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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太太是燕京人,娘家也是当官的,在大兴是几代的富户,靠着两口甜水井起了家,自□□的时候起,日日担水卖给富户,光是这一笔的赚头,就足够赵家在大兴买田买地盖了大宅子。
燕京城里十口井有九口是苦水,打出一口甜水井来,那就譬如开了金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何况赵家除了有两口井,还有汤山上的一处温泉庄子。
赵家人是靠着水发达起来的,水生财到她们家是实打实的,有了钱先吃再穿,到了第三辈儿读书送学,没成想还是个出息的,谋了个小官位,一步步往上做,几代下来也有了气候。
宋老太太是赵家正枝儿的嫡出女儿,嫁了当时大有前途的宋老太爷,一步步成了二品的诰命,她作大寿,赵家人怎么会不来。
何况这一回老太太还有意把宋家的女儿许配给赵家的侄孙,两姓再结亲,不隆重也得隆重,赵家派来的人,是三房的太太,带着二儿子,算一算,正好配宋家的庶出女儿。
赵三爷跟赵三太太是老太太的侄子侄媳妇,赵家能挑出来适龄未婚的,也只有赵士谦一个,旁的要么是另有打算,要么就是已经跟本地的订下亲事,接了老太太的信,赶紧把三太太叫过来,问明白这亲可愿意结,三太太哪有不肯的,立时打点了东西,带着儿子一道来了金陵。
既是婆家的亲戚来了,叶氏便在堂前迎接,知道她们要来,早早把屋子理出来,赵士谦已经成年,便跟宋荫堂几个一道住在至乐斋里,赵三太太就安排在宋老太太永善堂的西院里。
赵三太太也知道过来是来结亲的,却不能明说,她也要挑个合适的儿媳妇,宋家两个庶女,年纪都还不大,得看看是不是端庄稳重,能理事掌家的。
松风水阁里头一片静谧,赵三太太算着日子就要到了,余容还在念经,把一卷经书读完了,这才起来理了理衣裳,紫楼掀了帘子进来报信:“姑娘,赵家人到了,老太太叫姑娘们去见一见三舅伯母。”
泽芝也知道些信儿,老太太这一回是要替姐姐作媒了,能嫁回赵家去,便是老太太看重,往后嫁妆不必说,天然就有人撑腰,进了门日子是绝计不会难过的。
泽芝抿了唇儿笑一笑:“连着说了几日,今儿可算来了。”既是要见客,她们两个便是一样的装扮,一色的蜜合色袄子,底下是石榴红的裙子,头上插金簪,脖子里头挂了一把嵌宝璎珞,腰上荷包坠儿,手上钏儿镯儿,耳朵眼里还扎着两颗豆大的红宝石。
这是为着见赵家人,叶氏特意着人做了送过来的,两个年小时立在一处,还看不出分别来,倒似一母同胞的姐妹,回回见客,还当是一对儿双生,除了袄子上的花纹不同,也没甚大的差别。
如今年纪长了,余容的面颊显出尖来,抽条长高了许多,比着泽芝还是圆团团小姑娘的模样儿,便是一样的衣饰,也分得很明显了。
两个好成一个人,余容心里忐忑,泽芝自然知道,拉拉她的手:“姐姐莫怕,若真是不如意,还有太太在呢。”
有一个叶氏立在前面,姐妹两个也不怕被胡乱嫁出去,阳春三月,太阳一大就晒得人脸上发烫,余容心里存着事,倒显出些扭捏来,抿了嘴儿点点妹妹的鼻子:“就你多话。”
赵三太太说不准往后就是她的婆母,她一路走心里跟着一路打鼓,若是个和善人也还罢了,若是个挑剔的,又怎么好拂了老太太的意。
余容心里七上八下,这会儿天已经暖和了,在院子里头走上一遭,掌心微微出汗,到底还是年轻姑娘,面上露了些惶然神然出来,泽芝扯了扯姐姐的袖子,余容回过神来看她一眼,冲妹妹微微一笑,略定了定神,这才进了永善堂。
赵三太太来了,自然是先跟姑母请安,若说富贵,宋家在金陵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自然不如赵家几辈在大兴的宅院宽敞,可一看门前竖的杆,一家家邻居的官位,那便又不相同。
赵三太太实则从没见过这位姑太太,她嫁进赵家的时候,宋老太太已经出嫁了许多年了,两家隔得远,也只年里节里走个礼,可随着宋老太爷的官位越来越高,赵家既是姻亲,再没有断了这门亲的道理。
宋老太太跟大房的大老爷是亲兄妹,二房三房本就隔了一层,几辈儿不分家,也就是因甜水井分不得,看着那些个子孙抢水井的,两边都想得,既得不着,就往水井里头下东西,打得难分难解,一家子败落了。
赵家有两口井,却有三房人家,干脆收的钱就由着三家均摊,所分别的,也就只有子孙读书上头出息不出息了,到了赵老太爷这一辈儿,一口井归了大房,二房三房分余下的一井,温泉庄子分三份,怎么都是老大家得利多,可谁让他有这么一个好妹婿。
这一回宋老太太写信回去,别个都不成,只有三房正合适,赵三太太心里头乐开了花,大儿子且还罢了,二儿子读书是不成了,若是娶了宋家女,往后说不得就能谋个官位,也不再指着那两口水井的钱过日子了。
来的时候就知道宋余容不是叶氏肚里头出来的,若真是,这桩美事也落不到自家头上,赵三太太自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家子里头的庶女讨回来,操持家业打理家事,正正好好。
心里头这么打算好了,又怕这宋家二姑娘着实不登样,虽是大房说着姑母不会坑自家的话,可离得这么山长水远的,保不准有甚不好,进了门就留心看着,眼睛恨不得瞪成铜铃大。
甫一见着叶氏,先松一口气,赵三太太一家子都是北边人,生来带着脆爽麻利,一看叶氏就知道,若是正经教养出来姑娘必然不差,此时听见人来了,一手托了茶盅,借着吃茶,往门边看过去。
赵三太太一打眼儿瞧见两位姑娘,再一看一个高一个低,高的那些年长些,便是这一个要说亲事,眼儿一扫心里先点了头。
余容有一付好底子,宋望海生得不差,姚姨娘能挑出来当姨娘也是因着生得好,这两个生出来的女儿,头一样相貌就不错。
脸盘白净长眉小口,襟前留了两束头发拿小金环儿扣着,正是花样年纪,口角含笑上前来请安,细声细气叫了一声“三舅伯母”。
泽芝心知眼前这一位说不准就是姐姐未来的婆母了,越发要把余容显出来,也跟着一矮身行了礼,眼儿都不抬起来,叫了一声舅伯母。
赵三太太欢喜无限,一手拉了余容一手拉泽芝:“真是好规矩好教养,果然是姑太太养出来的女孩儿,要么说大家子出身再不相同,这两个怎么不可人意,我看着都爱,只恨自家没女儿,没福气了。”
赵三太太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连着生了三个儿子,小儿子过继给了二房续香火,往后赵家的一多半儿都落在自家手里,心里还想着宋老太太打着帮衬大房的主意,这么一看,还是她们赚了。
赵三太太生得富态,一张圆盘脸,饱满的耳垂上头一边挂着一只金灯笼坠子,张口就是一嘴的京片子,刮拉爽脆,一长串说出来,伸手就撸下左手右手两只金镯子,一只给了余容一只给了泽芝,又拉了叶氏手:“表弟媳妇是个有福气的,儿女双全呢,哪像我,只有三个臭小子,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不没他们没闯过的祸。”
赵家三房人家,自也不是铁板一块,大房有子,三房有子,二房却无,里头光是过继的事儿,便跟大房起了嫌隙,大房因是嫡支,已然占了一口水井,二房三房同声同气,再没想到宋老太太会抛了这么根枝条过来。
叶氏微笑听着:“多子多福气,有福自有气。”
她一句话说得赵三太太直笑:“到底是诗礼人家出来的,这话我竟从没想着过。”跟着又赞余容泽芝,满口说着甜话。
叶氏看了赵三太太,再看一眼余容,倒有些放心不下,余容这十来年,从没跟人红过脸,除了宋之湄那一回,就是个极会忍耐的性子,若是真个嫁到赵家去,赵三太太这么个性子,可不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宋老太太却含笑点头,她一向觉着这个孙女儿让叶氏教导的过于贞静了,家事也还没跟着理起来,怕她出了嫁不能当个好主母,这样的性子最适宜嫁到赵家这样的人家,房房都有人主事,她也跟家里当姑娘似的,不讨人嫌,就能在大宅子里过下去了。
因着宋老太太娘家人上门来,又在老太太的寿里,便给下人们还多加一道大荤,接风宴就办在院里的水阁,比着叶文心姐弟来时那样,开了两间堂屋,摆了男女两席,当中隔一座大屏风。
这些个热闹,同幽篁里再不相干,石桂买了肉来,又是浸又是烘,不似外头卖的那些脯肉干那样齐齐整整麻糖也似,一块块却是真材实料的,又是蜜又是芝麻,烘得薄薄的,咬起来脆生生,不当心就撒了一脚芝麻,连麻雀都来的多了些。
石桂统共买了四斤肉,做成肉干倒能装两罐头,除了幽篁里,还往繁杏几个那儿送了些,鸳鸯馆不开荤,吃这个也算解馋。除了送人,还裹了一大包,紧紧扎起来,预备着给明月。
玉絮手上拿着一片,一面嚼吃着一面点点那鼓鼓囊囊一包肉,问她:“你做这许多是要做甚?防饥荒不成。”
石桂笑一声,指了指竹林里头那一株打眼的红梅枝,春日里插在地里,那折断的根须竟发起芽来,湿土敷着生根,又把打碎的蛋壳儿盖在上头,这些日子花朵没凋,竟又出了新花苞来了。
经得红梅一事,大家伙都知道石桂在圆妙观里有个小同乡,石桂笑一笑:“我那个同乡,没爹没娘的,他是俗家,不禁吃肉,却没人给他打点,我既能够,做了就分给他一些。”
话音才落,就有门上的小丫头子进来传话:“石桂姐姐可在,她同乡来找她。”
玉絮一听就笑起来,掩了口道:“果然是白天不说人,才磕牙就来了,你赶紧去罢,也别叫他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