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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阮阮醒过来时便觉身体一半悬空一半拖地,明亮的光线灼得她睁不开眼。她脑袋还没完全清醒,想起昏倒之前有人拿花盆砸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什么人会对她动手?
杜阮阮进宫四年,四年来都是尚衣局一枚勤恳守纪兢兢业业的普通小宫女。除了先前瞎眼踹了一脚皇帝扭头就跑外,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幸荷宫,压根想不出自己还能得罪谁。此时双手双脚叫人捉在手里举步维艰地走着,后脑更是隐隐作痛晕得厉害。
她闭着眼装昏,半梦半醒地想是不是那位陛下前几天见了她,觉得自己是他人生一大污点,这才决定动手了结了她?可那也不至于啊。
堂堂天子要治她罪何必用这种蠢办法?况且这指使玉梨的幕后之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主子——至少对方想出这法子前肯定没考虑过,在这以瘦为美追求弱柳扶风仪态的景朝,连太监都喜欢挑纤细瘦弱的小白脸类型,整个皇宫里都没有哪个小宫女能抬着体重一百三的她健步如飞。
……两个小宫女也不行。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点。
杜小胖一半庆幸一半心伤。然她伤在脑后,不敢贸然行事,对方水平发挥也十分不稳定,深一脚浅一脚,走起路来颠簸不断。她忍痛让人半拖半拽地抬了半天,走出去不过十来米,便叫那两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小宫娥一撒手扔在地上。
嘭地一声巨响,如泰山压顶海啸雪崩之势,说不准石板路都让她怼了条缝……这俩小宫女绝壁是藏在对方麾下的己方卧底!这下她想不醒都难。
杜阮阮作为一只柔软的胖子,落地时借手臂悄悄垫一下后脑勺才勉强忍过痛。抬她的人也十分不好过,那叫玉梨的抹了把额上的汗,喘着粗气道:“不然我们再去叫个人吧?这太重了……我实在抬不动了……”
另一个也跟水里捞出来般,脂粉和汗混着糊了满面:“我也抬不动了……要不我去叫人,你在这儿看着?”
躺在地上装晕的杜小胖:“……”
她一时心绪复杂不知自己该喜该悲。见她们果真决定一人看守一人找救兵分头行事,又觉人生灰暗之中又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在此之前谁会想到她有朝一日会因为太胖救了自己的命?
……她自己都没想过。
不论如何,凭她这般的身量,对付一个小弱鸡宫女肯定比对付两个来得容易。况且她们不知是太信任自己还是太信任她,觉着她摔了一跤又被砸了一下铁定醒不过来,连先前绑着的手都因为拖起来太累不方便行动而松开了。
她透过眼皮缝打量一下四周。晕了一阵她反倒回忆起来了,那个跑去找人的她似乎没见过,面前这个小宫女应该是青蓉同房的玉梨没错。她们此番行事看来早有预谋,这儿正是一处假山,四周光线不甚明亮颇为隐蔽,方便她们隐藏,也方便她下手。
杜阮阮屏声静气寻找时机。玉梨坐在旁边缓了半天似乎也回神了,想起她手还没绑,便从袖袋里拿出预先准备的绳子走了过来。
玉梨身量不高体型娇小,也没想着先检查她是不是醒了。闭目装晕的杜阮阮瞅准时机突然暴起,一手勒住嘴一手在她后颈处用力一击,她双目圆睁连惊叫都没喊出来就直接软倒在地。
杜阮阮上辈子是个为了增肥无所不用其极的瘦子,防身术也曾学过一招半式。此时忍着后脑勺的隐隐作痛,手脚麻利地将对方翻过身来绑好堵住嘴,拍拍她的小脸蛋颇为感慨:她还是头回用这招,没想到真成了……
刚把捆好的玉梨往地上一放,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朝这里靠近,她立刻警醒起身找地方藏匿好。假山只有一个出口,她不知是不是前面那个走的搬了救兵回来,可仔细一听似乎只有一道脚步声?杜阮阮不敢探头去看,只在声音越来越近时捡了块石头握在手里。
她想趁对方过来那刻故技重施,也在脚步逼近假山入口时果真这样做了——然胳膊已经挥了下去,看清来人面容那刻她浑身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杜阮阮实在没有想到,过来的人……
怎么会是她?
*
尚衣局丢了个小宫女。
身高四尺六体重一百三,肤白脸圆一顿能吃三大碗的那种。
出门之前说得好好的就去签个到走个过场,结果同行的那个莫名其妙说有人报信让她去找太医救人,后头这个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尚衣局里没见人回去,同行那个叫百合的回来一听也懵了。据她口供当时给她们递消息的宫女一直好端端在屋里坐着,尚衣局的掌事奉御等听见这事还没如何,御前随侍的李公公已经急起了一串燎泡。
……他怎么能不急?前番传错消息他立刻自请罚了俸银。陛下虽口上没说,面色却也平和了一点儿,这才又给了他第二件差事将功补过。
之前那事的确是他没办好,李荣海认栽,可这一错眼他直接把人都给看丢了……若真有个差池,陛下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青天白日好好一个大活人说丢就丢,一贯老神在在的李公公寻了半天了无音讯,此刻也不免急了眼。查了半天什么有用消息都没有,他狠狠瞪徒弟几眼心中恨得滴血,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奴才参见陛下……”
皇上神情也很难看。之前她说要分开,他以为是对方不能接受自己身份,想给她时间思考,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案上的折子方才堆了多少如今便是多少,见李荣海进来不等说完便道:“找到了么?”
“……回禀陛下,人还没找到,那玉梨实在嘴硬,盘问半响才道确是她劫的人。但她死活不肯说受谁指使,又说人虽是她打晕的,可她后头也被那位打晕,醒来后身旁空无一人,她怕事情败露自己回了尚衣局,也不知道那位去了哪。奴才已经加派人手暗中沿路去寻,只要没出宫肯定能找到。”
人当然没可能出宫啊,一个小小尚衣局宫女还能让谁偷出宫卖了不成?李荣海晓得对方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他也不敢直呼其名。此刻叫陛下刀子般的眼神戳着越说越没底气,额上都渗出汗来。
他也知道这事是他没办好,他原是把这事交给徒弟李德福,想让他在陛下面前也露露脸。谁料这小子以为是个寻常盯梢,看人家连着几天不出门就把他的叮嘱抛到脑后,昨晚上跟人耍钱闹晚了,今早上愣是没爬起来。等他回过神往那头一看,人已经丢了。
再小的事也是陛下吩咐的,那小子吓得屁滚尿流立刻来寻他。李荣海一听险些背过气去,这会儿也不敢瞒着不报,皇上当时一听果真脸都黑透了。若不是他自个儿不好出面要他们办事,这会儿他师徒二人早被一顿打实了。
心念至此,李荣海忙道:“听说她同那个百合十分要好,那位冰雪聪明,许是怕自己体力不支,先找地方躲起来了?说不定那个叫百合的能找着她躲哪了……”
呸呸呸,他干啥非得说人家体力不支?陛下本不愿想那位头上还带着伤,这会儿听着听着眉毛一蹙,从来冷静自持八风不动的脸上,这一刻连目光都似乎揪作了一团。
李荣海瞧了一眼赶紧低头。他在后宫呆了这么久,自然不会看不明白这个表情,不由越发后悔自己把这事交给了徒弟李德福。
沉吟片刻,皇上终是勉强同意了这个办法,只是面上的神色十分不好看:“这事你亲自去办,若再出什么纰漏——”
李荣海生怕自个儿连老本都折里面,忙磕头领命:“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
他垂首退出御书房,途中再没敢抬头窥探天子的神情。也不知屋内人兀自立了许久,抵在案上的十指紧握,隔了好半响,都没听见一点儿声响。
……
此时正是炎夏,地面暑气蒸腾,灼烫的日光仿佛连石板都能熔化。这样的天气在外头呆久了,寻常人都觉得受不住。
假借找猫一路暗中搜寻的公公小分队顶着酷夏摸索良久,在经历千辛万苦后才终于在假山中拾取到第二枚昏迷小宫女,仍旧没看见目标人物的半点踪迹。小分队首脑李公公怕自己真被撸了帽子,狠下心花大功夫深挖玉梨背后的主使,却得到一个令自己都不可思议的结果。
——谁都不知正在此时,心中焦灼发疼再也坐不住,同时急红眼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最了解对方的那一个人的陛下,却在自己每回偷摸出门的必经之路上捡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彼时那人正蜷成一团,小胖脸晒得发红,头发都湿漉漉地撇在了一起。她不知是晕是睡,整个人窝在草丛间,身旁的草都被滚得倒了一片。偌大的一团实在称不上好看,换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做,这一幕定然赏心悦目令人心颤,唯有皇帝在这一瞬间才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他自开蒙以来时时被教导端正沉稳,可这一刻面上仍是不由自主带上了笑意。俯身的动作像要掬起一片水,即便对方体型圆润,被太阳晒得大汗淋漓的白胖脸颊着实没有太多美感,可他将她抱在怀里的姿势仍旧小心翼翼,如获至宝。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不知世间上会有一人叫他时时挂念。
即便这般动动手指便能牵动所有情绪的存在于天子而言实在可怕,可他搂着怀里昏睡之际还不依不饶左推右捣的人,仍觉得能遇见她,自己甘之如饴。
所以就算她份量重了点儿也没关系,反正陛下力气大,不费劲,抱起来轻而易举。
真的轻而易举。
……都憋拦着朕!朕抱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