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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音轻轻嗤笑一声,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公仪楚面上打量片刻,用一种慵懒的语气道,“阿姊成日里在想些什么呢?睿王是客,你我皆是主,自然没有什么来错时间一说了。”
公仪楚若有所思地睨着一脸兴致作看戏状模样的宇文渊,语气愈发酸溜溜起来,“那可不一定,或许,对睿王来说,这尽地主之谊的主嘛,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的。”
宇文渊彬彬有礼地一笑,看着公仪楚的目光中带着通透澄澈的光芒,“昭华帝姬说笑了,昭华帝姬若愿屈尊尽地主之谊,宇文渊自然不胜感激。”他看向公仪楚的神情专注,仿佛眼中只有她一人一般。
被他这般看着,鬼使神差的,公仪楚的面颊浮上两片红晕,微微低了头,“我自然……是愿意的。”
宇文渊又是一笑,“方才我邀重华帝姬带我逛逛建邺,不过她似乎很忙,不知昭华帝姬可有时间?”
公仪楚看了上首身姿清仪,面容淡然的公仪音一眼,她面上的神情如漂浮的流云,静谧而空寂,既不显得过分冷淡,却又带了一丝淡淡的疏离。不知怎的,让公仪楚想起了那高山之巅的圣洁雪莲,只可远观,却无法近身。
她的心中似被小小的蚂蚁在小口小口地噬咬着,蓦地生出一丝不甘心来。
为何公仪音不论何时,都能保持这样端肃沉然的神情,仿佛什么事都逃不过她那双玲珑慧眼一般。这样的感觉,不知怎的,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秦氏九郎!
她沉沉地从公仪音面上收回目光,看向宇文渊巧笑倩兮,“睿王,重华成日里也不知忙些什么,她既然没空,就由我这个阿姊来替她尽地主之谊吧。”见宇文渊唇边含笑地看着她,她面上的笑容愈发深了,“不知睿王想去哪里逛逛?”
“昭华帝姬决定就好。”
一直沉默的公仪音却蓦然出声,看着公仪楚似笑非笑,“怎么?难不成阿姊早就知道睿王要来,特意上我这里截人来了?”
心中腹诽,开什么玩笑,她才不放心让公仪楚这个没脑筋的去陪宇文渊那么狡猾的人呢,到时候不定被套出多少话来。
“我……”公仪楚哑言。她来重华帝姬府,本就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多日不见公仪音,想来打探打探她最近在做什么罢了,没想到正好碰到宇文渊,也算是个意外收获了。
上次宫宴上,宇文渊对公仪音的格外关注她自然注意到了,心中颇不是滋味。
从小到大,她虽为长姊,却一直活在公仪音的阴影下。被老百姓捧为南齐福星的是公仪音,被父皇宠在掌心的也是公仪音,就连同样学才艺,公仪音的进度也比她快得多,这让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恼?
如今,就连初次来南齐的北魏睿王,眼中第一个见到的,还是公仪音。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心中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心悸绞痛,寝食难安。
既生音,何生楚?!
见她久久答不上话,公仪音也不咄咄逼人,反而清朗一笑,“我同阿姊说笑的,阿姊可莫当真了。难得睿王和阿姊今日都来找重华,我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先放在一旁再说。既然两位想在建邺城逛逛,我也一道如何?”
公仪楚对自己嫉恨已久,如今见睿王来找她,心中肯定不爽。如此一来,定不会放过这个同睿王搞好关系的机会。可自己又实在不放心她单独同睿王出去,想了想,只得按捺住心底的膈应,装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陪他们逛逛了。
宇文渊闻之眉梢一扬,唇角带笑,“能得两位帝姬相伴同游,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公仪音道,“那便请睿王在此稍后片刻,阿姊,你陪我回房换套衣服可好?”她有意将公仪楚同宇文渊隔开,只得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公仪楚果然一脸奇色,没好气道,“你要换衣服自己去换便是,拉着我做什么?再者,你在自己的府里头,干嘛要着男装?”
公仪音嘻嘻一笑,也不回答,只是走到她面前挽着她的胳膊,将她推搡着往门外走了,从后面看去,倒是一副姐妹情深打打闹闹的模样。
立在身后的两名女婢忙跟了上去。
身后宇文渊看着两人相携而出的身影,幽蓝色的眸中划过一丝深色。
走出门外,公仪楚嫌弃地看她一眼,拽出在公仪音怀中的手臂,狐疑地看着她,“你干嘛突然叫我陪你换衣服,打的什么主意?”
公仪音收起方才在厅中笑意盈盈的脸色,冷冷道,“我是怕阿姊在睿王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公仪楚眼眸一瞪,“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公仪音懒得同她废话,脚步匆匆朝聆音园走去。以公仪楚的性子,她知道她一定会跟上来。
“公仪音,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果然,公仪楚哪甘示弱,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阿姊,睿王那种人,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所以你最好同他保持一些距离。待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请阿姊掂量掂量再出口。”
听到公仪音这明显不信任的口吻,公仪音楚肺都气炸了,一把拽住公仪音的手臂气呼呼道,“公仪音,你什么意思?!”
公仪音停下脚步,清冷的目光在公仪楚手上一顿,“放开!”
公仪楚心中气急,本想收紧五指给她点颜色看看,不想眼前突然一阵劲风过,等风过,她睁开眼一瞧,却看见一袭劲装满脸冰山模样的宁斐出现在公仪音身后。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公仪音的地盘,由不得她撒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了抓住公仪音的手。
公仪音看一眼她涨得通红的面色,凉凉道,“阿姊,该提醒的话我都说了,言尽于此,希望阿姊不要做出什么丢父皇和南齐脸面的事来。”
说着拂袖而去,将公仪楚一个人晾在原地。
公仪楚看着她娉婷远去的背影,眼中迸出一丝火花四溅的怒意,心中愤愤,公仪音,你给我等着,今日你对我之辱,来日我必加倍奉还!
身后的女婢面面相觑,想了想,还是上前小心翼翼劝道,“殿下,重华帝姬素来是这种性子,您又何必同她置气?”
公仪楚瞪她一眼,眸色阴了阴,急匆匆赶了上去。
公仪楚对重华帝姬府并不陌生,等她带着女婢赶到聆音园时,公仪音已经进房换衣服去了。阿灵正立在院门口候着,见公仪楚过来,忙笑盈盈迎了上去。
“婢子见过昭华帝姬。”
公仪楚冷哼一声,眯了眼打量了她两眼,“重华呢?”
“殿下已经进房间换衣服去了,还请昭华帝姬入内稍候片刻。”阿灵笑着接口道。
公仪楚从鼻中哼出一声应了,径直朝院中待客的厅房走去,自顾自在上首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阿灵也不恼,依旧笑意盈盈地跟在后头,又唤了人进来给公仪楚上茶。
见她这幅殷切的模样,公仪楚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得住了嘴,阴着脸坐在厅中等着。不过公仪音动作十分迅速,她刚喝几口,公仪音已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瞧见公仪音换装后的模样,公仪楚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眼前的公仪音,不过一袭简单的冰蓝色束腰裙衫,衣襟和袖口处绣着雅致的海水纹,头上也只簪一只海水纹玉簪,整个人看上去清丽中不失雅致,而她的眉眼,却又带着一丝丝惑人的娇媚,让这一身装扮不显太过素淡。
公仪音淡淡瞥她一眼,“走吧。”说罢,率先带着阿灵阿素朝门外走去。
公仪楚恨恨地握紧了手中茶杯,“啪”的一声放回几上,这才起身面目狰狞地跟了上去。
两人带着女婢一前一后到了前院正厅。
见她们过来,宇文渊也站了起来,目光在前头的公仪音身上停留了一刻,露出一瞬的惊艳之情。
公仪音只作不见,面上笑意不变,朝外一请,“睿王,请吧。”
“两位帝姬也请。”
三人同出了重华帝姬府,宇文渊转身看着两人道,“我这车撵颇为宽敞,不知两位帝姬可否赏光,与我同坐一车?”
公仪楚看一眼那俩华贵的车撵,想想没什么不好,嘴一张刚准备答应,却听得公仪音清冷的声音抢在她前头响了起来。
“多谢睿王美意。只是你我男女有别,贸然同乘一车到底不好,更何况,待会回府时,只有一辆车也不方便,我看,我们还是坐各自的车出行吧,不知睿王意下如何?”
宇文渊浅浅一笑,眼中幽光流荡,“那便依帝姬所言。”
公仪楚面色一垮就想同公仪音唱反调,不想公仪音一记凌厉眼刀扫来,心中一凛,忆起她方才警告自己的话,只得不甘地咽下想说的话。
“不知睿王想去哪里?”
宇文渊若有所思地看公仪音一眼,道,“听说沕水风景不错,不知两位帝姬可有兴趣同我同游沕水?”
“好啊。”公仪楚吸取了方才的教训,抢在公仪音面前开了口。
公仪音不想在宇文渊面前同公仪楚争吵,虽然并不大愿意与宇文渊同游沕水,但还是扯出一抹笑容应了下来。
宇文渊目送着两人上了车,这才上了自己的车撵,吩咐车夫朝沕水行去。
阿灵和阿素坐在公仪音两侧,神情都有些凝重。
阿灵撩开窗帘看一眼前头行驶的公仪楚和宇文渊的牛车,面露担忧之色,看回公仪音道,“殿下,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睿王和昭华帝姬都来了?”
公仪音神情亦是凝然,眉目间带了一丝沉色,“恰好撞上了吧。公仪楚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左右不过来打探打探我的情况。倒是宇文渊……”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话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睿王怎么了?”
“此人看上去一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但实则性格阴沉难辨,我实在想不出他今日来帝姬府找我的目的。难不成当真只是单纯地请我带他游建邺?”公仪音目色沉沉,似有隐忧。
阿灵叹一口气,“真希望北魏使团快点回去。”
“父皇的生辰还有半个多月才到,宇文渊肯定还要在城中待一段时间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不想同他撕破脸皮的缘故。”
阿素也是满脸忧色,“那今日殿下同睿王一道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公仪音朝她们安慰地笑笑,“放心吧,我和昭华到底是帝姬,他不敢明面上对我们如何的。”
至于暗地里在打什么主意,那就得好好提防了。
“殿下,薛公和常夫人的案子,有眉目了吗?”听得公仪音这么说,阿灵放了些心,想到今日公仪音出府是为了昨日的案子,不由好奇发问。
公仪音点点头,“已经找到了徽娘,她也对下毒毒害常夫人一事供认不讳。不过……”
“不过什么?”阿灵瞪大了眼睛,好奇追问。
“不过她在先夫人坟前,自杀身亡了。”
“啊!”阿灵惊呼一声,很快捂住了嘴,但面上神情仍有些诧异。
“至于薛公一案,还在调查之中。”
阿灵捣蒜般点点头,似乎还沉浸在徽娘自杀的消息中没有回过神来,满脸愕然,神情呆愣。
见她这样,公仪音便没有多说,微阖了眼闭目养神起来。
大概驶了一盏茶的功夫,牛车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阿素的声音响起。
公仪音睁开眼,撩起车窗帘一瞧,果然见他们到了沕水边上。宇文渊已经从车上下来,正在请公仪楚下车。
公仪音自然不会等到他过来请自己,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自行下了车。
此时午时刚过,沕水河畔一丝风也无。日头高悬,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被湖水一反射,反而显得更热了。
公仪音不明白宇文渊怎么选在此时来游沕水。
更何况,她今日奔波了一天,到现在还未吃午饭,早已饥肠辘辘,想了想提议道,“睿王,现下虽已到夏末,但天气依旧炎热,更何况此时又是午时刚过,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你看,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等日头没这么烈了再过来?”
公仪楚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难得的没有反驳公仪音的意思,反而切切地点了点头,显然也热得够呛。
宇文渊却是神秘一笑,朝着二人道,“两位帝姬请稍等片刻,我已经都准备好了。”说话间,只见一艘精美的画舫朝岸边驶来。
虽不及那日和秦默所见的那艘皇家画舫规模大,但亦是流光溢彩富丽堂皇。
公仪楚一见,眼神一亮,看向宇文渊问道,“睿王,这是……?”
“这是我早派人准备好的画舫,两位帝姬放心,等上了画舫就不会觉得热了。”
公仪音微狭了眼眸,紧紧凝神着那艘渐渐朝这边河岸靠过来的画舫,突然发现在船尾处装了个类似风车一样的东西。
她心神一动,紧紧盯着那东西。
画舫越来越近,她也得以看清,原来那风车竟然将河水不断抽了上来,然后喷洒在画舫船舱顶部,河水又顺着宽宽的船舱顶檐流了下去,在船舱四周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屏障。
画舫在驶动,那风车也一直在转动抽水,如此循环往复。有了河水的降温,想必画舫舱内的气温一定十分清爽宜人。
公仪音有些吃惊。
宇文渊上哪找来这么一艘别致的画舫?
思索间,那艘画舫已经靠了岸。宇文渊朝两人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帝姬,请吧。”
公仪楚显然也看到了那画舫后奇特的风车,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朝宇文渊甜甜一笑,走到了画舫旁。
公仪音收回落在画舫上的目光,也跟着走了上去。
几人在画舫旁站定,宇文渊先伸出手将公仪楚扶上了画舫,尔后又伸手过来接公仪音。
公仪音浅浅一笑,侧身避过,示意他自己可以上去。
宇文渊也不勉强,收回手立在一旁浅笑看着公仪音,待公仪音在阿灵阿素的搀扶下上了船后方才跟了上去。
整艘画舫以黄桐木制成,船舱是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模样,飞檐翘角处有抽上来的清凉河水落下,左右两侧开雕花小窗。
船舵赫然立于船头,两侧立着两根柱子,柱子顶端各自雕刻着一只对月引吭的银狼,柱上的浮雕银龙和蒲草纹路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雕刻精细到银狼身上的每一丝毛发都清晰可数。一名面容肃然的仆从正在掌着舵。
饶是公仪楚和公仪音见惯了大世面,这会也忍不住惊叹。
公仪音尚好,毕竟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而公仪楚,眸中亮意灼灼,一脸叹为观止的模样。
“睿王,这艘画舫是你的?”公仪楚看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宇文渊笑着点头,“材料是从我北魏运来,这几日在南齐组装的,是我北魏预备献给安帝的贺礼之一。今日难得两位帝姬肯赏光,便先借来一用了。”
公仪音暗自思忖。这别的倒没什么,南齐工匠也能做出,唯独那船尾抽动河水的风车有些稀奇,看来此时北魏的机械化程度,似乎要高出南齐一个层次。
那……北魏预备送这样一条画舫给父皇做贺礼,是存着炫耀之意?
宇文渊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日头,朝二人笑道,“甲板上炎热,两位帝姬请入舱吧。”说完,看一眼立在船头的两名女婢一眼。
女婢福了福,上前将船舱前悬挂的层层珠帘和锦帘一一掀起,恭谨请公仪音和公仪楚两人入内。
公仪楚眸色一动,兴致勃勃地踏了进去。
公仪音带着阿灵阿素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宇文渊。
果然一入内,一股子凉气铺面而来,通身的毛孔都似被打开,身上的热气被一扫而尽,连呼入的空气中,都带了一丝湿漉漉的水汽。
让人浮动燥热的心,刹那间沉静了下来。
左右两侧的小轩窗窗扉竟是半透明的琉璃制成,上头竹帘半卷,遮住一半的阳光,舱内既不显得阴暗,又不因阳光的直射而过分炎热。
画舫颇长,舱内被一扇竹门隔成了两个空间,竹门的另一侧不知是作何用处。
宇文渊请两人在舱内的花梨木圆几旁坐下,手一拍,便有侍女从竹门另一侧出来,手中端着红木托盘,托盘中放着白玉酒壶并三个同色玉质酒杯。
女婢走到几人跟前行了礼,将酒杯放下,给各人斟了一杯酒。
宇文渊举起酒杯,朝两人微笑,语声爽朗,“这酒,是我北魏最有名的佳酿,特意带来南齐想请诸位一品。正好今日赶巧,请两位帝姬喝一杯。”
说着,拿着酒杯朝公仪音和公仪楚微微晃了晃,眸中神色幽深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