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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来到前边厅子,见到君倾时,他正与小阿离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慢慢走着,他左手里拿着风灯,右手由小家伙拉着。
小家伙带着他走,边走边还说着话,一副开心的模样。
只要能与君倾在一块儿,小家伙总是高兴的。
君倾的手很冷,小家伙却一点都不愿撒开。
君倾不需要风灯,风灯是给小家伙打的,风灯灯杆太重,所以从点燃风灯开始至现下,这杆风灯便一直提在他手里。
只见他的手微微朝前伸着,让透过灯罩的火光更能照亮小家伙脚下的路。
头上的海棠果子压在他的眉梢,让他不得不微微躬下腰,这样的姿势走路并不舒服,但是他却什么都未说,只任小家伙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
风灯的火光映得他们的身影朦胧模糊,却映得他们的脸一片温暖,那轻握在一起的一大一小的手以及小家伙眸中那盈盈亮的笑,让本欲找君倾说事的朱砂不忍上前打扰,只是站在了屋廊前而已。
谁知小家伙却是看见了她,开心地唤了她一声:“娘亲娘亲!”
既已被小家伙瞧见,朱砂不便再杵着不动,而是走上前,恭敬地唤了君倾一声:“丞相大人。”
“娘亲娘亲!阿离在和爹爹徐行,娘亲要和阿离还有爹爹一块儿吗?”小家伙握着君倾的手不舍松开,昂起头笑得开心地问朱砂道。
“不了。”朱砂微微摇头,继而对君倾道,“丞相大人,民女有事需出去一趟,特跟大人说一声,还请丞相大人允准。”
“娘亲要走吗!?”小家伙听到朱砂说“出去”,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立刻松开了君倾的手转为抱住朱砂的大腿。
“……不是。”朱砂心下有些无奈,因为这一惊一乍的小家伙,“我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朱砂姑娘欲去何处?”寡言的君倾在小家伙又说话前淡淡问道。
“回丞相大人,城西缕斋。”朱砂实言相告。
君倾默了默,才又问道:“紧要之事?”
“嗯,算得上是紧要之事。”若无缕斋的安神香,她只会一直无法好好入眠,不管白日还是夜里,只要她稍稍睡去,又总会在那黑暗冰冷的噩梦中心悸而醒,若总是这般无法真正休歇,怕是再有些许日子她便撑持不住了。
她在这相府里暂居已算是给丞相大人添了麻烦,若在有个什么事情,怕是不妥,既然迟早都要去缕斋一趟,她这儿十天半月内想是还不便离去,索性便今夜到缕斋一趟,也免了她夜里难免寻思太多不必要的事情。
君倾沉默。
朱砂以为他不答应,正要再问一次时,只听他淡漠道:“我与你去。”
朱砂怔住,随即连忙道:“民女不敢劳烦丞相大人,民女自己去便行。”
谁知小家伙却抢话道:“娘亲娘亲!让爹爹和娘亲一起去哦!天黑黑的娘亲自己走路会怕的,有爹爹和娘亲一块儿,娘亲就不会怕了哦!”
“……”她不怕黑的好么?
君倾紧着小家伙后边问:“你识路?”
君倾一针见血。
朱砂登时被问住了,当场无言以对。
她……还真是不认识从这相府到城西去的路,她若自己去了,莫说回来,怕是连缕斋都找不到。
“既不识路,那便不要多话。”君倾根本不给朱砂再说什么的机会,而是对阿离道,“回屋去吧。”
君倾说完,不待小家伙说什么,转身朝院门方向走去了。
明显是要离开的意思。
他走得不快,亦没有把小黑唤到跟前来。
小家伙没有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反是来拉朱砂的衣袖,一脸央求地看着道:“娘亲娘亲,爹爹看不见路,娘亲可以给爹爹带路吗?可以吗?”
朱砂转头看了一眼君倾的背影。
她没有回答小家伙的问题,只是对他道:“我在厨房里给你烧了洗身用的热水,提水的时候当心些,莫烫着了。”
说完,她扯出了被小家伙抓在手里的衣袖,迟疑少顷,才朝君倾走去。
小家伙没有吵没有闹,更没有追上前去问君倾什么时候再来看他,更没有再问朱砂还会不会来看他,而是转身来看向正在他身边蹲下的阿褐,将小手放在阿褐的头上揉啊揉,边揉边对阿褐喃喃道:“阿褐阿褐,娘亲是和爹爹一块儿出去的,那爹爹就一定会把娘亲带回来的哦?”
“汪汪!”
“阿褐觉得阿离说的对哦?嗯……那阿褐你说,爹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再来看阿离呢?”
“汪呜……”
“阿褐也不知道呀……好吧,那阿离不问阿褐了,阿离好好习字看书吃饭,等着爹爹和娘亲再来看阿离好了。”
“阿褐阿褐,阿离告诉你呀,阿离今天好高兴好高兴哦!阿离吃到娘亲做的饭菜了哦!虽然娘亲烧的菜都好难吃,但是阿离好开心,所以阿离都吃下去了哦!”
“爹爹也都吃下去了哦!爹爹吃了好多好多的!爹爹把娘亲烧的菜都吃完了,阿离把娘亲烧的菜吃下去了,是因为阿离稀罕娘亲阿离开心,爹爹把娘亲烧的菜都吃光光了,那爹爹就是好稀罕好稀罕娘亲,和阿离一样好开心好开心?”
“嗯嗯!一定是这样的!”
“汪汪!”
“嘻嘻!阿褐也觉得阿离说的对呀!爹爹稀罕娘亲,阿离也稀罕娘亲,真好真好!”
小棠园外,朱砂已跟上了君倾,走在他身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丞相大人……当真要与民女一道去城西缕斋?”
“嗯。”君倾无需思量。
“……那民女谢过丞相大人相陪了。”朱砂就算不想受这个“恩”,也不得不受了。
“嗯。”
“……”
君倾没有再问什么,朱砂亦没有再说什么。
朱砂没有走到他身侧牵着他的手为他带路,因为她依旧不识这相府里的路,也因为有小黑猫在前边带路。
风灯还在君倾手上,他没有递给朱砂,尽管他不需要。
君倾走在前边,朱砂走在后边,就像他在带着她走路一样。
知道她不识路这个事情,是在六年前他的生辰那日,在她亲手给他烧来一顿饭菜的那一日。
那一日,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将深秋沁得寒凉。
他早早便去到了他们相见的那个小山坳,天堪堪亮的时候他便出了门,去了那幽静无人的小山坳,只因他一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天还未亮,他便起了身,待到天微微亮可以看清道路时,他出了门。
晨间无雨,雨是在午时开始下,一下,便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未带着油纸伞出门,那小山坳里也无处可避雨,然他没有去寻避雨之地,只是坐在他每一次见着她是一同坐的地方,等着她。
从天亮时等到正午,再由正午等到夜幕快要拢上。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早已浇得他浑身冷透,他还是没有走。
他依旧在等。
一直等头天色将要完全黑透时,他才等到她。
她抱着一只大食盒匆匆忙忙地朝他跑来,远远地瞧见他时便先大声地唤了他一声,待跑到他面前,她张嘴后便对他说了一大串的话。
她说,她早间就入了城,去集市,因为他要吃的那些菜她那儿都没有。
她又说,本想昨日就去买的,但怕留了一夜不新鲜,便没买。
她还说,她还是第一次这般进城,怪新奇的。
末了她有些羞愧地说,她在城里绕了好久好久才出得来,城里找不着卖山菌的,她便到山上来采,也不知采得对是不对,又是在山里绕了老久才绕得出去。
我想烧快些,快些过来的,可越急好像就做得越慢。
还以为你等得不耐烦早就走了,但我还是要过来看看才安心。
下雨了,怪冷的,怎的不打把伞?你这身子单薄,怕是会染上风寒的。
你都湿透了,等很久了对吧,对不住。
来,给你油纸伞,你撑着。
她将伞给了他,却是一把合着的伞。
伞并未打开,她并不是撑伞过来的,她是淋着雨跑过来的。
是以浑身湿透冰冷的又岂止是他一人而已。
可她却是将伞给了他。
他看得出,她是为了快些能到这儿来,是以没有打伞。
那一顿饭,他没有坐在她身旁让她看着他吃,因为天黑了,她担心山路太难行,便将食盒给了他,催他下山去了。
他没有多留,拿了食盒,下山去了。
他只是拿了食盒,并未将伞带走,可最后她还是将撑开的伞硬塞到了他手里。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顿饭菜,被小白嘲笑了他许久。
不论哪一道菜,都很难吃,便是米饭,都硬得难以下咽。
那一碗山菌汤,更是不用说,完全整一碗毒汤。
除了山菌汤他没有喝之外,其余的菜,包括饭,他都吃的丁点不剩。
那味道,与今夜她所烧的饭菜味道,一模一样,一样的难吃。
只是,这一次,他喝到了山菌汤,虽无毒,可那味道,却像极了能毒死人。
可纵是她烧的菜再如何让人难以下咽,他也愿意品尝愿意下咽。
因为,她用了心。
即便她不再记得他,她也没有敷衍他。
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丞相大人。”当走上那失修的木桥时,朱砂忽然唤了前边的君倾一声,问道,“夜色沉黑,丞相大人出府去,白公子可同大人一道?”
“这个时辰,小白当是睡了。”
朱砂神色沉了沉,又道:“夜里的帝都,于丞相大人来说,怕是不安全。”
“朱砂姑娘是觉我同你一道去缕斋不是给你带路,而是在给你当包袱做累赘可对?”君倾自然知道朱砂忽然问到小白是何意,但凡他出府,小白几乎都会随在他身侧,保护着他。
因为,随时都会有人冲出来取他性命。
“民女不敢。”朱砂心中倒是有这般想,却未真这般觉得,这丞相大人陪她一道出门,怎么看都是看得起她,她又怎敢嫌他的不是,她只是,他的仇家太多,夜里出府,很是危险而已。
“那便走吧。”君倾没有多说什么。
朱砂却是顿下了脚步,盯着君倾的背影,用一种深思后才有的沉稳语气道:“丞相大人,民女有一小小请求,还请大人答应。”
君倾也停下脚,却未回头,只是冷淡道:“说吧。”
“出府之前,民女想请丞相大人赏民女两把长刀。”朱砂没有低头,只是盯着君倾的背影,道得严肃认真。
君倾握着风灯的手微微一晃。
朱砂眸子里有一股坚定,她必须要有两把长刀。
因为只有手上有刀,她才能确保他安然无恙。
他陪着她,那她便要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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