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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
君倾站在棠园的海棠树下,抬手轻抚过头顶的青绿海棠。
有鸟儿停在枝头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君松。”君倾将手垂下来时,唤了一直跟在他左右的君松一声。
“属下在。”
“天可是亮了?”
“回主上,还未,却也快亮了。”君松看了一眼苍穹,恭敬道。
君倾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面对着他的卧房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淡蓝色裙裳的年轻女子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是苏绯城。
“主上,苏姑娘出来了。”君松见着苏绯城,恭敬地朝君倾道了一声,随即往旁退开,将君倾周身的空间给留了出来。
君倾即刻抬起脚,往卧房方向走了去。
他的肩上及身边没有小黑,他的脚步很是匆匆。
苏绯城见着他这般匆匆的脚步,本就冷冰冰的脸似乎更冷了,似乎不想听君倾率先说话似的,只听她冷冷道:“不用这般着急,死不了,我也不会弄死她。”
君倾停下脚步,而后竟是朝苏绯城微微垂了垂首,道:“多谢苏姑娘。”
苏绯城盯着君倾,盯得紧紧,眸中有震惊闪过,而后听得她似嘲讽般道:“我救你时都不曾听到你对我说一个谢字,更不见你对我低过头,现下你这般对我道谢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你可是该与我说说她是何人?”
君倾默了默后才淡淡道:“一个故人。”
“什么故人能让你这么紧张?”苏绯城微微咬唇,依旧盯着君倾,问。
“这是君某的私事。”君倾态度冷淡,“不必要告诉苏姑娘,苏姑娘若是觉得君某出的诊金还不够,君某再加便是。”
“阿倾,你知道我要的根本就不是诊金!”苏绯城声音微扬,眉心微拧,眸中有愠恼,却也有哀伤。
“君某忘了,卞国的安柔帝姬根本就不缺银两。”君倾道得不疾不徐。
“你——”苏绯城将眉心拧得更紧,眸中的哀伤更浓了。
君倾沉默。
苏绯城却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定定看着君倾,扯着嘴角无声自嘲地笑笑,而后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冷冷淡淡的口吻,道:“她没事,不用紧张。”
苏绯城收回了落在君倾脸上的视线,她本想径自走了,却还是在再次跨出脚步前道:“全身十处新伤,九处为皮肉伤,无大碍,右肩上的伤穿了肩胛,伤了肩骨,需静养,我都替她处理好了,双手掌心无完肤,我也已替她上药包扎好,两日内不可沾水,稍后让君松跟我到风荷苑拿药方,煎了按时让她服下。”
苏绯城说完话,不待君倾说什么问什么,便抬脚走了,却又在走出两步后稍稍停下脚步,补充道:“她已经连续几日未曾阖眼歇过,最好莫扰她,待她醒了再让君松来风荷苑叫我。”
“还有……”苏绯城本还想说什么,然张嘴后却又迟疑了。
君倾随即转身来“看”向她,颇为着急地问:“还有什么?”
苏绯城双手微握着,轻颤着,迟疑着,她似乎后悔了,不想说了,可她终还是转过了身,面对正“盯”着她“看”的君倾,神色沉沉道:“除了这一次十处剑伤与一些陈年剑伤刀伤外,她身上……还有多处……陈年烙伤。”
说到这儿,苏绯城的话竟是有些迟疑停顿,因为就是连她这个见惯了伤残病患的医者,都觉得她所见到的那些烙伤极为残忍。
“烙伤?”君倾的瞳眸睁了睁,“多处……是多少处?”
“不下二十处。”苏绯城的声音很沉,“除了背上,全身上下,都有。”
那些或大或小的暗红色的疤烙在白皙的皮肤上,即便有了些年岁,让人见着却还是觉得触目惊心,看着那些丑陋的疤,就仿佛能亲眼见到她曾受过非人虐待的一幕,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却又无人来救。
究竟是发生过什么,她的身上才会受到这样残忍的对待?
纵使苏绯城不喜她甚或说是嫌恶她,可在她见到那些丑陋的烙伤时,她的心还是不由得紧拧了,同情了。
“苏姑娘可看得出大约是何时留下的这些烙伤?”君倾又问。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有隐隐的颤抖。
苏绯城不想答,终还是有些不忍,道:“四年了。”
而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君倾便已转了身,大步往卧房方向去了。
他的脚步,更匆匆。
苏绯城看着他的背影,眸中尽是哀伤,只见她微微闭了闭眼,睁开眼时也转了身,离开了棠园。
卧房里,朱砂在沉睡。
她身上的血水已被苏绯城擦净,伤口全都由苏绯城处理好,苏绯城甚至还为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在离开前亦不忘替她将薄被盖上。
医者眼里,似乎只有伤患,而没有敌我。
而屋内除了听话的阿褐依然守在床榻前外,其余的大小家伙们早已散了去睡觉去了,阿褐见着君倾走进来,连忙朝他猛摇尾巴,朝他轻轻地汪了一声,像在讨他夸赞它似的。
可此刻的君倾,不仅看不见,更像连听也听不到了,他没有理会阿褐,而是伸出手努力地朝前摸索着,摸索着走向床榻。
得不到君倾夸赞的阿褐有些失望,却没有胡闹,而是昂头盯着他看,那模样,就像它从未见过君倾似的。
而阿褐的确没有见过这样的君倾,这样着急不已的君倾。
君倾的脚踢到了床前的踏板,让他险些跌倒。
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冷静。
他摸索着坐到了床沿上,朝沉睡的朱砂慢慢,慢慢地伸出手。
君倾伸出的右手在朱砂脸颊边停了良久,才缓慢地将掌心贴到她的脸颊上。
他的手在颤抖,颤抖不已。
他的手似乎想动,却又不敢动,仅仅是覆在朱砂的脸颊上而已。
又是过了良久,只见他将左手也伸了出来,一并贴上了朱砂的脸颊,而后才见得他动作极为缓慢地动了五指,先是抚过她的额,她的眉眼她的鼻唇,最后他拇指停在了她的眼角,用左手指腹来来回回轻轻摩挲着她右眼角下的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
朱砂太倦太累,睡得沉,并未察觉到正有人在轻抚她的脸。
而君倾愈是摩挲着朱砂右眼角下的那块伤疤,他的手就愈颤抖,他不舍拿开手,却又不忍扰了朱砂,是以他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汪呜……”阿褐蹲在君倾的脚边,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朱砂,像是知道君倾心中有伤悲似的,它将脑袋靠向他的腿,在他腿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我没事。”君倾将手放在阿褐头上,轻轻揉了揉,“只是想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情而已。”
“汪呜?”阿褐歪歪脑袋,很是不解。
君倾将手伸到了薄被下,他想握握朱砂的手,然他却先碰到了朱砂手腕以上的些微地方。
他指尖碰到的地方,不是光整的皮肤,而是一块硌手的……疤。
君倾的手猛地一抖,甚至像是被蛰着了一般往后缩了缩手,少顷后才又重新伸出手碰向朱砂手上的那块疤。
他的手依旧在颤抖。
他心里想着苏绯城的话。
他将手往朱砂的手臂上方移了移。
他碰到了一块疤,两块疤,三块疤……
他不敢将手再往上移,而是将手下移,移向朱砂的手心。
他想握,却迟迟不敢握。
因为他碰到了缠了她满手的纱布。
她全身都是伤,便是连掌心都全是伤。
君倾只是将手放在朱砂的手边而已。
朱砂沉睡着,君倾身边没有旁人,只见他正努力地睁着眼,就像他在努力地想要看见朱砂似的。
而不管他再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他再不可能看见她。
他的眼睛,从四年前他看着满城血流成河的那时起,就已经瞎了。
君倾静静地坐在床沿上,陪着朱砂,守着她。
他闭起了眼,睫毛在轻颤。
他又陷进了回忆里。
又见到你了,这么冷的天,还下这么大的雪,你来这冷飕飕的山上做什么?
你问我来这儿做什么?呵,我也不知道,就是来这儿坐坐而已,来看看雪,这里安静,不会有人来。
也不对,会有人来,至少你我会来。
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坐说说话?我又有许久没与人说过话了。
这么大冷的天,那些小家伙们也都躲着不出来了,也不知小灰怎么样了。
你说它都当奶奶了?还真快,救它的时候它可还是个小不点儿的,这都已经快一年过去了。
认识你也快一年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我也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我叫……我叫朱砂,朱砂色的朱砂。
不说话?我晓得了,大概是你的名字太过难听,所以你不愿告诉我,不妨事,我给你取一个,怎么样?
嗯……你我是因着小灰才认识的,日后……我便叫你阿兔吧,如何?
看你神情大概是不喜欢,不喜欢的话就忍忍,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称呼而已,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就这么定了,这也当做——
你我的秘密了。
我没与人拉勾盖过手印,不若你我试试?
呵呵,你这人不喜说话,却还挺好玩儿,好了,你我也算是朋友了,日后若是你有困难需得上我,我做得到的话一定帮你。
若是有人欺负你的话也可以找我,就到这儿来给我留个信就行,我会看得到的。
好了,我要走了,开春之前我不会再到这儿来,而若是开春之后也未见着我来,就证明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你问我是做什么的?
若我说我是杀手,你信吗?
……
朱砂又做梦了,还是这些年来一直缠着她的那个梦。
无休止的黑暗以及雨声,冰冷的水,她在往黑暗冰冷的水底沉,不断地往下沉。
她的手往上伸去,像是努力地要抓住什么似的。
她的心底一直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谁?谁的名字?
她一直在唤着谁的名字?
阿……
阿……兔……?
阿兔?
阿兔,阿兔,阿兔!?
心口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疼得厉害,疼得朱砂蓦地睁开了眼,如一条就快渴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汗湿了额头及鬓发,也汗湿了背。
每每做这个梦,她都会心悸而醒,可却没有哪一次,她的心像今次这般疼,疼得她近乎不能呼吸。
朱砂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被冷汗润湿的额头,而当她将手从自己额上移开时,她发现她的手上竟然整整齐齐地包扎了纱布,她一怔,而后猛地坐起身。
不止是她的双手,还有她身上的每一处伤都被人细心认真地包扎好,便是她右肩上的伤,也整齐地裹着纱布。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什么人帮她换的!?
还有——
这是何处!?她何时到得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来的?
她想起来了,她是跟着小白到了丞相府。
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朱砂如何都想不起来。
在她正欲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下床去时,她忽然瞧见了趴在她枕边的小阿离。
小家伙身下坐着一张凳子,双手趴在枕边的床沿上,小脑袋枕在手臂上,正睡着。
他似在陪着朱砂。
窗外正值日落时分,晚霞透过窗户照进屋里,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屋内除了朱砂与小阿离,再无第三人。
只还有一只黄褐色的大狗而已。
大狗趴在小家伙的脚边,也正闭眼睡着。
而就在朱砂这要掀开自己身上的薄被时,只见大狗的耳朵动了动,随之立刻站了起来,边朝小阿离晃着尾巴边大声叫道:“汪汪汪!”
大狗这么忽地一叫,本是睡着的小阿离立刻醒了过来,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摸摸大狗的脑袋让它不要吵,可就在小家伙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坐在床榻上正看着他的朱砂。
“娘亲娘亲!娘亲醒了吗醒了吗!?”小家伙一见着醒来的朱砂即刻变得兴奋不已,连忙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小身子紧紧挨着床榻,小手也紧紧装着铺在床榻上的薄衾,一双黑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朱砂,紧张关心地问,“娘亲的身子还疼不疼?娘亲睡够了吗?娘亲饿不饿?娘亲渴不渴?娘亲的脑袋难不难受?阿离,阿离去找爹爹来!”
听完小家伙一连串紧张关心的问题,朱砂一把伸出了手,在小家伙跑开前抓住了他的小手。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讷讷地看着朱砂。
朱砂堪堪醒来,觉得身子极为疲软,嘴里也干涩得厉害,右肩上的伤亦疼得紧,她没有多大力气,是以她没有着急下床,而是抓着阿离的小手,唤了他一声:“阿离。”
小家伙明显一愣,还是讷讷地盯着朱砂看,讷讷地问:“娘亲是在叫阿离吗?”
“嗯。”朱砂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瞬,小家伙就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一般雀跃道:“娘亲叫阿离了娘亲叫阿离了!娘亲娘亲!阿离在的在的!娘亲叫阿离做什么呀?”
朱砂见着小家伙竟是因着她唤了他一声而已便这般欢喜,心柔了柔,声音便也柔了下来,道:“阿离先莫跑,先陪我坐一会儿,有些话要问阿离。”
“娘亲要和阿离说话吗?”小家伙有些不敢相信地眨巴眨眼,然后用力点了点头,“那阿离不走,阿离陪娘亲,娘亲躺下哦,爹爹说娘亲受了伤好累好累,要好好睡觉,阿离不能吵到娘亲。”
“我没事,坐着就行。”
谁知小家伙却猛地摇头,“娘亲要躺下,不能坐着的,娘亲不躺下会疼的,阿离不要娘亲疼。”
“……”朱砂无法,只能默默地躺回到床榻上。
小家伙立刻踮起脚替她将薄被拉好。
朱砂看着乖巧懂事的小阿离,不由自主地,她伸出了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脸。
小阿离又是讷讷地看着她,只听朱砂问:“阿离,这是何处?”
小家伙笑得欢快,道:“这是爹爹的棠园呀!”
朱砂一愣,又是猛地坐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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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呵呵,小朱砂随了本人的取名废,给我们小倾倾取了一个土不拉几俗不可耐的名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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