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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起提着孟青夏的领子,将她带入帐中,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脸色越来越冷,像是覆盖上了一层冰,帐子里的温度,都随之降下了。2
“白起……”孟青夏开始挣扎了起来。
“如果你够聪明,这时候最好闭上你的嘴。”白起的语气平静,却莫名地让人心中一寒,孟青夏果然闭上了嘴,不敢顶撞她,此刻白起的脸色不大好,锋芒凛凛的眼眸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愠怒。
这孩子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他面前,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惹怒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再和他的命令唱反调,乖乖地闭上了嘴。
白起没理会孟青夏,他将她往简单搭建的床榻上一丢,便转身往外走,孟青夏浑身的血水混着泥土也因为先前的挣扎弄脏了白起的衣袍,此刻又弄脏了白起的床榻,见白起撇下自己往外走,孟青夏又挣扎着要爬下床榻来,眼疾手快,脏兮兮的小手拽住了白起的袖子一角,立即又将这黑色小手印染了上去:“白起,我有话对你说……”
白起的目光落在孟青夏拽着自己的那只脏手上,不禁微微皱眉,抽手,他并没怎么用力,可孟青夏仍是有些猝不及防,往前倾的身子立即因为白起的动作而往后跌坐下去,屁股下虽然是白起的床榻,但孟青夏身上有些皮肉伤,这身子一震,也跟着扯到了伤口,孟青夏当即皱起眉来,嘶了一声:“疼……”
“我看你并不知道疼,否则你也不会敢胡来。”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孩子,白起的眼光骤然凝聚成一股寒冷,就连他的周遭,似乎都有冰冷而锋利的空气在涌动着,白起的目光严厉,神色冷峻,但此刻,他的语气,明显是压抑着怒气,否则就连他自己都担心,或许他会一怒之下,对她不客气。
孟青夏一愣,白起的神色虽冰冷,可这样的训斥,却莫名地……让人心中一暖,或许他发怒并不是因为她擅作主张违背他的命令离开王城,而是因为她将自己弄成这样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就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了湛恭敬严肃的声音:“白起大人,涟的信鹰回来了,您是否现在过目?”
若不是非同寻常不得不立即禀报的事,湛大概也不会在这时候撞上来,明知道白起大人或许在气头上……
“知道了。”白起的脸上并没有太大意外的神色,他淡淡地扫了孟青夏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丢在了孟青夏的身旁:“将你的衣服换下,暂且先穿我的。”
孟青夏还想再说些什么,白起却已经不再理会她了,他回身往外走,看也不看她一眼,掀开帘子,只丢下了一句满含危险意味的清冷声音“不想死就在这待着,哪也不准去”,帘子落下,试图灌入的寒风也被阻隔在了外面,那道高大冷峻的身影,也赫然从视线里消失……
白起的警告见效了,孟青夏不老实的身子一顿,安静了下来,此刻她的面色古怪,倒不是真的怕死,只是白起既不处置她,也不理会她,让孟青夏十分摸不着头脑,这间空荡荡的帐子里,顿时只剩下了她一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起没有回来,孟青夏琢磨不透白起的意思,便哪也去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在这待着,随着时间流逝的越多,孟青夏便觉得这帐子里的气氛也越发地压抑,让她独自一人,都险些透不过气来……
不知是过了多久,白起仍是没有回来,但出现在这间帐子里的,却是一名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妇人,妇人看起来,就是个寻常平民打扮,她来的时候,提了一大桶烧烫了的热水,还有一大个包裹,见了孟青夏,便态度热情又客气了起来,她大概不清楚孟青夏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隶,否则身为自由民,大可不必对一个奴隶这样小心翼翼,可这满身是血看起来触目惊心的孩子可是出现在白起大人帐内的,这妇人自然认为,白起大人特意吩咐要她来侍弄的人,身份不会低到哪去。2
“很疼吧?孩子,不必担心,我这就来帮你清理清理伤口,即便没有白起大人的命令,我也会好好替你治疗的,一点也不疼,真的。”也难怪那妇人的口吻会那样充满同情又疼惜的了,孟青夏现在这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可怕,她大概也以为这孩子一定伤得不清,这妇人边捣腾着她带来的东西,还边出言安抚她,试图让她放松下来:“我还不大清楚你身上的伤势有多严重,因此也不敢贸然让你下水清洗,擦拭擦拭,你也会觉得好受一些。”
白起的命令?
听着妇人的话,孟青夏眨了眨眼睛,那张脏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小脸,也唯有那双眼睛仍是清澈明亮的了。她被当作小孩一样仔细哄着,孟青夏倒也还配合,只是心中奇怪,这妇人看上去是个懂医术的,至少是个会处理伤口的,可军中重地,白起是从哪找来会懂医术的妇人?实际上,孟青夏身上充其量只是一些皮肉伤,并不如看上去那般恐怖,只是她这样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任谁都要猜想她的伤势十分严重,毕竟是个不算小的孩子了,再过几年,就如檀舟那般可以嫁人了,让湛给她看也不合适,但白起真会因为她这个小小的奴隶大费周章找来一个懂医术的妇人?
由于她的伤并不怎么严重,那妇人又十分小心翼翼,孟青夏全程十分配合,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眉头紧锁,一副陷入深刻思考的模样,身体也任由那妇人摆弄着,她的反应太过平静了,反倒将那妇人吓得不轻,还道是她伤势太重,或是伤到了脑子,直到那桶清澈的热水都变成了混浊的红黑色,原本紧张得浑身冒冷汗的妇人,才长松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这孩子还真是,看着可怕,那浑身的血,最怕伤到筋骨,可如今收拾干净了,却也不过手臂大腿几处被锋利物擦伤的痕迹罢了,大部分伤口,甚至都已经自己愈合了。
不管怎么说,这总归是个好消息,简单地给这孩子上了些药,妇人便带着自己的东西退了下去,大概是要去禀报白起了。
孟青夏只能穿上了白起出去前丢下的外袍,白起分明已经离开很久了,可这衣袍,好似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一般,孟青夏小小的人儿,套着白起大大的衣袍,手和脚几乎都被藏在了袖子和衣摆里,只露出了一个绯红的小脸,她清洗干净的头发也服帖了下来,黑色的墨发,白皙的肌肤,这黑白分明,更衬得她的脸色越发地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白起这一趟,可是行军打战的,哪里能轻易找来她那样小的衣服,可孟青夏一想到自己的身上贴着的,是白起的衣服,便不禁窘迫又面红耳赤起来,她本想等着白起回来,再和她解释自己的来意的,可那妇人都去了那么久了,也不见白起回来,孟青夏这副模样,也不敢走出这间大帐去寻白起,这一路,她也实在是风尘仆仆,早已是精疲力尽了,她小小的身子缩在白起大大的衣袍之下,等着等着,竟慢慢地睡了过去,蜷缩成了一团,安静得像只乖巧的猫……
……
入了深夜,外头的一堆堆篝火已经奄奄熄灭,士兵们在地上东倒西歪地席地而眠,许是战事的结束和距离回到族人身边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那一张张疲惫的面孔就连睡着了,都经常能看到有人做梦发出笑来。
白起吩咐了涟带人前往探路,涟的效率很高,很快便察觉到了什么,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令苍鹰将这消息及时送到白起大人手中。
湛心知肚明,白起大人既然让涟亲自带人前往栾崖岭探路,这意味着什么……
苍鹰的翅膀划破了夜幕深沉的初春,看着这在清冷月华下越发冷峻莫测的高大身影,湛率先察言观色了一把,只见那冷月在白起大人的英俊的脸上镀上了一层迷离的清幽,就像笼罩着一层深邃莫测的神秘面具一般,辨不出喜怒,对于涟传回来的消息,白起大人似乎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但得知自己的父亲大人欲治自己于死地,并不是一件令人好受的事。
“白起大人?”湛的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白起的眼神越发地幽暗,也越发地冰冷,他缓缓地垂下了眼帘,他的唇畔,却豁然间挑起了一抹冷笑来:“看来父亲大人快不行了。”
若不是如此,姒纵也不会这样急于铲除他,要知道,父亲大人年轻的时候,可是个深谋远虑,手段高超,很是能沉得住气的人,如今他却这样迫不及待地不愿意让白起活着回到封地,足以可见,自从冬季之前姒纵病倒之后,身体就已经大不如前了,眼下看来,想必更是一病不起,从未好转过,如今,怕是快要不行了,他到底是不放心他……
湛的心中咯噔一凛,虽然这是个他也猜测到几分的事实,但蓦然地听到它从白起大人口中以这样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湛仍是像刚刚才知道这件事一般,吃惊不已:“那么白起大人……栾崖岭既然有……姒纵大人的埋伏,我们是否要继续通行?”
白起负手而立,肆虐的夜风很张狂,吹得他的发微扬,衣袂也随之翻飞,白起性感的薄唇染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微微带着莫测凉意:“先吩咐下去,暂且让大家在此休息几日,此事我不希望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湛不敢大意,正了色,微微低头:“是。”
“今天你也辛苦了,湛,不必再跟着我了,你去休息吧。”白起的神色略有些缓和,英俊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曾变化过的痕迹,就好像刚才那只苍鹰从未来过一般。
湛虽有些犹豫,但白起大人既然这么说了,湛也只好领命告退。
回到那间大帐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更天了,冬末初春,天仍是亮得晚,外头的天色仍是黑压压的一片,帐子里火盆里的火也早已熄灭了,暗淡了下来,但这似乎并不影响白起那双深邃锐利的湛蓝色眼眸在黑暗中视物,不知何时,那脏兮兮的小东西已经将自己收拾干净,裹着他的衣衫,就像一只猫钻进了人的衣袍之下一般,此刻她正蜷缩成了一团,睡了过去,连毯子也没有盖,看来这一路,她能到达他身边,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头。
白起的神色不禁柔和了一些,他走到了孟青夏的身边,将这个霸占在床榻正中间的小家伙给抱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惊醒她,白起将她往床榻的里侧放下,顺便还将她压在身子下面的毛毯掀起,覆盖在了她身上。
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围,那怀抱孟青夏一点也不陌生,只是今夜白起的动作格外的温柔,要知道,要是换作从前,看到她将毯子压在下面,以这样不老实的睡相霸占了整个床榻,白起或许早已经将她拎起丢在冰冷的地上了。
孟青夏已经打了个盹,精神好了不少,迷迷糊糊中,她知道是白起回来了,便抬起手,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有些意识模糊地爬了起来,白起的衣服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大了,显得她更加小了,事实上,这一个冬天,她已经长高了不少,个头甚至都赶上昆白和大她三四岁的檀舟了。
孟青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的时候,这帐子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直到温暖的气息迎面而来,她身上白起的衣袍所残留的白起的气息,好像也突然清晰了起来,床榻的一侧一沉,知道是白起来了,孟青夏有些猝不及防,面颊也古怪地红了起来,顿时睡意消逝。
“怎么醒了。”头顶是白起的声音,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孟青夏不是很确定白起此刻的心情如何。
“白起,你……”孟青夏拽了拽白起的袖子,大概是想说些什么。
“你杀人了。”
是陈述的口吻,并不是疑问,白起的声音让孟青夏一愣,眼帘倏然向上扇起,这黑暗中,连照明的火盆都熄灭了,孟青夏什么都看不见,可莫名的,她面容一热,就好像能感觉到白起的视线正落在她脸上一般,孟青夏的神情微愕:“什么?”
这小东西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浑身是血,灰头土脸,就连一块本来的肤色都看不清,但如今看来,那些血大多数并不是属于她的,她的那些皮肉伤,还弄不出这么多血来。
孟青夏似乎反应过来白起话中的意思了,她微微低头,露出了白晰的脖子和耳后根,孟青夏没有再说话,白起的话,就像再一次提醒了她,她是如何的麻木,若是从前的她,杀人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而如今,见多了更多比这更野蛮的事,她能这样快将它抛到脑后,就连睡着了,也不曾被噩梦惊醒,好像这样的事情,就如吃饭睡觉一般寻常,不值得她记挂在心一般。
白起轻叹了口气,口气也柔和了不少,倒像是在安抚她:“这个世界本属弱肉强食,看来你适应得很快。”
“白起?”孟青夏感到惊讶,白起这话……是在安抚她?
“第一次杀人,害怕也再所难免。”白起微微挑唇,孟青夏看不见,但这黑暗中,他的蓝眸,的确温柔:“时间还早,睡吧。”
“我都杀了人……你,不怕吗?”
孟青夏这话说完,自己都想咬了自己的舌头,野猫长了爪子,还安放在自己身边,难道白起就不怕,今日她敢杀人,有朝一日她也敢将刀锋对准他吗?毕竟没有哪一个统治者,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王之卧榻,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一只随时可能抓伤他的野猫?
白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看着这个满面懊恼,好像为了自己说出的话后悔不已的小东西,他似笑非笑地弯起了嘴角,眼底也噙着似有若无地哂笑:“早点经理这些也好,往后你跟在我身边的日子还长久着,总好过每次都吓出毛病。”
日子长久?
孟青夏瞪大了眼睛,白起低沉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他温热的气息轻轻地拂过她额间的发丝,那低沉悦耳的嗓音,慵懒而又温柔,孟青夏刚刚才退下去的红晕,忽然又爬到了脸上来,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白起的一言一行,好像总能让她胡思乱想,揣测他的意思,然后让自己更加惊疑不定起来……
孟青夏好像察觉出自己在这黑暗中的处境有多不利,她什么都看不到,可白起却好像能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寸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一般,尽管她什么也看不到,可直觉告诉她,白起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