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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题——◆◆
木子虚看项宝贵的背影,晨光在黑色的雕塑上镀淡淡一层银边,以萧瑟微暗的东湖湖面为背景,沉吟思量。
他心说,这位是在思考上哪里找妻子?还是在犯忧郁?
“项爷,没记错的话,昨日应当是您夫妻二人成婚两年之期,您不和夫人一起庆祝,为何与我这里撒气?还无端杀那许多出家人。”木子虚问。
项宝贵看着天水之间,抚剑皱眉不语。
他发觉自己的血液里有一股很难控制的邪性,残暴凶狠。父亲的颓废,发酵出他对家族复兴的更大愿望,但多年来一直思考,当年的败落怎样才能避免?怎样才能让那些有心人放弃对所谓秘密的窥探垂涎?怎样才能给家人给子孙创造长久的安宁幸福?他在思考的过程中,也在不断的制造血腥罪孽,容不得任何人触犯他的鳞片、危及他的地盘。
自小,他就喜欢编织一个关于“家”的梦。而冷知秋的到来,让他的梦更加瑰丽多彩,对未来充满希望。但也正是这个可以操控他灵魂的女人,有时候太狠心,太超乎常人的“出尘超然”,她总能把事情看开,那颗心灵,就像离了树梢的叶,随风飘着,自由自在,不受控制。
所以他才不能安心,得到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看到冷知秋赞美朱宁的那两句话,他就害怕有一天,即便儿孙环绕,即便他爱她死去活来,这个女人也会甩甩衣袖,离他而去。
就像……就像这段日子,似乎过腻了和他如胶似漆的生活,她突然就看他少了那种热切迷离,取而代之,是一种下意识的抵触,他吻她,她会躲避,他触碰她,她会拼命推拒,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一会儿说中暑了,一会儿说睡眠不好,这大冷天,怎么中暑?她明明一直睡得安稳,怎么睡眠不好?
为了讨好她,他乖乖离开一段距离,让她可以打理书院的事,他则默不作声的处理着张小野和孙仲文等人蛊毒的事情,解决朝廷对张小野和幽雪的追踪,还有一些“老朋友”的时不时骚扰。同时他还为她准备了一份惊喜礼物。
可还是出事了。
黏在身边,她要厌恶;不黏在身边,她就出事。这是为什么?
吴礼在被他挑着琵琶骨折磨时,狰狞的狂笑:“为什么?哈哈,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无辜!当初你把十八娘扔下山崖喂狼时,可想过她有多无辜?项宝贵你双手沾了多少人的血?招多少人恨,你知道么?你今天杀了我,还有成千上百的人会找机会报仇,我们杀不了你,但对付你的家人,对付你的女人,还怕做不到吗?”
项宝贵摔开吴礼,咬牙切齿。好样的,对付他的家人,对付他的女人。果然够毒!
“你那个小娇妻,吃了‘春江水’,这会儿指不定正和多少男人欲仙欲死,就她那小身板,不知道够不够男人分?哈哈哈……”吴礼发了疯一般的笑。
“少主?”夏七忍不住想捂耳朵,见项宝贵低着头,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大腿外侧。“属下把这人拖到僻静处,剁成肉酱?”
项宝贵挥挥手,对剁肉酱的事没什么兴趣,却仰头望天,云霞很厚,天青色,鱼肚白。
——
◆◆——2。双伤双毁——◆◆
府衙大牢。
慕容瑄从梅萧身旁上前一步给紫衣公主弯腰行礼,便匆匆告辞。
他留了记号,表示冷知秋有难。所以梅萧自己找到了他,并随后辗转搜寻到了府衙大牢。慕容瑄这么做,既保住了头份功劳,又还算对得起冷知秋,剩下的,就是求紫衣公主帮他妹妹慕容青青回绝了做妾的事,再等着项宝贵找上门来。
待慕容瑄走后,紫衣公主冲过去要抱住儿子,梅萧却退了半步,那一闪身的疏离,让紫衣公主动作僵住,心底飕飕的冒凉气。
“小僧现在是悟心,已经受了具足戒,女大德见谅。”梅萧微微躬身合十,灰色的僧袍,清冷的颜色。
具足戒有一条,不能接触女人的身体发肤。
“你说什么?!”紫衣公主红着眼眶怒喝,身子摇摆,差点没昏过去。
四个丫鬟忙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把甩开,指着梅萧,手指直抖,紫金雕花护指、祖母绿宝石金戒、保养得宜的细皮白肉,种种富贵,此刻都是无奈和凄凉。
“逆子,你这个逆子!”紫衣公主流下泪来。“为了一个小贱人,你竟然……!”
她被怒火和悲伤呛住,弯腰直咳嗽。
这个儿子从小任性,不服管教,看着聪明伶俐,连老皇帝老皇后都十分喜爱,偏偏就不喜欢仕途,也不喜欢呆在父母身边尽孝,少年纨绔,后来干脆离家出走,一走就好几年。这些,紫衣公主和令国公夫妇都认了,想着儿子只是没长大罢了,只要再过几年就会收收性子。
后来,梅萧果然回京领职,乖乖做了紫衣侯,令国公夫妇高兴坏了,以为从此天下太平,就等着儿子娶妻生子。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才太平了多久?他就栽在冷知秋这小贱人手里,处处护着小贱人,为她鞍前马后,竟然还在苏州闹出荒唐事,差点一命呜呼!
最不可忍受的,便是此时此刻。
老行者从梅萧身后走出来,合十行礼:“女大德莫要生气。悟心慧根不错,参研佛法、晨昏定省,莫不在同门之上,一般沙弥做不到如此短的时间便能接受具足大戒,悟心却能做到,阿弥陀佛,这实在是悟心前世福报深厚,与佛有缘……”
没等老行者说完,紫衣公主尖叫一声,扑上去“啪”甩了他一个大耳光,这一耳光几乎用了全部力气,连紫金雕花护指都打断了。老行者一张枯树皮的老脸裂开,两条血沟汩汩渗出血珠子,往下淌。
“阿弥陀佛。”老行者站着不动,仿佛没有痛觉,闭上眼睛念佛号。
梅萧微微皱眉,拦在紫衣公主面前。
“几十年如一日,您这脾性也不改改,终有一日会知道因果循环。”他不爱待在家里,就是因为自小见母亲跋扈,父母感情冷淡,相“敬”如宾。自小,他就对家庭、婚姻和子女这一套东西毫无兴趣。
“……”紫衣公主气得扬手就想打,却没力气抬手臂,也不舍得打。“梅萧,你好样的!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这逆子……”
梅萧却不理她的愤怒,继续顺着自己的话说:“放了里面的人吧,她已经受了我很多拖累。我出家,只是有许多事想不明白,以往所学都不能解开疑惑,只能求助佛门,您何必迁怒于她。”
说着,越过紫衣公主,走到铁门前,对牢头道:“开门。”
牢头知道这和尚不能得罪,跪倒了磕头:“贵人在上,非是小的不开门,那钥匙被胡衙内拿进去了。”
说着就把半夜里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
梅萧透过铁门的窗看进去,石牢里木榻旁,胡登科晕死在地上未醒,远远的角落里,冷知秋瑟缩着坐在地上,正举目巴巴的看着他。
这可怜的模样,让他想起城隍庙前街见她的情景,那时她新亡母亲,又被朱鄯变态虐待,目光便是此刻一样,彷徨茫然。
“知秋莫怕,去找找钥匙,我来开门放你。”他低头先叹,抬起斗笠,一双星眸已是温和。
冷知秋却摇了摇头。
她听着外面的对话,已经万分吃惊,再看到铁门窗口出现的人,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语气,却僧袍布衿,鬓角光溜溜看着十分刺眼——梅萧出家做了和尚?!这太意外了。
对于梅萧,冷知秋的感情有些复杂,既厌恶他纠缠不休,又惧怕他的一些行为,比如几次想要逼她就范,还差点掐死她,又听吴礼说,他居然烧死了表妹史相宜!然而就是这个让她既厌恶又害怕的人,却一直在帮着她和她的父亲,甚至某些方面,还和她十分投契,堪称知己。
所以她说,她恨不了梅萧,唯一盼望的就是他能再换副心肠,彻底忘了她,从此路人便好。
没想到梅萧的确是改头换面,只不过,居然出家了。
从前书生侠义,不会想到出家。现在杀了无辜的人又害了自己最爱的人,才知道问佛求助吗?
这个人呀,对父母何其无情,对自己何其狠心,对人生何其任性!冷知秋暗暗摇头,想对梅萧说点什么,却无法开口。
梅萧见她不言语,又摇头拒绝找钥匙,还以为她是吓怕了,便把语气放得更软:“有我在,没人敢对你怎么样,去找了钥匙,我送你回家。”
冷知秋还是摇头。
她当然相信,梅萧不会让紫衣公主动她一根寒毛,但怕的是身体里的药性还没散。万一开了门,梅萧走进来,就算他做了和尚,也难保不会迷性,何况她现在都快被折磨疯了,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稀里糊涂扑上去……
“唔唔!”她冲梅萧摆了摆手,指指自己的嘴,又示意要纸笔。
梅萧诧然扭头,吩咐牢头去取纸笔,复又问紫衣公主:“为何她不能说话?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紫衣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找儿子找得撕心裂肺,儿子一出现在面前,就对她冷冷淡淡,却对那小贱人温柔和善,现在还有责怪她这个当娘的意思。
“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本宫倒是想教训那贱人。”可惜门锁着。
牢头取来纸笔,梅萧接过来,递进窗去。
冷知秋咬咬牙,扶着石条砌的墙壁走过去,越走越近,便越觉得不对劲,不敢看梅萧那张脸,她现在看不远处昏倒的胡登科都觉得似乎是什么美味,更别提梅萧这样俊美的人,用那种温软如鹅毛轻拂的目光在看着她。
她站定,甩着手让梅萧把纸笔扔地上便可。
梅萧没看懂她的手势,倒是闻到一股暗香,中人欲醉。身体立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反应,他诧然,丢下纸笔,随后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串,捏在手里拨了两下,“阿弥陀佛。”
冷知秋再次感到意外,同时欣慰。如此的梅萧,真的让她有了一种温暖、安心的感觉,一直以来他都在试图帮她、讨好她,却只会让她芒刺在背,唯有此刻,觉得心安舒坦。
她拾起纸笔,贴在墙上疾书:谢谢。
梅萧怔怔看着那两个娟秀清雅的字,如墨梅静静绽放,是经过寒冬霜雪酝酿了很长时间,才吐露的芬芳。
他曾经向往她说一声谢谢,又曾经很讨厌她说谢谢。此刻他是僧侣,站在石牢外,她是孤女,困在石牢中,却如心有灵犀的知己好友,守得清淡如水的一份旧缘,博得二字“谢谢”——心酸的感动,如同了悟佛法。
冷知秋看了看梅萧幽幽而平静的黑眸,呼吸缓下来一些,正要再写,却觉得肚子隐隐发紧、疼痛,她一惊,那迷药不会影响胎儿吧?到底是癸水要来了,还是有了孩子?
她抬笔疾书:我要大夫!
此时此刻,她既希望自己有了孩子,又希望这只是癸水来临的症状。项宝贵盼孩子,公公婆婆盼孩子,她又何尝不想?有一个她和夫君的孩子,他们俩的日子会越过越开心,越过越丰富,就像种子落地,发芽抽枝,开出花来,等待着的,终是繁花笑眼之后,结出喜悦的果来,人生才叫完满。
可是,现在的状况,如果真的有了身孕,很可能保不住……但愿是癸水吧……
——
知府衙门常备一个老太医,堂审、刑讯里要诊查一些病症,以及给囚犯诊治,都是他的工作。
在囚犯中摸到犯妇的喜脉也不稀奇,桑柔就被这老太医诊出过身孕。
铁窗里探出皓玉般的细细手腕,老太医搭脉细诊,枯树皮般的老脸渐渐发颤,盘根错节的老迈手指在上方颤颤悠悠点着,“诶……恕老朽学艺不精,夫人这……”
冷知秋心开始发凉。“太医有话直说。”
“如此,夫人可要爱惜自己身体,千万不要伤心过度。”
冷知秋顿时两眼都黑了,咬牙道:“您说吧。”
“夫人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的身孕,那胎儿极不稳定,另外夫人身中有害的毒药,虽然服药不多,但您现在是孕身,这就不得了啦……双伤双毁,大凶之症啊,不仅胎儿难保,夫人您的身子怕也要毁了。”
梅萧浑身一凛,“什么意思?”
有孩子了?这已经让他大吃一惊。还双伤双毁?他急忙拨开老太医,抓住冷知秋的手,这会儿,冷知秋已经滑向地上,无力站起,他扯着她,却从她手里抠出了一把铜钥匙。
门打开来,梅萧推着老太医再给冷知秋诊脉。
“你看仔细些!怎么会双伤双毁?”
他扶起冷知秋,身子离开她的背一尺远,只用双手夹住她那细瘦的肩。
老太医又诊了一次,这次说:“为今之计,不如先解淫毒,配合吃一帖药,将那胎儿早早排出,母体或可慢慢调理恢复。”
冷知秋直愣愣喃喃:“孩子,我要孩子,不要排出胎儿。”
她拿手护着肚子,生怕有人从她肚子里挖走那未成形的孩子。
梅萧问:“太医,保住胎儿可否?”
太医捻须沉吟半晌,摇头道:“老朽真的医术有限,不敢妄言,这胎儿很难保,很难保啊……就算保住了,母体受双重拖累,未来几个月要吃尽苦头,只怕从此以后不能生育。”
冷知秋浑身如秋风瑟瑟,发抖。梅萧看着那一头秀发烟云般在眼前湮染,暗香浮动。他闭上眼睛,任凭煎熬与心痛。
“心在极乐,爱洒娑婆……”
“梅萧你在念什么?”冷知秋拒绝去消化老太医传达的噩耗,茫然问。
梅萧道:“婆娑婆娑婆娑诃,是谓一切都过去,灾难消解,知秋,我相信你一定会没事的。”
冷知秋无意识的去抚摩肩上的手,瘦而匀称,适合握笔,适合弹筝。她的脑子里却是项宝贵笑吟吟遥想未来儿孙满堂的模样,忆起他想做老丈人耍威风,忆起他紧紧纠缠着她,气喘吁吁的在她耳边倾诉,以后要带她和儿子女儿们一起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等玩得开心了,再一起回家筑巢,张罗给儿子娶媳妇,给女儿找女婿,等这些事都忙完了,他们都该老了,就在筑好的巢里,晨昏相对,厮守到死,死而同穴,永远在一起。
“梅萧,我想好了,我一定要保住孩子,我一定会没事的。”
老太医欲言又止,不忍心打击她。孩子很难保住,还会伤害自己的身体,何苦呢?
冷知秋又说:“梅萧你帮帮我,我先不能见他,等保住了孩子,我再带着孩子去见他。”
梅萧还没说话,紫衣公主皱眉道:“小贱人你扯上我儿子做什么?这种事不去找你夫君,何必躲着?”
孩子要不要保,得听爹的意思啊,哪有躲起来的道理?
冷知秋道:“万一保不住胎儿,夫君会很难过,他那人,难过起来就不成样子……”想着当初一提及和离分手,他就落寞如公公项文龙一般,要死不活。后来以为她死了,就伤心自残几乎送命——
“不如不告诉他,等保住了再给他惊喜。万一保不住,只当从来没有过,他也不用失望伤心。”
梅萧有些嫉妒羡慕恨,嘴角撇下去:“你这心思可真傻。”
只要是善的本意,用美好的心去坚持,就一定会有善果。梅萧虽然不同意她这一厢情愿的想法,却也愿意帮助她。
其实,他相信项宝贵更应该知道这件事,更应该陪着她面对这场考验,而项宝贵一定也会那么去做。但他不能拒绝她的任何要求,这是他一贯的弱点,即使许身佛门,也留着这一点点凡尘之心。
——
◆◆——3。要挟?没门——◆◆
项宝贵找到慕容瑄。梅萧能发现的记号,他自然也能发现。
“我妻子在哪儿?”项宝贵问。
慕容瑄垂眸吹着热茶,烟雾缭绕在他的脸前。
项宝贵的眼中闪过杀气,慕容瑄才道:“项世兄可答应纳我妹妹青青为妾?”
他倒不是和庶妹感情深厚,项宝贵只要点头答应,他就赢了。他要的就是这个赢面。
他的动作舒缓优雅,一局棋,占了先机后才有的从容。
从出发点来说,他并无恶意,只是见到冷知秋和项宝贵恩爱的样子,想佳人绝代的风华,为何对项宝贵情有独钟?一直就很好奇这苏州第一美男到底深浅几何,苏州首富与苏州第一美男,他想知道他和项宝贵之间若要分个高下,会是什么结果。
另外还有一层特殊的感情,慕容家和项家虽然一直交好,但三十年前慕容家是巴结项家的依附,三十年后的如今,慕容家的影响力虽然不如当年的项家,但项家却已经变成了中等以下的小户。这种对比之下,项宝贵却娶了冷知秋这样的女人,且来慕容府做客的气势,远远盖过作为主人的慕容瑄。慕容瑄被激发了好胜心。
至于冷知秋,他以为只要有梅萧在,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看项宝贵眼底掩饰不住的担忧,他就觉得快意。他也没觉得给项宝贵塞个妾,会伤害到冷知秋,这世上但凡家大业大的男人,岂能不纳妾?项宝贵那套只要一个女人生孩子的言论,太感情用事,作为项家唯一的子孙,难道不想生十来个儿子开枝散叶?也许只是说说罢了,青青若真怀了项宝贵的孩子,他就不信项宝贵会不要。
项宝贵瞧着慕容瑄,坐了下来,嘴角弯弯的笑。既然慕容瑄这么淡定从容,知秋应该没什么危险?
“慕容兄真是对我项宝贵情有独钟,我无钱无权无前途,脾气还不太好,我娘子脾气更不好,我家原有个婢女叫桑柔,就想做我的妾,现在她已经砍了头在阴曹地府。既然慕容兄这么想送令妹上黄泉路,便让她现在出来。”
慕容瑄眼皮跳了跳,问:“要青青出来做什么?”
“我当面问问她。”
慕容瑄看项宝贵半合着美目的样子,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似乎不再焦急担忧,处于一种陪你玩到底的悠闲姿态,便有些皱眉心虚。
根据了解的底细,此人至少武艺非凡,做事狠辣,万一今天项宝贵把青青给杀了……这种事他做得出吗?还真说不定。
“还是改天再问吧,愿意为妾,本来就是青青提出的。项兄,这件事你不妨和尊夫人商量一下,听听她的意思……”
“你还是把令妹叫出来吧,万一她不愿意,我不是白忙乎一场?”
项宝贵打断慕容瑄的话。这种破事还想捅到他娘子耳边?不知道她厌恶这种事吗?慕容瑄也不过是如此见识的俗人一个,竟想和他争高低?
——
慕容青青听说项宝贵来访,还要求见她,喜得眉眼放光,行动带风。细细雕琢打扮了,便急匆匆赶到前厅。
“项大哥。”美人盈盈的半曲膝行礼。
项宝贵回她一笑,慕容青青顿时失神,小心肝仆仆乱跳。
“你愿于我为妾?可知我项家纳妾的规矩?”
慕容青青拧着甜蜜蜜的嗓音,轻声回:“不知,请官人赐教。”
连官人都叫上了,因知道项宝贵爱妻如命,还刻意学了文静的体态声音,算是投其所好。
项宝贵抽出腰间的日昭宝剑,对她招手。“来,先在额上刻个‘项’字,也好叫人知道你是项家一个低贱的小妾。”
慕容青青粉红的脸颊唰一下绿了。
慕容瑄扶额无语,果然……此人思维不太正常。
“项兄不要开玩笑,项家何时有这样的规矩?”他正色。
“我说有就有,慕容兄想干涉我项家的规矩?”项宝贵看也不看这对兄妹,低头把玩匕首,“本人大字不识,不如慕容兄先刻给我瞧瞧,我再依葫芦画瓢刻一遍,以后令妹额上有你我二人刻的‘项’字,一边一个,妙极。”
妙个屁!慕容青青吓得寒毛直竖。看项宝贵那张笑吟吟的脸,一半阴影一半晴,美到无法言说,却叫人恨得牙痒。
“项大哥,你欺负人家!”慕容青青跺脚,扭身碎步跑了。
只当是他在逗自己,在开玩笑,绝不可能当真。慕容青青暗暗安慰自己。只是当时当景,她真不敢继续待在会客的前厅,项宝贵的眼角余光都让她心惊胆颤。
慕容瑄皱眉沉吟不语。他和庶妹感情一般,但项宝贵若要这么对待青青,他可不能答应。此事还是和冷知秋说较好,这个项宝贵简直不可理喻。
“好了项兄,此事先不提,你不是想知道知秋的下落吗?”
“我只会答应你一个条件——不干涉你和她合开的书院。”项宝贵切断慕容瑄任何讨价还价的空间。
慕容瑄摇头,“梅萧和你妻子在一起,你真不着急?我这个条件,你一定会答应。”
项宝贵的双眸便更黑了几分。
“项兄,听说令妹和冷老爷的义子婚姻有名无实?”
“慕容兄大约每天都吃太饱了。”闲着没事尽扫听项家的*。
慕容瑄不以为忤,语气平和。“愚兄实在想和项家多亲热,想着,令妹若与冷小爷和离了,便嫁给我那三弟为妻,你看如何?”
“不如何,你想太多了!告辞。”
闲话的工夫,项宝贵一直在思索冷知秋可能在哪儿,从慕容瑄想到紫衣公主,再想到胡一图父子……他撇下错愕的慕容瑄,一个纵身便出了慕容府,对夏七道:“速去把木子虚带来找我。”
夏七说冷知秋昏迷,吴礼说她中了媚毒,他岂能不担心?慕容瑄再表现平静无事,也不能抚平他隐隐的惴惴不安。这次和以往不同,自从除夕以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莫名其妙,且心慌。
他赶去知府衙门,必须要木子虚尽快跟来,以防不测。
一阵心揪,让他的脚步晃了晃,也顾不上路上行人的诧异,三晃两步就跟一阵风似的飘过……
——
◆◆——4。醒悟——◆◆
战乱世道,府衙大牢里犯人很多,但等项宝贵赶到时,大牢却空荡荡只有老鼠猥琐的爬过,跐溜溜一下,钻在墙上的破洞口,探出贼亮的眼珠子窥视那个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的可怜男人。
他就知道,她的心肠有多狠,不管是爱他,还是不爱他,都是狠狠的方式。抓不住,握不牢,自第一眼相见,她就负责随意,而他只好强求。
“唉——”项宝贵长长叹息。“夏七,你们有活干了。”
夏七茫然问:“少主有什么吩咐?”
“陪你们少主夫人玩捉迷藏。”
“……”
项宝贵断定冷知秋这次离开是主动的,因为他了解梅萧。梅萧做事很绝,思考问题往往追根究底,既然出家受戒,就不是那种犹犹豫豫、意志不坚定的假和尚。
大牢里如此清除痕迹,梅萧和冷知秋这是打算人间蒸发?
梅萧不会轻易破戒,但冷知秋却为什么主动要求消失?是同情梅萧的下场?心软了?一会儿朱宁,一会儿梅萧……项宝贵错了错腮帮骨。
木子虚在石牢里转了一圈,对项宝贵道:“你放心,项夫人没对不起你。”这里没有男女交欢后的味道。
项宝贵咬牙切齿:“我当然放心!她爱的就是我一人,只不过命里犯桃花。”
就算桃花多,他也得强求,总之,他的妻子只能是冷知秋,没有这个妻子,就没必要活在世上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木子虚,我这心痛的毛病现在很灵敏,只要知秋高兴或不高兴,这里都会有反应。”项宝贵指着自己的胸口,目光沉沉。“这段日子很奇怪,她不喜欢我碰她,而刚才,心像缩了一般疼,疼得我差点没忍住,她一定有什么事,她一定不舒服,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
木子虚错愕的瞧着有点神经兮兮的项宝贵。
良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项爷,你别怪有些人窥探你,其实大家都知道了……你和项夫人如胶似漆,那个……”
“纵欲过度”四个字,木子虚没好意思说出来。
项宝贵宠妻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
有厨子说项爷搂着娇妻下厨炒菜,两个人当众就摸摸捏捏卿卿我我。
有丫鬟小厮作证,项爷和娇妻闭门谢客,在床上厮混得腿都伸不直了。
更有冷景易老爷训女的传说。
多少回,有人看见项宝贵拿回家一筐筐不知来自何处的奇异水果,据说就是因为娇妻要吃甜食长肉,但又厌恶甜腻,故而冬日里找荔枝吃……
多少回,有人看见项宝贵亲自去“春晖堂”,拎着木子虚大夫的衣衿,索要美肌补血养生的膏药、汤剂……
还有人看到“目不识丁”的项宝贵到处搜罗书册,细细装裱。
……
至于冷知秋,原本有些高天流云的风范,对父亲冷景易更是孝顺尊敬。自打回来后,听说也变了,为了她的夫君,乖乖做着小女人,娇滴滴含得化开来似的,也不往娘家跑了。冷知秋张罗书院的事倒是鲜有人知。
……
“那个,怎么会不喜您碰她呢?”木子虚清咳了一声。
项宝贵神色一滞,并不觉得羞臊,只是茫然:“我哪知道?”
为此,他的心一抽一抽的难受。
木子虚继续清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说了:“项爷,有个妇道人家的秘密,也算是个医理吧,据闻,女子身怀有孕,便会突然转变许多习惯,原本喜欢的,变得不喜欢,有些孕妇还会排斥丈夫触碰……”
“嗯?”眉眼正忧郁的项宝贵悚然一惊。
“在下只是猜测——”木子虚突然想起冷知秋服了一些“春江水”淫毒,脸上变色。“糟糕,若真如此,母子危矣!”
项宝贵何等聪明,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就明白木子虚担心的是什么,刚刚如花开放的心顿时猛的一缩,差点没痛得窒息过去。
“少主!”夏七一把扶住往后倒的项宝贵。
“快,快去找!”项宝贵推了一把夏七,嘭一声直挺挺摔倒,躺在冰凉的石板上,良久没有动静。
——
◆◆——5。小葵——◆◆
张六正在四处找冷知秋,找回了沈家庄苗园,却见小葵坐在树下秋千旁,仰望着枝桠间一张蜘蛛网,浑身是血。
项宝贵匆匆带人去找妻子,只让木子虚替小葵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
有个守园子的地宫精卫要给小葵找大夫,小葵笑笑说:“不碍事,找夫人要紧。”
此后,她便一直歪靠在树下,望着秋千出神,又抬头看着蛛网出神。
直到张六找回来。
张六问小葵:“你怎么伤成这样?少主夫人去哪儿了?”
小葵收回视线,看向张六,他奔波一夜,脸色疲惫,满满都是惶急担忧,这担忧自然都是为了冷知秋,为了倪萍儿,却不关她这个小丫鬟分毫。
昨晚,张六喊了一声“萍儿”便追黑衣人而去,她往马车窗外看过一眼,看到了黑衣人拿刀压着脖子的那个女人,是倪萍儿。当时,她的心出奇的平静,凉透了的平静。
也许她本来就忠于冷知秋,本来就是个拼命的丫头。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当时,在面对黑衣人的匕首时,她心里其实在叫着:杀死我算了!
她说不出什么叫爱,什么叫心动,羡慕小姐姑爷的互相眷恋,不耻桑柔、梅萧那样的一厢情愿纠缠不清,可是轮到自己,当她忍不住多看张六,忍不住有了期盼,有了又酸又苦又甜的心情,却发现,早有倪萍儿出现在张六的心上,她成了桑柔那一种……她不会去破坏张六和倪萍儿之间的事,她不要成为桑柔。
可是看着张六和倪萍儿心心相印、甚至不小心看到他们拥吻一处的侧影,她真觉得生不如死。
现在,她万分理解梅萧的心情,也明白了为何姑爷看到“冷知秋”被烧死,便伤心得差点死透了被埋葬掉。一个人跑进了心里,得不到,或者失去了,都是世上最痛苦难熬的事。
绝望之余,小葵对整个人生都很颓丧,她不想要救治,甚至看着伤口的血汩汩流出,折断的脚腕骨锥心的疼,她竟有种解脱的快意。
“夫人被成王朱宁的人抓走了,姑爷已经带人去找。”她只回答这一部分。
张六诧异的挠头,朱宁的人怎么会抓少主夫人?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啊,甚至,可以说还有点交情。
“你受伤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张六想起小葵这伤的情形,似乎挺严重,都快变成血人了。
他说着就弯腰来抱小葵,却被她咬牙抬起一臂抵住胸口。
“别碰我。”小葵皱眉。
“……你不是吧?我要带你去看大夫,你这小丫头片子想哪儿去了?”张六哭笑不得,不明白平日里挺和善豁达的圆脸姑娘,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扭扭捏捏?
看他干净的眼神,调侃的语气,小葵又一阵心伤。
“你赶紧去找我家小姐吧,不然有个好歹,你这辈子别想心安。你和你的萍儿也会很难结缘的。”她催促,存心要推他远离。
但她说的却是事实。
张六听她揭穿私情,脸红了一下,随即招手叫来一个下属精卫,让他照看小葵,便匆匆去找项宝贵,准备听候差遣、寻找少主夫人。
没有多看小葵一眼,张六的背影消失得飞快。
——
小葵被送到西城一家医馆救治时已经将午,那会儿大家都很忙,没人想起这个小丫鬟。
大夫为她包扎伤口,接上断骨,又配了好些个药,才让护送的那个精卫背她坐上马车。
“送奴婢去恩学府吧。”小葵虚弱的道。
回到恩学府,小葵让父亲收拾包袱,准备回乡下。自己则一瘸一拐拖着身子找到项宝贝。
项宝贝正在拿冷兔的一些衣物出气,骂着小兔崽子不管家里死活,没给她留零花钱。见到小葵的模样,大吃一惊。
这一个下午,小葵便和项宝贝说了许久的话,直说到天黑,两人都是哭红了眼睛。
一样的一厢情愿,一样的情殇,只是选择了不一样的态度。
小葵让项宝贝动笔,替她留了封信给冷知秋。随后便和她的父亲连夜辞别冷景易,离开了恩学府回乡下。
冷景易看她伤重,念她对女儿忠心有加,便将所剩不多的银两拿了一半出来,命她务必拿着。
项宝贝也捋下一只玉镯子,送给小葵,哭着道:“以后想开了一定要记着回来看看,看看我和嫂子。”
小葵扬起向日葵般的圆脸点头笑应了。待父女二人一个坐上独轮小辕车,一个在后头推着,渐渐远去,夜色里,寒风瑟瑟,小葵才捂着脸,哭得无声。
——
◆◆——6。冷自予之死——◆◆
那一天地宫里也出了幺蛾子。
幽雪被带回地宫,正碰上大家出去找少主夫人,张小野醒着,已经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干枯发皱,形同一个小老头。
他见幽雪困在一间屋里,门上了锁,便趴在窗口静静望着她。
“小野王,我是你的王后。”幽雪天真烂漫的对张小野笑,倾国倾城倾天下的美。
除了左耳及左边脸颊那道狰狞的猩红伤疤。
张小野伸手按住下体,枯败的身躯,经不起蛊毒催发的激情,他气喘吁吁,虚弱的对幽雪哀求:“别对我笑,你这荡妇。”
幽雪收起笑,转身隐入阴影里。
张小野还不能死,他若死了,项宝贵就会认为她失去价值,会立刻送她下地狱陪葬。
“幽雪,你何必装傻?国相不会相信你的,连高老二都不信你。”
“不用你说。”幽雪的声音冷冰冰从阴影里飘出来。“不管他信不信,现在这样挺好。我太了解宝贵了,他有兴致的话,就会特别贪玩,现在他把我当傻子哄着,让我帮你解蛊毒,我得配合他好好玩。”
东湖一场戏,就是他们游戏的一个环节。
张小野垂下沉重的眼皮,起皱干枯的瘦脸凹陷又吹鼓起,似乎只剩一张皮。
“你喜欢项宝贵什么?他那么对你。”
幽雪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背着窗走了两步,回眸一笑道:“十来年了,就想着得到他,为什么喜欢,倒是有些忘了。”
喜欢他的俊美无俦?还是喜欢他的无情?还是喜欢他抢走日昭月华、害死土司父亲的邪魅?
多少次看他身影翩翩,在刀光剑影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都那么颠倒女子的心。
他有许多面,是冷知秋也没见过的,但她幽雪却作陪了十年。
“真不明白,他怎么会娶那样一个没用的妻子……这是我唯一不懂他的地方。”
幽雪走到屋内侧,侧卧在躺椅上,看了看张小野,觉得恶心,便闭上眼睛。
张小野滑坐在地,也不看幽雪了。
他想起桑柔。幽雪带给他的是迷惑、享乐、美色,就像会上瘾的毒。桑柔带给他的是温暖,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对一个小家的期待。
“我知道国相娶知秋姐姐的原因,她和桑柔一样,宜家宜室,是男人心的港湾。你这荡妇当然不明白。”
但是桑柔已经脑袋搬家,还留了个体弱的女儿给他。
“子之于归,宜家宜室。呵呵……”幽雪冷笑不已,“男人真是贪心,既要在外呼风唤雨,又要回家享受温柔安宁。想得倒美,我看那冷知秋以后怎么死,那没用的女人,迟早一阵风吹倒。”
看地宫的人慌张出动,就可以猜测,八成那没用女人出事了,最好这次死翘翘!
正得意,正白日美梦,却听砰一声闷响。
外面无声无息,幽雪愣了一会儿,起身去窗口探头看,却因角度问题,看不见什么,只看到张小野的两条皮包骨的小腿裹在厚厚棉裤里,看姿势是跪着的。
“小野王,你在做什么?”幽雪用女童幼稚的口吻大呼。
张小野无声无息。
倒是远处巡逻而过的八名精卫听见呼声,走过来看,顿时目瞪口呆。
张小野撞墙死了,撞得极狠,脑门凹进去,耳鼻流血。
幽雪从那八名精卫的曈仁里看到了真相,暗暗吃惊。这张小野是故意想害死她吗?用自己苟延残喘的破身体,来拖她陪葬?!
真不明白,张小野不是已经被她迷惑得连*都不顾了吗?不是爱她爱得什么脸都不要了吗?为何今日做出这种鱼死网破的事?!
可恶!
和项宝贵玩的游戏,才刚开始,就被断送了。她的脸上是一片惊恐的可怜兮兮,楚楚的望着八名精卫:“小野王怎么了?呜呜呜,没人陪我玩,连小野王也不理我。”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流下如玉面颊的姿势完美如千锤百炼,梨花带雨不足以形容她凄楚中的天真。
“小野王,陪我吹笛子好不好?”幽雪捂着脸,圆润的肩微微耸两下,“哭”得伤心欲绝。
八名精卫面面相觑,有怀疑,但更多的是动容。这女人真美,无法形容,艳到极处成了清淡如雪,难怪叫幽雪。
笛声不知何时响起,呀呀咿咿,似有许多的美人在戏水欢笑,她们轻佻的玉体毫无遮掩,动作妖娆妩媚……
幽雪在那一天逃跑了,去了何处无人知晓。
留下张小野的尸体,和八个*昏睡在她屋中的精卫。满屋子精浊淫臭。
张小野为何自尽,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7。曹细妹之恨——◆◆
继文三年三月初三。
连打败仗的皇帝朱鄯又手头紧张,先下令为捐官赐婚赐爵位,其中,苏州城的钱多多就求得皇帝恩准,替儿子钱智娶了凤仪楼的女掌柜曹细妹。
奉旨成婚,这是光耀祖宗的喜事,一时不知多少人羡慕钱多多这畜生。大家私下里骂畜生,嘴上却拍马讨好。
“啊,钱老爷真是福德绵厚,得天家青眼。”
钱多多磨着面皮得意。“那当然,我钱多多向来以德服人。”
“啊,钱老爷如今封辅国中尉,智少爷以后也是辅国中尉,代代相传,了不得呀!”
钱多多一把揽过沈芸,哈哈狂笑。“不错,以后你们就要尊我夫人一声钱宜人。”
辅国中尉的正妻叫宜人,宜人比夫人好听,钱多多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儿子婚礼出现许多让人笑话的事,也没责骂钱智和新媳妇曹细妹。
大婚当晚,洞房花烛,曹细妹自己掀了红盖头,皱眉想心事。
她虽无秀丽的容貌,却有一般女子所没有的理财经营能力,性格人品中正,不输男子。原也不敢指望觅多好的郎君,却也不至于嫁个傻子吧?
那钱智长相倒好,将来还会继承辅国中尉的爵,但这都是表面风光,皇帝哪会这么好心送爵位给钱多多这种人,八成又指望着要钱来的。
夫婿不求富贵,不求俊美,但求健康正常,性格合得来。可这钱智,名字叫智,却是个傻子,比五岁小儿还不如。
曹细妹心底一阵悲哀,哀命运不可违抗,皇命不能拒绝。那朱鄯何德何能做了皇帝?除了兴起江南文教,重用文臣,放走许多重犯……他还干过什么功绩?重税盘剥?卖官鬻爵?冲动削藩?置北方灾民不顾?任鞑靼叩关侵略?
昏君!
夜渐深,钱智在外面玩的累了,被沈芸和奶娘丫鬟们推着走进新婚喜房。
他一身大红状元喜服,咧着嘴不满:“不要不要,这里不是老子的房间!我要睡觉了!”
说着就往地上躺。
沈芸脸色发青,拿眼色示意两个力气大的,将钱智拉起来,走到榻前,看看曹细妹,怒道:“好大的胆子,谁教你自己掀喜帕的?”
曹细妹不服软,“这傻子会掀吗?您是细妹的婆婆了,婆婆等于娘,以后我孝敬您便是,皇上赐婚图的是什么,婆婆想必也明白,如今钱家还能拿出多少钱财米粮给皇帝?若想凤仪楼的资助,婆婆便不要为难细妹。”
沈芸被噎得死死的,竟无言以对。钱多多这买来的官虽然搜刮受贿赚了不少,但也经不起皇帝那样伸手抢钱,钱家早就是个空壳而已。曹家却是有钱无势,欺负曹细妹在苏州没人脉,人又长得一般,所以钱多多才盯上了她。
无可奈何的沈芸只能忍下儿媳妇摆谱发脾气,回到自己屋里垂泪郁结。
不料钱智被丫鬟奶娘连哄带骗弄上婚床后,曹细妹便关了门,将正要睡着的钱智拖下床,扔在地上,自己躺床上高枕锦被,睡得舒坦。
钱智傻归傻,脾气可暴躁的很,哇哇大骂着,拿起桌上的大红蜡烛就去烧婚床上的床幔纱帐,要把“丑媳妇”烧死。
曹细妹吓得急忙跳起来,卷了自己的贵重嫁妆,当即就抛下钱智不管,自顾逃出婚房。
火烧起来很快,丫鬟们惊呼着去禀报主子,又是救火又是救人,一个大婚喜事,差点成了丧事。
钱多多气得摔桌子砸板凳,对沈芸道:“老爷我要好好管教那小蹄子,你要不要帮我?”
沈芸抱着被火烧焦头发的儿子,手绢狠狠擦去脸上的泪,道:“如今还有何脸面可讲?罢了,老爷请说,如何治她?”
“老子要她一辈子记住,钱家的人可不是好欺负的!”钱多多抽着脸皮,恶狠狠握起拳头。
是日,收拾了被火烧毁的新婚院子,沈芸让曹细妹搬到钱府较僻静的北边水轩住下。
曹细妹乐得清净,晚上便在新居独自算了账目,正要上床去睡,沈芸带了两个婆子进来。
“细妹,你现在已经是我钱家的儿媳,就要守我钱家的规矩,为我钱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什么意思?曹细妹戒备的看沈芸。
两个婆子不由分说,一个扭住曹细妹胳膊,一个就拿绳捆住,沈芸起先还袖手看着,保持一贯的文静优雅,后来看曹细妹挣扎得厉害,嘴里尖叫声几乎穿透整个水轩,便皱眉挽起袖子,取丝帕上前,一把塞进她的嘴里。
那一刻,沈芸的脸扭曲了,恶狠狠狰狞,和钱多多真正有了夫妻相。
放倒了曹细妹,钱多多随后便带着儿子钱智走进里屋,三下五除二便脱光了钱智的衣服,又去脱曹细妹的衣裙,沈芸见他脱得不利索,儿子又在一旁要穿回衣裳,便冷冷道:“你去看着智儿,我来脱。”
钱多多这畜生。沈芸心里悲苦。
他脱儿媳妇的衣服不利索,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在借机揩油,当着她的面!
曹细妹拼命挣扎,惊恐而愤怒,无奈被绑着无法动弹,又被婆子按住,只能乱踢还算自由的双腿,沈芸扯下她的亵裤时,胸口挨了她一脚蹬,顿时倒退了好几步,疼的两眼冒金星。
这下,沈芸就像杀红了眼的巫婆,冲上去一把抱住曹细妹一条腿,叫婆子抱住另一条,两个面色狰狞的女人一起,生生掰开抗拒的曹细妹,让她彻底暴露脆弱,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曹细妹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还看什么?快点!”沈芸咬牙切齿的催促钱多多。
钱多多嘿嘿怪笑着,推了一把儿子,钱智便扑倒在曹细妹身上……
在钱多多一家主仆通力合作、强逼硬帮、“悉心”教导下,钱智终于完成了从男孩转变成为男人的“壮举”。
一群妖魔退开,曹细妹也终于停下挣扎,瘫软在床上,泪流干,双目黑洞洞无神。
这家该下地狱的畜生!曹细妹泣血饮泪,胸中的恨如火烧透灵魂。
“咦?”钱智挠着头发回味,发觉了这个游戏挺好玩,很不一样的舒服。“还要,还要,再玩一次!”
钱多多和沈芸互相交换眼神,决定让儿子自力更生试试看,便叫了婆子一块,退开在一旁,围观静候。
傻儿子钱智见没人帮他,只好自己去掰开曹细妹。
曹细妹要疯了,抬脚狠狠踹向钱智。
“啊!”钱智捂着下面,惨叫着跌倒。
“智儿!”沈芸惊呼。
“贱人小蹄子!”钱多多瞪着虎目,抡起拳头就打……
——
◆◆——8。慕容青青调唆——◆◆
和钱智一样从此不能人道的,还有一个胡登科。
自元宵夜在府衙大牢被他自己“坑”惨了后,胡登科一听见女人的声音就冒冷汗,一闻到香气就从腰部往下阵阵抽痛。
他再也不肯和妻子胡柳氏同床而眠。
胡杨氏以为儿子不喜欢儿媳妇,为了传宗接代,便又张罗着给儿子纳妾收通房。
三月初三,也是胡登科纳妾的日子。
然而去慕容府上领慕容青青时,慕容瑄拿出紫衣公主的手函,从容不迫的拒了。
胡杨氏气得够呛,胡知府颜面扫地,从此恨上了慕容家。
而那一天,慕容青青却去了沈家庄项园,带着大包小包的精美礼物,拜见项沈氏,一张嘴涂了蜜一般,可劲哄得项沈氏开心,对项沈氏的话无不赞同顺从。
玩笑到了天迟,慕容青青故意问:“老夫人,怎么不见知秋姐姐?”
项沈氏沉下脸,狠狠喝一口茶。
“她是神仙,供都供不住一日半日,哪有那么容易能见着面的?”
儿媳妇嫁进项家两年多了,在家里呆过多少日子?和儿子也没好多长时间,就又跑了,找都找不着,儿子不说,宝贝嘴巴大,有一次可说漏了嘴,原来竟和那叫梅萧的臭书生一起走的!
儿子这回也很让她这个母亲失望,非但没有生气发怒,还贱兮兮整天忙着找那个小蹄子,失魂落魄忧心忡忡,真把那水性杨花的冷知秋当珍宝了。
没那小蹄子还活不下去了?项沈氏想起项文龙和沈芸、钱多多的旧日恩怨,更加心口刺痛。
她就是和读书人几辈子有仇啊!
慕容青青陪着项沈氏的话说顺耳的:“知秋姐姐读书多,想法自然和我们这样的普通女人不同。常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青青倒觉得,书读多了也不好。”
“可不是!”项沈氏恨恨叹息。
“我家二嫂便是略识得几个字儿,平日里管着一大家子账目,为人是极和善的,孝顺老夫人的很,大事仍然是老夫人做主,小事她也不嫌麻烦。最要紧的,她和知秋姐姐差不多同时嫁的,算日子还要迟月余,可如今,她已经为我家添了长孙子,都满周岁了,粉嘟嘟别提多可爱。”慕容青青笑眼眯眯。
项沈氏茶都喝不下去了,胸口堵。
慕容青青怕她嫉恨发火,忙又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青青觉得,二嫂这样的女人是真正好,一直和她学着,将来,我也要那么伺候夫家公婆。”
项沈氏嗯了一声,待送慕容青青出去时,才顺口问:“侄女儿许了人家没有?”
慕容青青等这问题很久了,当即脸上一红,满腹心事的回答:“未曾许人,一直没有合意的人来提亲,与其嫁给那些没样儿的男子,还不如找个真正的好男儿,为妾也甘心。”
项沈氏听得心里一动,拿眼色觑了她一个上上下下——话里有话啊!这姑娘莫不是喜欢儿子宝贵?他们什么时候见过?
——
◆◆——9。养胎之路迢迢——◆◆
继文三年三月,云南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山花烂漫,阳光灿烂。
从这条道往南盘旋入山,就会进入几乎与世隔绝的八寨。这一带低坝河谷炎热,中山浅丘温暖,高山温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一队人马缓缓行走,前头的马车形状有些特别,狭长,分成两截,车轮外侧包裹了厚厚的胶皮,胶皮里填充着棉花。后面一抬轿子,四个人抬着,走得平稳而慢。中间二人骑马,一个行脚僧打扮,一个郎中的模样,身上背着草药篾筐。随后跟着两队黑衣武士,腰悬刀剑,时而跟随,时而散开,各自有序。
这些人就是梅萧和冷知秋他们。
梅萧依然斗笠僧衣,骨瘦身长,挥洒洒大袖长绦,青布僧鞋,芒袜如雪。大约世上再找不出这样一个如诗词剪裁又灌了清风一般的和尚,抬手间止住队伍前行,轻轻跳下马,走到轿子旁问:“知秋,要停下歇一会儿吗?该服药了。”
轿子里传出一声虚弱的“嗯”。
于是队伍停在一处较宽展的地方,轿子放在树下。一个侍从架起炉子,放水煮沸,梅萧挽起袖管亲自切药量重,郎中打扮的中年人则走到轿子旁,轻声询问着。
“夫人今日还有漏下么?”
轿中,冷知秋扶了扶腰,从靠垫里坐起身,皱眉道:“似乎累了,适才隐约还有些见红。”
大夫忙道:“那夫人好生歇着,我们迟些再走。”
冷知秋将手伸出去,给大夫诊脉。
良久,大夫皱眉,叹息声虽然很轻,但还是被冷知秋听到了一丝半点。
“夫人的脉象稳了许多,宽心歇着便好。”大夫说着走开,去找梅萧说话。
冷知秋低头看看微微有些显怀的肚子,手里擦拭过下面的丝巾,染着一些暗红,被她揉了握在拳头里。
算日子差不多该有四个多月身孕了,还在见红,她闭上眼睛,喃喃轻念着:“婆娑婆娑婆娑诃,娘,你一定会保佑外孙的,夫君,我一定能把咱们孩子生下来……”
她想:我只要尽我的全力,剩下的,就是孩子的命了。项宝贵那么强健,我又这么死也死不掉,我们的孩子不会脆弱的。
不去瞎猜,不去担忧,没有歇斯底里,即便万一失去胎儿或者她死了,她都会接受事实。但项宝贵不是那么心宽的人,她怕他会过于强求,过于在乎得失,不能承受她与孩子任何一方的生死。
所以,还是她这个“随意”的人来独自先扛过这一关吧。
这么想着,她便微微一笑,懒懒地往后靠着,一边玩着发丝,一边想:夫君这次又要好找,会不会生气万分?找便找罢,这次会中毒,原本就是因为他害了无辜的人,报应在她身上了。叫项宝贵这厮吃点苦头也好,将来孩子生出来,她还得考虑要不要藏起来,先教训教训他。
又想起他的“复仇大计”,不由得再摇头,杀了钱多多是应当,那恶贯满盈之人早该死了,但累及上千口人,如此斤斤计较的杀孽,她可不赞同。
“孩子,以后大概只有你能劝阻你爹,叫他少杀点人。”
她轻轻摸了摸肚子,开始“胎教”。
离着轿子十几步远,草药已经在煎煮,梅萧从行囊里取出一盒糕来,这是在经过钱塘杭州时,叫当地名医调配的一种食物,易消化,几种孕妇需要的营养食材都包含在了里头,平常用冰镇保存,到了用饭时间,他便开盒切下一块,放在化缘的钵里,在火炉子旁烤温热了,再拿给冷知秋吃。
随行的大夫姓黄,是令国公府专用的一个御医,本来服侍老皇后的,医术冠绝,可惜服侍了没一年,老皇后就因为生老皇帝的气,自己气死了。黄大夫因此被老皇帝猜忌,认为他没医好老皇后,差点杀了他。梅萧悄悄救下了黄大夫,引回家里专用,从此就跟定了梅萧,即使出家做了和尚,他也一路追随,梅萧从苏州办错事差点死了,也是他救回来的。
黄大夫走到梅萧身边,和他一起半蹲在炉子旁,拿出干粮吃。
“法师,夫人的身子太虚弱,不能再继续舟车劳顿了。如今毒素都淤积在了腰肾,小人估摸着,她大概根本站不起身了。”
梅萧垂下星眸,不言语。
黄大夫又道:“胎儿也未必能保住,川续断根要秋季采,这会儿去挖,功效不灵。”
梅萧起身道:“不必担心,到了八寨,那里是龙氏土司的势力范围,龙氏土司的各族族长都有习惯制药,家中一定有不少好宝贝。”
说着,他走到轿子旁,掀开帘子,将温热好的枣红色糕点递给冷知秋。
“吃完了,我们就继续赶路,天黑前就能到八寨梨花村,那里冬无严寒,夏无酷热,地势开阔,山明水秀,民风也极淳朴,最适合养胎治病,从前和宝贵来过这里,认识本地的族长,家里有许多好药材,到时候去讨了,一定能保住你母子平安。”
冷知秋听着他温和平静的话语,顿时高兴,接过瓷钵吃糕点,笑道:“天气热了些,这糕不用烤得这么烫。”说着就对着手指吹气,指尖都烫红了。
梅萧忙抢过去,吹凉了些,再递给她。
他刚才听黄大夫的话,心里是担忧的,没注意,就将糕点烤得太烫了些。
吃完,休憩,服药,收拾了继续赶路,到天黑前,果然眼前豁然开朗,已经进入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庄。
——
梅萧果然对这里很熟悉,直接就住进了村里一处院落,村人见到梅萧,大多认识,先是惊讶他做了和尚,关切的询问几句,也便不多打听,只热情的回家拿了好吃的,送过来给这一队人马接风洗尘。
冷知秋等人散去,才准备下轿子进屋,刚抬起身,两侧腰际便好一阵酸痛,扑通又坐了回去。
轿帘子及时掀起,黄大夫背着身半蹲,扭头对她道:“夫人,在下背您进屋歇着。这阵子舟车劳顿,您坐久了损腰,要恢复几日才好。”
冷知秋点点头,咬牙扶着轿子板壁,慢慢起身,几乎就是扑在黄大夫背上。腰痛如被石块压着,她的鼻尖顿时沁出汗来。
一旁侍卫忙扶住她,避免她的肚子受到挤压。
梅萧在一旁合十看着,对冷知秋道:“知秋,你还记得婆娑诃吗?这一路辛苦,到此结束了,就等着在这里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吧。”
冷知秋点点头,眼角瞥了一下梅萧茕然孑立的身影,心想,什么时候他悟透了,想开了,再去找个好姑娘吧,佛祖保佑。
突然想起表妹史相宜,听说和她长得*分相像。为什么烧死史相宜?军帐中那些衣物是……史相宜的?冷知秋打了个寒颤,刚刚暖起来的心顿时凉飕飕的,不敢再看身后已经做了和尚的梅萧。
——
◆◆——10。离人——◆◆
苏州城。
这日知府胡一图贴告示征丁,奴籍、流民都在征招范围内,朱鄯的前线死伤惨重,亟需扩充兵力。
张六戴着斗笠急匆匆赶到香料铺,将倪萍儿拉到后间里屋,一把紧紧抱住,低头快速说着:“萍儿,往后你一个人好好照顾小六六,我要出一趟远门。咱们的婚事暂时不提,这次全怪我中了奸计,把少主夫人弄丢了,若找不回她,你我于心何安?永远也别想成婚了……看少主的脸色,少主夫人这次凶多吉少,唉!还有明湖居书院的事,也要你帮忙,那边缺个管账管钱的人,我叫沈天赐常来找你,你替少主夫人先管着,若钱不够用,便去找慕容家大公子,只要说书院需要,他必定会支款的……”
倪萍儿听他说得飞快匆忙,头一阵阵发晕,根本插不进话去。
张六嘱咐了长长一串,连小六六甄忘年该多学学走路、不要总抱着——这种细枝末节也没漏掉,说完,在她唇上印了一吻,便匆匆离去。
倪萍儿呆呆站了许久,泪珠子直滚。她一句话都来不及和他说呀!她还没告诉他,她有了!怀了他张六的孩子!现在怎么办?难道肚子里的孩子又要成为第二个甄忘年吗?一个没有亲爹的苦命孩子?
“六子你要去哪儿?好歹告诉我一声啊……”倪萍儿捂着脸坐在地上,痛苦的将哭声吞进肚子。
——
◆◆——11。奋发少年冷小兔——◆◆
无锡。
畅春园位于一座山寺下方,园子的主人姓澹台,是无锡米市的头号大商人。
冷兔拿着项宝贵的信拜在澹台老爷面前时,已经是继文三年三月末。
他从元宵前便离开苏州,三日后到了无锡,并没有直接去寻澹台老爷,而是在米市旁捡一座荒弃的关公庙住下,省吃俭用,每日去米市观看交易,认熟了大部分米商的脸,又记下密密麻麻的米价波动。
到了晚上,他便拿着那些米价研究,为何一个月前一石米要六钱,半个月后涨至八钱,到了今日,竟然涨破九钱!照这速度,难道这个月大米将会贵至一两银子一石?那也太贵了吧?一般人家怎么吃得起?奇怪的是,价格越贵,这些日子米市交易得反而越火爆,开仓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叫买声,买米的客商大多备好现银,当场交接结清。白花花的银子,就跟水似的,快速流动在米市。
反复观摩研究了将近三个月,带着满腹疑惑,这才去拜见澹台老爷,被留在畅春园住下。
冷兔将问题请教于澹台老爷,澹台顿时对这年纪小小的后生少年多看两眼,暗忖,项爷介绍过来的人果然不同寻常,不急不躁,善观察善思考,行动先谨慎而后果断,这些都是进入米市的优秀品质,难得的是,这少年还无师自通。
“年轻人,米价基本上是遵循四季稻谷收割的规律,供应与需求,两相呼应。这两个月,去年的米即将吃完,今年的新米最早也要五月份上市,因此米价每日上涨。”澹台指点冷兔道。
冷兔道:“一味上涨,大部分人买不起,可以先吃地瓜、冬麦熬过去,那些高价拿米的人岂不是卖不出去?等到新米上市,他们岂不亏大发了?”
“正是这个道理。别看米市上的人个个能说会道,聪明得紧,越是聪明越是贪婪,人心一旦太贪,就会成为年轻人你说的那种‘亏大发’的人。”
两人说着话,十分投缘。澹台叫冷兔抽时间和几个大米商聊聊,他可以帮忙办个家宴,将那些人邀来做客。
澹台办事极有效率,次日便约好晚宴,郑重向贵客们介绍了冷兔。宴罢送客,却叫自己女儿澹台明月陪冷兔回园子后头醒酒安歇。
这意思很耐人寻味,似乎有招婿的企图?
冷兔这方面还没开窍,丝毫不避忌,喝着澹台明月送来的醒酒汤,还和她闲聊了几句。
澹台明月人如其名,就像庭院前仰头一望的那一轮明月,生得端正干净,和善可亲,说话做事既大方又温柔。也许她不如项宝贝的憨直、明艳,但和项宝贝那泼辣又钻牛角尖的劲头比起来,澹台明月真是好相处太多。
“冷家兄弟,你这名儿是谁起的?”澹台明月微笑着问。
冷兔有些迷茫茫的犯困,随口道:“我姐姐。”
“噢,是小名儿吧?可有正经的学名?”
“……”
冷兔无言以对,他没有父母,冷知秋给他取名字时是按照家里长工伙计的身份,后来叫顺口了,就没改过来。如今想着,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不然叫人看低了。
澹台明月见他发呆出神,便也不多问,叫两个丫鬟服侍他躺下,起身告辞。
冷兔本来很困,很有睡意,突然之间就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幽幽出神。
他想起幼年时模糊的记忆,毒蛇咬住了父母,他们长什么样、具体咬到了哪里,都想不起来,随后等他有记忆有意识,便是在不知名的地方做了小乞丐,有几个老乞丐和他一起。
有时候是街角蹲着,有时候是破庙里睡着,有时候下雷暴雨,他们窝在桥洞下,看河水砸得煮沸了一般,迅速往上涨水位,似乎一定要把他们这些可怜的人淹死才罢休,最后又因为雨停了,无可奈何的放过他们,让这些脏兮兮的人重新爬出桥洞,拦路乞讨。
他的世界从来没有未来,只有三餐问题。
桃叶渡,那一对神仙般的男女,改变了他的人生路。冷知秋那时候浑身就像笼罩了圣光一般,干净通透得让他想哭,她说的话、每一个神态,他都记在心里,从没有忘记过。一个人的转变,往往靠努力是不够的,还要机会,甚至需要特定的贵人,冷知秋便是那个贵人。
而项宝贵其人,他是既厌恶又不得不低头。项宝贵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点他非常肯定,但冷知秋的心里只有项宝贵,他也清楚明白。为了冷知秋,他只能接受项宝贵,这种心思,和义父冷景易是差不多的。
又想起项宝贝,他名义上的妻子……唉!只要一想到那张骂骂咧咧的嘴,他就浑身不舒服,再想到那双杏仁大眼里流露出的鄙视,他就更加浑身不舒服。
“以后总有一天,叫你刮目相看,到时候非好好教训你这傻大妞不可!”
想到项宝贝,他的神游立刻结束了,恨恨咬牙骂了句,便闭上眼睛睡觉,再也不胡思乱想。
——
◆◆——12。求佛——◆◆
时光飞快,不管日子是幸福顺利的,还是痛苦艰难的。
从烟花三月,到四五月的草长莺飞,再到六七月的蝉鸣流火,当然算农历,都要往前推一个月份数字。
继文三年五月初一,黄大夫笑眯眯宣布,冷知秋的身孕已经满六个月,孩子活着,一切尚还不错!
冷知秋当然知道孩子还不错,都会踢她肚皮了呢,冷不丁一下,又一下,因为是在身体里,那感觉便十分有劲,活泼泼十分强壮的样子,手放在肚皮上去感受,才知道其实也就是孩子在打招呼罢了。
她总觉得肚皮痒痒的。
这几个月,都是一个梨花村的妇人在照顾她,从起居洗漱,甚至到起身如厕。
她的腰背一直使不上力气,经常酸疼得什么姿势都无法缓解,大部分时候都躺在一把竹藤椅上,盖着小棉褥子,晒晒太阳,和那妇人说说当地的风俗趣事。
如此,她竟有好几个月没照过镜子,如果她照见自己的肚皮,一定会吓一跳。不仅因为那隆起的样子,再不见从前柳腰一握的踪影,更因为此时,她那本就紧绷偏瘦的肚皮,已经被撑裂开许许多多的妊娠纹,猩红丑陋,长短粗细不一,绕着那圆球一般的肚皮下围,就像一圈狰狞的宽腰带。
“夫人您可算熬过来了,这半个多月,都没再见红,族长的药确实好。”照顾她的妇人叫周嫂。
冷知秋的笑漾开如水纹,慢慢扩展,温煦,平缓,红唇,皓齿,眉眼弯弯。
周嫂看得傻了一瞬,脱口道:“真俊呐……夫人的郎君想必极疼爱您的?”
“夫君吗?”冷知秋眨眨眼,脸上微微红。“先不要提他。日头高了,晒得热,扶我去树下靠一会儿。”
她非要走两步,周嫂只好给她当拐杖使。耳边听她喘息急促,知道她疼,不由得暗自担忧。现在才怀了六个月身孕,就如此吃力,那生孩子可得用不少力气,健壮的村姑都是千难万险、如同去鬼门关走一趟,她这腰身……生得出来吗?
似乎知道周嫂的担忧,黄大夫远远走过来,笑哈哈的。
“夫人,悟心法师刚刚要来了不少好药,临产的时候都用得上,您宽心静卧,不必勉强走动。”
冷知秋本来就很宽心,从未想过将要面对什么难关。
倒是想起有好几天没见到梅萧的人影,便问:“法师去了哪儿?”
黄大夫去放了药箱,才走出来,对冷知秋道:“法师要去鸡足山修行,从这里去鸡足山,要跋涉将近一个月的山路,听说鸡足山是迦叶入定的佛教圣地,若求来佛兰,夫人生产的时候,有佛兰在侧,必定能保平安。”
佛兰,又叫佛头奇花,是一种形状如坐佛的兰花,瓣厚,禅意幽幽,香味也很清雅。这种兰世所罕见,求之不得,冷知秋酷爱种花弄草,翻阅群书,岂能不知?
梅萧看她状态稳定了,便急忙去求那一株佛兰,来去便是两个多月,加上修行参拜求花,赶回来估计她也差不多要生了,难怪连辞行也省了,急匆匆就走。
“萧公子,哦不对,悟心法师对夫人真是好。”周嫂由衷感叹。
冷知秋便有些黯然,想着这些讨好她和孩子的事情,原本该项宝贵做的,他也必定会这么做,可自己却没给他机会。以后若知道今天种种,项宝贵那计较的性子,必定恨她剥夺了他的“为人夫、为人父”的权利。
但她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若是我夫君,来去便不需要两个多月。悟心本是文弱书生,山路迢迢,但愿他平安无事便好。”冷知秋轻轻的叹气。
感激的话,她不肯多说。欠梅萧的情,早就已经不是言语能抵的。世上的债,能用“谢谢”还,能用金钱还,就不是什么大债。唯有情债无法偿还,只能一辈子欠着,就这么过了。
正说话间,一个高瘦如竹竿的身影一闪而过,隔了一会儿,又重新出现,脸上满是惊诧。“少主夫人?”
此人正是高老二。
他追踪驼背老人,一直追到滇南,进入龙氏土司的势力范围,周旋多日,不能得手。只好传讯给项宝贵,这会儿就是去接项宝贵。
本来他还在奇怪,对付龙氏土司,只要派几十个人来助他便成,少主不是要陪少主夫人腻歪么?怎么会一传出讯息,十天不到,少主居然已经亲自到了云南?敢情少主本来就是来找娇妻的,凑巧收到他的传讯罢了……
他不知少主夫人为何独自挺着大肚子跑到了这样的南陲边境,因此不敢贸然现身,躲在林子里看了一会儿,便闪身离去。
——
这晚下起雨来,雨打芭蕉叶,滴答滴答滴答滴……
梨花村的族长巡视村落,说北山雨势大,山体有滑坡,各家防备积水、山洪。又特地到冷知秋居住的院落看看。
冷知秋正歪靠着看书,因为下雨,腰格外胀痛,她睡不着。
族长站在雨里,大声问:“夫人,您要不要搬到土司行宫去?离这儿不远,那边地势高,土石坚硬。”
冷知秋怔了怔,难道梅萧和龙氏土司也有交情?早不搬过去,等到梅萧一离开,就来邀请?但龙氏土司若有敌意,梨花村就不安全,梅萧没道理把她带到危险的地方养胎。
可她躺着都痛苦,怎么在雨夜赶路?
思及此,便对族长道:“夜里下雨,多有不便,族长莫须费心,住这里不打紧。”
族长坚持:“正是夜里下雨才要搬过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想不到今年这会儿下这么大的雨。萧公子若在这里,也会安排夫人迁居行宫的。这里往年偶尔也有一两次山洪爆发,村民们走起来快,夫人若遇上,要走便迟了。”
冷知秋只好放下书,让周嫂扶她起来,小声念叨:“梅萧可别碰上什么山洪之类的……”
周嫂满脸忧愁的小声道:“可不是,萧公子没有那位朋友一起,走山路真不安全。”
“哪位朋友?”
“哦,一个长得高高的俊后生,喜欢穿黑衣裳,不过挺爱笑的,那个后生和萧公子不一样,满肚子坏水,身手不凡。说起来有意思,当年萧公子和那个后生一起来了梨花村,村里一半的姑娘喜欢萧公子,一半的姑娘喜欢项爷,这两人一离开,不知道伤了多少姑娘的心……”
二人说着话,便慢慢挪到了门口,开门只见族长身后早就备了轿子,四个轿夫淋得落汤鸡一样,族长的斗笠蓑衣也挡不住暴雨,身上哗啦啦往下流水。
冷知秋转眸看了看周嫂,心想,她说的不会就是项宝贵吧?额角顿时有些黑线,连腰痛也忘记了几分。
梅萧留了两个侍从在院中长住,这会儿便抬了竹藤椅,让冷知秋坐了,他们两边一抬,就将她连椅子一起抬着走,周嫂忙着打伞。
如此千辛万苦,好一阵折腾,终于将冷知秋转移到了所谓的土司行宫。
龙氏土司在滇南的势力长达数百年,这一处行宫也有年头了,石墙爬满青藤,木板壁和木地板刷了桐油,纳西文化、中原汉族儒家文化共同影响着龙氏土司的审美价值观,既有奔放果断的门庭,又有精雕细琢的梁柱,行宫按照汉人建筑机制,也是前中后三进。
冷知秋当晚便被安置在后进一座红木楼睡下,并无人打扰。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她腰痛难忍,又不能随意翻滚调整,捧着肚子睡得不安稳,眉尖蹙着,唇边无意识的偶尔哼了一声。
她不知道,等她入睡后,周嫂和两个侍从便被“处理”了,挪到别处。一个黑影小心翼翼的坐在榻边,钻进被窝,大手按在她的后腰,轻轻推揉,一会儿,蒸汽腾腾,这一夜的湿气便慢慢从她体内被抽出来。
她的眉尖舒展开,而他却在黑暗中闪烁着黑亮的眸子,躺了一会儿,他便起身,给她掖好被角,坐在榻边直到将近天亮。
她也不知道,那一晚真的山洪爆发了,整个梨花村都被冲刷而过,村民们逃到了土司行宫旁的石基地,那是一处练兵校场,暂时供他们搭营避灾。
次日,暴雨转大雨。
“还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冷知秋倚在西窗边,看着低矮处的梨花村,已经面目全非。
昨晚那么辛苦,奇怪的是,她却睡得相当好,梦回了榕树街项宅,夫君在屋顶上陪她“洞房”。她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
周嫂揉着有点发麻酸痛的脖颈,疑惑的道:“昨晚累得脖子酸痛,夫人倒是越发精神了,气色看上去不错。”
冷知秋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辛苦您和大家了。村民们可都安好?”
“还成,大家都有经验,没有伤亡。等雨歇了,洪水退下去,大家再回家收拾收拾,也没什么要紧,就是损耗不少粮食,没来得及收成的稻田差不多毁了,有些人家收得早,放在粮仓也保不住,唉。”
冷知秋叹息:“过日子,不论平凡的,还是不平凡的,都保不住一辈子顺当,都有犯难的时候。”
“是这么说的。”周嫂点头。
“如此灾情,可有朝廷救济?”冷知秋又问。
周嫂呸了一口,愤愤道:“朝廷的官,叫布政使的,横得跟皇帝煞星一般,有点好东西,都被他抢走,碰上这种天灾,他才不会管。还是我们自己的龙氏土司好,过几日一定会派人送来救济粮食。”
——
何以高老二与龙氏土司发生矛盾,而龙氏土司却主动照顾冷知秋?
在进入梨花村之前,高老二与项宝贵会合于龙氏土司的宫殿外,土司亲自迎出宫门,抱袖行礼。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项爷恕罪。”
原来,项宝贵与土司的交情,就连高老二也不知情。
说起驼背老人与成王朱宁的人勾结,似乎关系到皇宫里羁押项家故人的魏公公,还有当年试图进入皇宫谋事的老土司及幽雪郡主。
土司悄悄告诉他们:“朝廷布政司兵力一直压制着龙氏,龙氏这些年忍气吞声,有几个长老、族长悄悄变心,投奔了布政使大人,我作为一个土司,却被架空了实权,只能蛰伏隐忍,暂时与他们强颜欢笑。之前不知道这位高壮士是项爷的人,多有得罪。”
项宝贵不继续提这茬,揽着土司的肩小声问:“几年前你给我的龙珠,不小心弄丢了,能不能再弄一颗给我?”
“弄丢了?你……”土司的脸绿了。
“帮我再弄一颗,我帮你整死那个布政使。”项宝贵引诱他。
“项爷……!这龙珠哪有随便弄一颗这么简单?百多年前给过项家一颗龙珠,当时项爷您的祖先拿了龙珠,想来想去,却把它给扔进了海里,白白浪费我们龙氏的心血。百年后,我再把龙珠交给项爷,你又把它给弄丢了,唉!炼一颗龙珠,至少百年,你叫我上哪里再弄一颗?”土司摊手。
项宝贵十分失望。龙珠被冷景易塞进了青龙嘴,如今他没的选择了。问题是,现在让他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将龙珠塞进白龙嘴里,他只要家好儿女好,不需要什么霸业。如果冷知秋这次母子有事,他要霸业有个屁用?
所以才会寄希望于再讨一颗龙珠,可是,需要百年那么久?
正说着话,暴雨就下起来,项宝贵顿时着急,安排接走冷知秋,才有后面暴雨山洪之夜的事。
——
次日一早,项宝贵没有继续陪着冷知秋,也没有现身告诉她,他来了……而是急匆匆带着高老二等人往西北翻山越岭。因为看到了梅萧的侍从发出的紧急讯号。
梅萧带着四个武士一起经过一座山,山路崎岖,本就难行,加上突然暴雨、山洪、塌方滑坡,四个武士和梅萧一起坠落悬崖。
一个武士活着,发出了讯号。
项宝贵带人赶到那里,梅萧的其他侍从也赶到,几十个人爬下悬崖,寻找梅萧和四个武士。
雨还在下,不时有巨大的土块、泥石流滚落下来,悬崖虽没有万丈高,但掉下来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个侍卫抹着满脸泥水,对项宝贵道:“我家主子都是为了你的妻子去求佛兰,他若有个好歹,我等必定拼全力杀了你,再随我家主子一起奔赴西方极乐。”
“你们就和梅萧一样,喜欢说废话,矫情。”项宝贵甩着满是泥的手,泥星飞溅,洒了那个侍卫一脸。“去看看那边,那有个洼,积了不少水。”
洪流流经那个低洼,便缓下来,淤积了厚厚的泥浆,方圆十几丈,看得人眼晕,还咕嘟咕嘟冒着泡,雨水淋在上面,又把泡砸碎开。
数十人动手,又戳,又挖,项宝贵却默默站着运气调息,随后纵身就跳入淤泥池中,很快沉入,消失不见。
高老二惊得脸都黄了。“少主!”这也太猛了……
良久,良久,没有动静。
地宫的人傻眼了,梅萧的人也傻眼了。
怎么办?
“快挖,快挖!”高老二瞪圆了眼大叫。
于是几十个人发了疯一般挖淤泥。
正挖着,绝望着,不知所措着……“轰”一声,淤泥炸裂开来,一个泥人抱着另一个泥人冲天而起,冲到一半,脚陷在淤泥里,再也没力气往上冲,转眼又往下沉。
“少主!”
“主子!”
两拨人纷纷脱了衣袍,甩过去卷住二人,高老二也跳进淤泥池,费力的爬过去。
……
一个月后,鸡足山下。
两个很奇怪的人准备登山。
一个长得日月光辉、颀长健美,但却总是擦鼻孔,手帕上涂满了泥——路人侧目。
一个和尚模样,只是头上已经长出寸长的短发,青青的胡渣、惨白的面色,也掩不去一脸书卷气,顾盼都是风情,他被前者背在背上,两条腿缠满了绷带——路人再侧目。
“鸡足山风景真好。”项宝贵仰望高山之巅的金顶。
“据说到了上面看才好。”梅萧道。
“上面下面,不同风景。喂,兄弟,你确定那个佛兰有用?”
“不确定。”
“……你在这等着,我上去拿了佛兰,再回来找你。”
“你要做甚?难不成要抢佛门圣物?”梅萧脸上变色。
项宝贵将梅萧放下,立刻有两个侍卫抬了椅子接住。梅萧的双腿摔断了,还不能走路,肺也呛坏了,真要上山顶,恐怕会吸不进气,活活憋死……
“宝贵,这里是佛教圣地,你别乱来。还是让我去求吧,我有师父的拜帖,也有办法说服金顶寺的方丈。”梅萧皱眉不悦。被项宝贵救回一条命,醒来第一眼看到这熟悉的脸,他就浑身不舒服,心情很糟糕。
项宝贵也生气。
“你偷走我媳妇,抢了我的功劳!佛兰的事,不需要你管,知秋和孩子,都是我的,我自会解决。你别拖我后腿就成。”
“你怎么解决?就算你身手好,这世上一山更比一山高,别以为能抢到手。”梅萧冷哼。
项宝贵笑嘻嘻道:“没事,我现在就剃光头发,做个假和尚,你把你师父的拜帖拿来,我去要了佛兰,再还俗好了。”
“胡闹。”梅萧没好气。“我不是和你抢功劳!只是为了知秋能够母子平安。”
“我也不是为了抢功劳,我造下的孽,必须要我自己去偿,何况——”项宝贵收起笑。“你这样子上山会死。”
项宝贵说着就去梅萧身上找拜帖。
梅萧像个小媳妇般抱紧胸口,咬牙切齿的躲闪:“项宝贵!”
“跟你开玩笑的,走吧,我背你上山,一起去求吧。”项宝贵趁势将梅萧重新背上。
一起去求吗?这样也好,万一他真吸不进气,憋死了,还能有个人将佛兰送到梨花村,而且诚如项宝贵所言,人家才是丈夫、父亲,不可能不上山。
梅萧道:“项宝贵,你走快点。”
“干嘛?萧兄急着投胎?”
……
“宝贵,你放我下来。”
“嗯?喘不过气要死了?”
“这里有菩萨要磕头。”
“梅萧你玩真的?真不打算还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