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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汉子眼睛盯着的是金子,可到底还有一个宋敬堂在,族长派了他们出来,说的便是这是太傅家的孙子,二房的独苗,若是他有甚个闪失,这两个也就别回去了,财帛虽动人心,也还有父母妻子在山间祠堂,已得了明珠,虽然可惜,到底是赚着了。
宋敬堂除开叶文心,再没有同年轻姑娘说过话,她虽受了难,到底衣衫齐全,身上又带了这许多财物,宋敬堂把孩子递到她手里,问她道:“姑娘可是本地人?”
那女子甫一得救,眼前便是两个大汉,眼睛盯着她身上财物,好容易舟中还有个少年郎,看着还似主家,有意求他周全,哑着喉咙道:“我随父母兄长出来,家中原是做缫丝生意的,哪知道竟遇上大水,母亲将我藏在箱中,不知亲人生死如何。”
说着便要淌泪,才活了一命,能不能靠岸,岸上如何还未可知,若是得了明珠还不满意,两个汉子见财起意,又当如何。
宋敬堂听她声音颤抖,还当她是冷的打抖,把解下的长衫取过,搁到船上,指一指:“姑娘先掩得一掩,待回岸上再换过衣衫。”
连救了两人,又装了许多东西,再不回去船中也装不下人了,两个汉子划船回去,宋敬堂头晕连吐了几口清水,水一大雾气便盛,船身上撞得许多东西,不是树枝就是锅盆,到得岸边,船上早已经堆得满了。
岸上人见着救了人上来,赶紧搭了板子,那女子早已经卸下金钗,贴身藏着,身上罩着宋敬堂的衣裳,到也瞧不出是个出身富贵的,自有带了下去换过衣衫。
人既是宋敬堂救上来的,他便多关照一句,学堂中为着分隔,东西分开,一边是女眷一边是男子,族长的儿媳妇眼见她生得不俗,显着是好人家的女儿,便把她领到小间里,山上水倒不少,雨还在落,拿了大澡桶往院子里头一搁,接来的水烧滚了也能喝。
给了她一盆热水,又取了干净衣裳来,抵着门擦干净,换上村人衣衫,给她端上一碗热粥,细问她家在何处。
漱洗干净了,再看她比原来还更增了三分颜色,自称姓金,叫作赛兰,把跟宋敬堂说的,又说了一回,跟着又问:“救我回来的壮士,还不曾谢过他。”
赛兰识字,进来的时候便知道这一处是宗祠,父亲到了这地头做生意,自也打点过宋家人,还想探问一回父亲兄长的下落。
族长的儿媳妇笑一回:“那是老太爷的孙子,遇上他倒是你的运气。”族长的儿媳妇知道她是解了金钗明珠的,若是光那两人撑船出去,金赛兰有没有这样高运,那就难说了。
宋敬堂就是个活书呆,族中无人不知,碰见了他,自然能周全,口里称她是金姑娘,金赛兰便叫她作刘姐姐,借着洗漱把身上财物俱都藏了起来,除金钗手镯,她腰上还缠了五六条扁金腰带。
胳膊上还有臂钏,藏在衣衫非到解衣去衫不得见,这些是保命的,小戒指细手镯却能换得她一时平安,请人打听打听父兄,若能寻着家人,自然最好,若是寻不着,这些便是她往后立身的根本。
想一回母亲,赛兰便红了眼圈,刘氏倒是个心善的,把她安排在自家一边,不同村中穷苦人家一道,赛兰千恩万谢,摸了个刻着福字的小戒指给她,刘氏推了:“你身上能余下多少东西,咱们虽也遭了灾,田地却是在的,等水退了还有地,你还是多留着些罢。”
赛兰谢过她,到底不敢把家底全亮出来,若不是仓促之间不及掩饰,也不会在船上这样提心吊胆了,她自然没做过活计,可宋敬堂的恩德却是要报的,把那件长衫洗个干净,叠起来托刘氏送回去。
那个同她一道获救的孩儿,却无人照管,赛兰抱了他一路,不忍心看他饿得直哭,家家都有孩子,总也得喂了自家的,再去喂这捡来的,赛兰抱了他喂米汤,小脸儿一天比一天瘦下去。
宋敬堂没把金赛兰放在心上,进了宋家祠堂,有宋家族长镇着,她总有个周全,可他却记挂这个孩子,当着他母亲的尸身许过愿的,便得看顾他。
学堂前堂住着男子,后堂住着女子,宋敬堂立在罩门边问一声,便有人传话给金赛兰,她早已经是农女打扮,一身青竹葛布衣裳,又连着喝了几天清粥,瘦得下巴尖尖,怀里抱了孩子,那孩子自睁眼看见的就是她,如今也只认她,同这个孩子睡在一床上,倒有些天涯沦落相依为命的意味。
宋敬堂背了身等她,听见身后细碎脚步声,才刚转身,就看见金赛兰挽了头发,一络还叫那孩子攥在手里,面上笑着哄他,孩子便乖乖张了口,嘴里“咿哦”出声,笑了一嘴的口水。
宋敬堂立时收回目光,一阵怔忡,听见她说:“恩公放心罢,我同这孩子既是同舟共济,自然看顾了他的。”
宋敬堂一时回不了话,只胡乱点点头,又想起答应替她寻找家人,细问了她父亲兄长的姓名,可这茫茫大水,又往哪里去找。
金赛兰怎知难寻,抱了孩子贴着心口,怀里有这么个会动会笑的,心里才安稳些:“外头的水可退了些?”她为着避人不曾出去,刘氏也劝告过她,里头女眷夜里还人守门,若是她自家出去了,她可不是姓宋的,出得一点半点事,可无人替她出头讨公道。
宋敬堂叹一声:“水还未退,也无人来,族长送信出去,还未有回信。”他的父亲祖父母都在镇上,可小船却行不得这样远。
金赛兰搂了搂小娃儿,摇一摇他的手臂:“他也没个名儿,既是恩公救下的,恩公替他取个名儿罢。”
宋敬堂还没替人取过名,他看看这个孩子,不是是哪一家的孩子,若是本地的,十之□□是宋家族人,只此间无人识得他,想一回道:“他就姓了宋罢,待我禀报给伯祖父,让他取个名儿。”
宋老太爷起了名,这孩子就能留在宋在了,金赛兰点点头,低头看这娃儿的脸儿,摇一摇他的手:“也好,等水退了,他也有个地方安身。”
孩子有地方呆了,她却还没落,自感身世一时无言,自家虽得救了,还不知道爹娘如何,统共五口箱子,身上分了财物,若是高运自然碰上义士,自然得活,若是不能,那就再没活路了。
宋敬堂听她哽咽,拿余光去看她,只见她脸儿贴了孩子,眼睛红通通,要哭不哭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却干巴巴说不出宽慰她的话,沉默了半晌:“天晴了,水总会退的。”
甜水镇梅溪村都叫淹没了,宋老太爷有了确实的消息,好半天没能开口,连县衙都泡了水,连下了十来天的暴雨,河水暴涨,人都爬到屋顶上去,死伤人数粗估一估就有百来号人。
圣人急调了兵丁粮草去楚地救灾,又让沿途州府开粥棚济流民,除了赈灾的折子,还有弹劾的,府州自救,藩王竟不出力。
圣人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在降低藩王年俸,五千兵丁降到三千,再降到两千,除了藩王世子之外,余下那些个宗室,想吃皇粮,就得去科举,不论文举还是武举,身上有了功名,才能拿原来一半的年俸,宗女出嫁也不再担负嫁妆,由着宗室自行嫁娶。
这一年年的减下来,藩王除了还落下个藩王府,手上钱少兵少,连生孩子都不再管用,非得大力生产不可,管农田的产出管治下农工商,年年还得上缴祭金,因着缴上来的金子份量成色不足,圣人还削了藩,从藩王降到郡王。
因着这事再降一等,开了王府的粮仓粮库赈灾,再不能袖手旁观,倒也缓了一时,水灾过后收拢尸身火化,各地济民所里赠医发药,又发了官文,借富户之粮粟以赈饥乏,又防着瘟疫,用雄黄粉拌了生石灰撒在民居周围,一有病症,全挪到城外。
沿途城镇哪里能留得住这许多流民,不能走的留下了,能走动的还得往前,到下一处州府求一条生路,流民源源不断的北上,推车背子,行一路死伤一路。
因着调粮求灾,把粮食按着往日均价往外放,金陵城里的粮价倒往上浮动了,经得几年积蓄,国库充盈,逢上灾年也能周全,朝上震动不多,反是宋家,因着祖宅就在重灾区域,越发派了钱粮回去。
叶氏这里拨了钱回去,繁杏记在册,石桂立时知道了,问得一声:“怎么今岁要送这许多钱回去,又不年又不节的。”
繁杏知道石桂家就在兰溪,只笑一笑:“也没甚事,家里要修屋子,自然得多些钱。”春燕一早就知会过,这些个小丫头子,买来的只有她跟石桂,石桂一心想着回去,哪个不知道。
春燕繁杏不说,自有人说,石桂理完了帐,揉了手腕子回去,路上便碰上了锦荔,锦荔一心想管帐,被石桂争了先,前先还有这些许多龃龉在,看着她揉手腕,还当她是当了面炫耀,翻了眼儿道:“都成了没窝的鸟儿了,还有什么显摆的。”
石桂也不理会她,绕过她往屋里去,锦荔气极,冷笑得一声:“云瑶发大水啦,你爹可没来寻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