空荡荡的胸腔里,失去的东西似又长回来,还噗通噗通狂跳不止,被他揶揄盯着,她脸儿也暖烘烘地烧起来。
“你……你……你真的没有生气?”
换做是她,若看到他和安凝那样同床共枕,早就气疯。
不,就算只看到他和安凝手牵手,恐怕她也会找把刀来,把他和安凝大卸八块。
所以,这不合情理呀!
她捧住他宛若刀刻的俊颜,仔细看他的眼睛,不经意地沉在他迷人的笑里……
他俯身轻抵她的额,呼吸着她甜美的气息,安享着她满心的爱恋,大掌探入她衣内,撩起她敏感轻颤与喘息,不容她躲避地,扯掉两人的衣袍拂到床下……
她心悸轻颤,想躲,思及前一刻的生死一线,心底某一处却忽然坚定了。
她无法掌控生死,无权命运,她可以掌控自己的身心,她可以在死亡到来之前,了无遗憾。
若是造出几只奇怪的小狼崽,她严陌影——认了!
她羞赧地手儿揪着丝滑的粉色床单,肌肤也染了一层柔柔的粉红。任他欣赏自己最美丽坦诚的样子,她笑着落下泪来,还是大胆地望着他。
他却没有像从前一样,逼迫她,绿眸莹亮地跳跃着灼热的火,隐忍着,丝毫不碰她。
“严陌影,本皇子给你最后一次躲开的机会……”
“我为什么要躲?”
“不怕你的父王知道?”
“怕!”
他挫败失笑,发现自己还是斗不过那只老狐狸。
严怀景用报恩,用兵马大权,用父皇的圣旨,用陌影的无奈,逼迫他接纳那一切。
他连偷偷见她一面,都觉得罪恶。
每碰她一次,心底一个声音便嘲讽他,百里玹夜,你没有资格。
就连现在,她一个怕字,也让他心底生寒。
她吸了吸鼻子,自嘲地笑出来。
“百里玹夜,你知道吗?刚才看着你离开,我只想拔下发簪刺死自己,可是我做不到,我被百里羿封住穴道,连咬舌自尽,自证清白的力气都没有。”
“傻瓜!你怎么能想到死?”
“那一刻,不愿看着你离开,还是死了的好!”
他无奈拥紧她,狠狠地把她压在怀里,恨不能将她体内,融为一体。
她抬手回抱着他,自责地说道,“我更恨自己,为什么不曾好好珍惜你,为什么不曾认真的爱你,为什么不曾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
他安慰着,轻抚她的发,“傻丫头,我离开,只是怕再靠近一步,他会咬你,会捏碎你!我能感觉到你的挣扎和愤怒,我也了解他的卑鄙残酷,所以……我怎会误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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