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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婕妤给人的印象素来是温和怯弱与世无争,此番突然发作,听说将那小宫女撕得狼狈不堪险些毁容,不止她身边的人反应不过来,听到消息的人亦十分叹惋:婕妤娘娘定然是因着小产之事终日郁郁不乐,这才给逼得有些疯了……
可即便如此,安婕妤又为何会凭白对着一名尚衣局的小宫女发疯呢?
且不论其他人如何评说,安婕妤突然发狂抓伤一名小宫女的事情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传遍后宫,而皇上到时,见到的便是榻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神色既狂且乱的女子。不管旁人怎么劝说,她始终将被子拢住全身,唯露出伶仃的肩膀,搂着怀中着婴儿衣裳的枕头,神色茫然喃喃地哼唱:“不哭,不哭……大风吹,树儿摇,宝儿睡着了……”
“……”皇帝面色难看,眼前仿佛又出现方才在外头看见的那个衣着凌乱极为狼狈,叫人牢牢看守起来的身影。即便听见他来了,那人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更不敢看他一眼,唯有十指牢牢扣住地面,圆润的下巴绷得紧紧,生怕自己一抬头便会忍不住露怯。
不是不委屈不难受,只是怕她流露什么让人发现,会叫他难做罢了。
百般情绪涌上心头,陛下心口好似揪成一团,脸色更是难看。而他落在榻上女子身上的眼神不知是冷还是复杂,沉默半响,终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查。”
自然是要查的。
李荣海忙领命下去。他一贯善于察言观色,十分明白陛下这回的意思再不是之前那样静观其变且等且看,而是彻底动手一网打尽。
毕竟向来温顺老实的安婕妤此番不惜代价演了这么一出大戏,让所有人目光都从皇后病重重回她小产之事上,陛下怎能不顺着她的心意往下查呢?
只是……
他随面色冰凉、竟半个字没多留下,也没多看一眼婕妤娘娘的陛下离开芙蓉殿,余光又扫一眼殿外无辜牵扯进此事,却因着婕妤是为她发狂而不得不留下等待盘问的那人,心中微微叹气。
只是这位婕妤的运气怕也到此为止了吧。好好地拉上谁做幌子不是,怎么偏就惹上这位了呢?
他暗自摇头,也不敢妄自评议,赶忙跟上陛下离开了芙蓉殿。
……
杜阮阮真心觉得这事对她而言是飞来横祸。她原是兴高采烈地去找芙蕖,碰上安婕妤顺便请个安,请安后等对方离开便能回去开开心心吃点心——
可她着实没想到对方没有半点预兆半点由头,无缘无故就要上来手撕了她呀!
撕她也就罢了,好好地打架动手就好为什么捉人头发!小胖平生没炫过身材没炫过脸,唯觉得自己这身嫩包子皮肤跟飘逸乌黑的长发是她立根之本,如今被撕得头皮至今隐隐作痛,后颈犹有抓痕,皇上经过时她都没敢抬头!
怕丑啊嘤嘤!
哭丧着脸的小胖完全不知陛下纯凭她一个乌黑的后脑勺便已脑补出一系列悲情内心戏,前番暗中设了许久的伏笔也不要了,只想连根拔起为她出气。陛下走后,她在外头等了没多久便有人带她去问话。
安婕妤这出闹得大,毕竟是瞧见她跪在那里才发的疯。虽然小胖觉着自己很无辜,可敌不过宫中有许多想拿着这事作伐的人。故而她从头发丝到脚底心从荷包到油纸袋,全数被人仔细检验了一番。若不是前头有人悄悄过来交代一声“这个宫女得罪不起”,约莫她得在这儿搓个澡才能回去了。
查完后东西自然留下了,还得等刚喝完安神汤睡下的安婕妤醒来看看是哪个让她这般激动。杜阮阮趁机检查伤口。她反应不及时,后脖子被安婕妤抓了一记,连着那块的头发也撕撸下来一些。所幸不是很多,也没伤着头皮,只是一摸就觉着疼。
东西查验完,又被留下来盘问一番。因她与安婕妤着实很少打交道,也确凿看不出哪里有嫌疑,故而问了一通见没什么有用的,便给放了回去。
已经被捉了又放捉了又放的小胖觉着这些人真是傻,她又不是兔子,让人这么来回折腾也是要瘦的……
素馨百合早就听到流言,此时见她形容狼狈也吓了一跳。一面给她上药喂吃的,一面嘟囔她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回头定要拜拜菩萨才是。
杜阮阮深以为然,竟让她运气大发泡上了皇上,可不得谢谢菩萨?
上药以后填饱肚子已到了晚上,杜阮阮一向心大,全然不知如果不是自己抱上金大腿,今日这事不死也要脱层皮,便早早歇息睡了。
她并不知晓就此时,宫中某处正为此事风起云涌,大动干戈。
*
想来今日之后,后宫内外才会知晓当今圣上并不如之前表现得那般顾念旧情。
也实在是某些人太过张狂,都忘了自己脚下踩着的莫非王土,让旁听的李荣海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今日负责审问的仍是大理寺卿陈昭文,然他却一改之前什么事都要请示皇上、亦步亦趋毫无主见的模样,犀利目光直逼堂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
堂下女子也傲然不屈凛然回视:“本宫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需要认罪!方才陈大人所说皆是之前翻过一次的证据,那酥酪是本宫做的没错,可当中经过了几道手,不足以指控本宫有罪。宫女所言更甚!不过片面之词罢了,大人竟也会遭小人哄骗?!这件事不是本宫做的,本宫死也不会认罪!”
陈昭文冷笑:“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本官给了你么多时间,你不想着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反倒还要来攀污本官,本官这就给你个明白!来人,带证人!”
说罢,果然示意属下带人上来。
堂下所跪之人正是一直没脱离嫌疑的李嫔,陈昭文扣押她许久,即便是皇帝圣旨,如今也已到了极限。既不能屈打成招,又找不出力证据让她定罪,她心里也十分清楚这点,才这般恃无恐。
此时见押来的又是熟面孔,便嗤笑一声:“陈大人可是昏了头了?循春虽是安婕妤身边的宫女,可她改来改去,一会儿说是静妃指使,一会儿又说是本宫主派,证词早不可信,陈大人难道还妄想用她来指控本宫?”
陈昭文不语,循春却往地上磕了个头,垂脸道:“启禀大人,奴婢家人受李嫔娘娘要挟,故而之前才言辞反复。安婕妤滑胎之事确是奴婢受李嫔娘娘所迫下药以至,剩余的药和证据奴婢也已另外收好。奴婢先前指控静妃娘娘的话也不是假话,静妃娘娘于奴婢父亲有救命之恩,奴婢为报恩一直替静妃暗中传递消息。”
说到此处,她略犹豫一瞬,无视李嫔瞬间铁青扭曲的脸色,接着往下道,“至于大人所查的另一件事……李嫔并不知情,是静妃娘娘看李嫔娘娘与安婕妤要好,才指使奴婢做的。奴婢手中也有证据,还请大人派随奴婢去拿。奴婢所言皆是事实,请大人明鉴。”
“……”
陈昭文对此事早已了然于胸,此刻看见李嫔难看至极的脸色甚为爽快,也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忙安排人与循春去拿证据,好似完全没听见屏风后传来的瓷器破碎声。
内殿里,原以为今日是来看看自己老对手下场的静妃,如今却莫名面色苍白神色惶然。她望着面前面无表情、却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男子,只觉脚下一软,霎时跪在了地上。
“陛下饶命,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
皇帝冷眼瞧着她为自己辩白,面上没半点多余的情绪。等她大汗淋漓说得口干舌燥停了下来,才轻声问她:“那依你之见,朕应该如何处理?”
“……”
静妃迎着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背脊一阵一阵地发凉。冷汗打湿了她的额发,她却只觉满心绝望。
她终于明白过来了,男人之前那么久地不闻不问,不是因为没证据将她和李嫔治罪,而是觉得时机未到。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一直等,根本不在乎安婕妤和她们的生死……
静妃看着男人,头一次觉得他这样陌生可怕,几乎让她忘了自己一直以来争取的究竟是什么,为了什么才闯出样的弥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