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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从未仔细观察过顾少顷和贺叔同的长相,以前是不在意,现在是不愿意。≧ 我们只算萍水相逢的两条游鱼,偶尔相遇在一个海湾,之后又会各自游去,不再相见。即使在游的过程中泛起了涟漪,也不过是烟消云散的结局罢了。所以今日遇着,我并不打算打什么招呼。
海朱看我一脸冷漠,也放下手里其他的衣服,拉着我往外走:“昨儿舫哥打电话的时候姑母说让我们带你去买鞋子,走吧,这家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新丽百货吧。”
经过上次的事,世舫刚刚与顾贺二人建立起来的一点儿友谊也在贺次长的一番说辞后消失殆尽,他本能的用身体挡住二人跟过来的视线,快步随着我和海朱走了出去。
然而,就在我们迈出门槛的那一秒中,贺叔同已跑来拦住了去路。
“那个……”
“你想干什么?”世舫一脸戒备。
“童先生,别这样。我只是想道个歉罢了,那日是我父亲不对,吓到了妹妹,我这就代父亲向你陪个不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同意父亲的做法,我也做不出夺友所爱的事啊?”
夺友所爱?
我听了这句话,本能的朝着顾少顷所在的地方看了过去,他今日穿一件牙白色西装,领口的白色衬衫照着屋外投进来的光亮,整个人像沐浴在童话中的王子。他微微笑着对我颌了颌,表明了贺叔同所说话语的真实性。
他是这样说的吗?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少顷已走上前来,对着我和海朱还有世舫说道:“世兄,我已和叔同说了我喜欢令妹,还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你……”
寂静里,屋外的太阳斜了又斜,远处教堂的钟声就趁着这寂静传了过来。海朱的姜黄色旗袍上有着浅白的秋叶。我两手交握着,脸上现出稀有的柔和。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这样说,我都感激他,感激他给了我一个怦然心动的机会,也为我这些天的担忧有了小小的舒解,老天还是眷顾了我些许的宽容。
“这位是哪家的姐姐,哥你们也不给我介绍介绍。你们站在这里好生奇怪,难道堵了人家的路口都不知道么?”清丽的少女带着三分娇嗔,七分笃定,快步的走上前来打破了僵局,再这样站下去就有了十分的尴尬。
世舫这时也回过了神来,对着门口的诸人开了口:“走吧,索性今日撞见了,我们年轻人之间就将话说个明白。对面的咖啡厅正是说话的去处,怎样?要谈谈吗?”
初夏的夜,八点钟左右的天空还残留着一分淡淡的碧蓝,隐在墨黑色的天光里,叫人看了也夹带了一丝幽幽的甜腻。
顾少顷说,他趟进了这趟浑水,就想摸走自己的游鱼。
贺叔同也说,他想潇潇洒洒地快活几年,不愿任人摆布。
他们两人这样坦白,说出的话,也总会叫人相信几分吧?
我不由想起第二次见着那回,在茶楼里,顾少顷生气又好看的眉眼,那时我怎么就没瞧着他好看呢?我一定是傻了,怎么就突然记起这么多当时没在意的细节。我懊恼的想着,耳边就响起当时他和我说过的话:“小小年纪背着家人跑到秦淮看头牌,还不知所畏的嚷着全世界都要知道,你姐姐也知道你这样吗?”
我顶撞了他,他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介绍旁边的贺叔同:“这位是我的好友贺叔同,这位算是我的小师妹刘罕昭,过几天要去金陵学堂念书的,叔同你和叔君说照应照应她。”
原来这就是点儿星光下的乱梦,轻轻晃晃地闪着人的眼,有点儿沉醉的味道。
韩妈迎了上来,接过我手中的纸袋嗔道:“昨儿和你说的时候还不愿意,今儿去了又玩得不回来。我的姑奶奶,怎么又巴巴的傻笑了起来,世舫少爷和表小姐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一趟出去治好了一样儿又出了一样儿?”
“太太……你快瞧瞧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一回来就傻笑的。”
母亲和父亲急急的就迎了过来,一个拉着我手一个摸着头,看了又看也没明白怎么回事。我噗嗤一笑,回过神来,忙对着他们怪道:“您两位这样瞧着,倒像看傻子?”
母亲骂道:“可不就是瞧傻子,刚刚说了以后要注意点,这一个个的都当耳旁风。虽说如今是夏夜,可到底晚了。你姐姐也还没回呢!”
我一面进屋,一面脱着鞋子,听母亲这样说,也不由奇怪了起来。姐姐平日早该回来了,不会出什么事罢?
“她今天说以前的同学过生日,要到人家家去热闹。走的时候也不说回不回的话。谁知竟连个电话也没有?”
“那同学的名字呢?我去找她的号码簿。”
“叫斐英里。”
“等着,马上来。”
电话铃突突的想,过了一阵子,终于有了反应。一位女声接起了电话,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哪一位?”
“可是斐姐姐家?”
“正是,你是哪一位?”
我答:“姐姐好,我是刘明昭的小妹罕昭,姐姐今日据说是去了您家聚会,劳烦问一声,您的聚会散了吗?”
“哦,原来是小妹。我们正吃着哩,马上完。不过你姐姐有人接送,不必担心。”女声笑着回答。
“那好,劳烦您了。改日请姐姐来家玩儿,这就挂了。”
“好哩。”
姐姐有人接送?这话听起来真是怪,难道父亲派了木伯去?
我正想问问母亲,父亲已开口道:“劳累了一天,快回屋吧。我和你母亲等着就是了。明儿还要去学校,早些收拾。”我还想再问,韩妈已上前拉着我往绣楼走:“今儿祥瑞福的掌柜来送分红,给老爷送了几匹时新的料子,太太让我给你挑挑,赶盛夏给你和大小姐新做几身时新的旗袍。这就给你去挑,赶明儿就叫裁缝来。”
被她这么一打岔,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明日下学回来再说吧,到时亲自问姐姐。
谁知第二****早早下学回来,并未瞧到姐姐的人,韩妈说三叔三婶打来电话,说上海有一个百年不遇的世贸展,许多外来国家的人都来参与,想让姐姐也跟着去见见世面。父亲看三叔难得主动,忙不迭高兴的送姐姐走了,这会想必已经到了车站。我傻了眼,总觉得事情都赶在一块似得凑巧。老师今日才说要到北平去参加讨论会,想带我一同去,这边姐姐就去了上海,连个招呼都没打到。母亲说,父亲去送姐姐,少说也得一两日不回来,叫我安心跟着老师,不必挂怀。我想着,也就去一个月,到时自然回来了,也就安心去了。
到车站的时候,我却看到了跟在老师身边一脸笑意的家伙——顾少顷。
“你怎么也在?”
自从那天我们各自分开后,还是第一次见他。
“阿昭,这次有德国的学者也来,少顷会多国的语言,正好给我做翻译。”老师呵呵笑着,随着我们边走边说。
“你是不愿我来吗?怎么一脸嫌弃的样子。”顾少顷说。
我低头,心有些虚,我是还没做好准备,自他说了那样的话,嘴上却强硬道:“我是想着有我就够了,怎么还多带一人?”
“老师,您听听,您这徒儿多么大言不惭?”
“哈哈哈哈,她这丫头一惯嘴硬,你是做师兄的,多多照拂她。”
“谁需要他照顾?”我小声咕哝。
顾少顷只当没听见,高高兴兴的和老师安顿行李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北平,小时总听祖母讲,年轻的时候在京城做翰林夫人,每到盛夏都要跟着老佛爷去承德避暑。那时祖父是翰林院的正学士,很得老佛爷看重,所有奏章批示都要经过祖父的手阅后才会出,后来八国联军打来了北京城,老佛爷西逃了,祖父留下来跟着李鸿章大人周旋,不久后生病去世了。祖母不愿留在伤心地,带着众人回了祖籍。再后来大清朝也没了,父亲辞了京里的差事,也带着母亲和姐姐回了南京。
我那时在祖母身边养大,自出世后还未见过父亲母亲。乍然看到一脸风尘的父亲回来,被吓得哇哇大哭,直以为祖母要将我送人。那时二叔二婶婶也刚刚从福建回来,看见我哭个不停,一个劲儿笑话我没出息。
如今,当年的笑话言犹在耳,祖母却已离开了人世,我来到她年轻时待过的地方,只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闲下来的时候,顾少顷会带着我往各个胡同跑,什么冒儿胡同的文昌宫,烟袋儿斜街的炒爆肚,还有南锣鼓巷的小糖人,四九城里的老北京,总也有南方不能比拟的趣味与情怀。
我一边品尝着老北京风味十足的特色小吃,一边无忧无虑的感受着新式爱情的甜蜜滋润,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如果说,最开始我只是感激顾少顷的出手相助,那么这三个月朝夕相处的陪伴下来,我已开始渐渐喜欢上这个大我五岁幽默风趣的兄长。
傍晚街灯的霓虹亮了起来,隔着半透明的雕花窗,千万粒的雨珠闪着光。这是来到北平的第一场雨,在我们准备动身回家的前一天下了开来。屋外的天也因这雨慢慢暗了,反而称得室内愈明亮。
“想什么这么出神?难道是怕回去你父亲打你?”顾少顷说的一本正经,反而逗的我说不话来。
“我才不怕父亲,他肯定支持我。再说老师都赞同了,他怎么会反对?我是在想顾先生。”
“父亲?你想他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出前姐姐怪怪的,也没瞅着机会问她。我一走三个月,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顾少顷刮了刮我的鼻子,坐了过来:“你放心,我们罕昭这么聪明的儿媳妇,父亲怎么会不喜欢?我来时他去了上海,也没来得及说,你知道,我们父子的关系不是很融洽,所以我只好回去当面说给他听。”
我点了点头,希望自己的疑心只是胡思乱想。
北平城的秋叶红了不少,我也开始想家了。
火车到站是下午五点钟,木伯和世舫等在出站口,看到我们出来,忙不迭跑了过来。
“总算回来了,你父亲母亲天天念叨着,大小姐也说了好多回。”木伯摸着我的头慈爱的笑。
世舫则微笑着与老师打招呼:“刘叔父让我把您儿也接回去,家里摆了接风宴,正等着您呢。”他看了旁边的顾少顷一眼,又对我说:“海朱都快把我烦死了,天天数着指头盼你,你们有什么事禀报明儿再来,你看行吗?”后一句是对着顾少顷问的。
只见他点点头,对我说道:“世兄说的是,明天我再登门拜访,今儿也不早了,快快随他回去吧。”
老师也笑眯眯的说:“是啊,先回去禀了你父亲,明儿我等他来。”
“好。”
众人在火车站分了手,各自随着车子家去了。
回到家里,不待我进门,韩妈已等在门口:“我的祖宗,可是盼回来了,再不回,我们都得杀北平去。”
我嘻嘻笑:“瞧您说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父亲母亲也迎了出来,三月未见的海朱一把抱住我就开始哭,嘴里骂着“小没良心的,你跑去快活了,可想死我了。”
众人闹哄哄的吵嚷着,一时间好似过年的时候。正待我们坐下摆饭,有小丫头匆匆进来禀报说:“二太太来了。”
我正纳闷,她怎么会来?一尖锐的女声已传了进来:“诶呦我的天,你们竟然还能吃得下饭!”她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在场众人只以为她又来出什么幺蛾子,懒得搭理她。
“造孽呀,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刘氏的脸都要让明昭那丫头丢尽了!”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你说,我来告诉大家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