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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文心进宫是宋家的一件大事,跟着就又是一件大事,宋荫堂下场,二月初九日这一天,老太太叶氏两个送他到门边,他下场,可比叶文心进宫要热闹得多,两个书僮一个长随紧紧跟着,收拾了一背架的东西,提的食盒,盖的毛料斗蓬,吃的用的都收罗了,家里派了车,送到贡院门边去。
前几日就开始吃起素斋来,家里处处如此,幽篁里也跟着一道吃素,玉絮几个抱着叶文心回来说不准就要定亲给宋荫堂,这素也算是替叶文心吃的。
宋老太太更是各处去布施,替孙子讨一个好口彩,底下人也不许起争执,更不许说些败兴的话,若是叫人听见了,革一个月的月钱。
老太太当着一回事儿,底下这些侍候也没一刻敢松懈,反是叶氏劝了:“娘也不必为难下面的人。”宋荫堂旁的不说,读书作文章一向是他的长处,何况进贡院的时候,哪一个号子里是哪一家的子弟,上头知道的清清楚楚,宋太傅的孙子,自有人留心了去。
老太太哪里放心得下,一时怕号子里头蜡烛不亮伤了宋荫堂的眼睛,一时又怕风怕雨,外头风一紧,就怕那瓦不牢漏了雨,把宝贝孙子淋病了。
长随半日就回来报个信,说里头一切平安,叶氏宽慰了老太太:“他那件斗蓬,还是旧年娘赏给他的,乌云豹的皮子,里面烧的衣裳,再怎么也冻不着的。”
老太太叹口气,又怕孙子吃不好:“里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热水,冷东西吃得胃肠怎么受得住。”她念叨个不住,宋老太爷瞪了眼儿:“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偏他就娇贵些不成?”
当着人是这么说,里头监考的也有宋太傅的学生,这些事不必吩咐,就是心照不宣的,老太爷瞪了眼儿,宋老太太便收敛得会,又不住差了人去贡院,叶氏悄悄吩咐下去,不许再把里头又抬出来几个学子的事儿告诉老太太。
跟头这两日风虽大,却没下雨,进去的时候还带着炭火,倒也冻不着,宋荫堂回来的时候,还不必人扶,只一回至乐斋就躺倒了,迷迷登登睡了过去,连口热汤都没喝。
老太太急得扶着璎珞的手就往至乐斋去,眼见孙子瘦了,心疼得了不得,吩咐人炖了补药来,把炖了一天的鸡汤撇干净油花,煮了粥喂给宋荫堂吃。
既是考完了,便等着放榜了,卷子都密封着,不到放榜也没处打听去,老太太眼里自家孙子就是文曲降世,哪有不中的道理。
转着转珠,阖了手念佛:“我的思远就是这个年纪中的举人,若是荫堂也能高中,门前就又能再竖一对进士竿了。”
叶氏立时闭口不言语了,老太太一旦想起儿子,是容不得旁人不想的,甘氏先还听着,到这一句心头冷笑,拿眼儿睨一睨叶氏,兴灾乐祸,“未亡人”不好当,三不五时要说一说那死鬼儿子,还这得这个儿媳妇听着。
别人的日子不好过,甘氏心里就受用了,她还笑呢:“可不是,要是荫堂成了贡员,再赶上老太太的生辰,可不是双喜临门了。”
宋老太太睇她一眼,知道她心里想的是甚,却不说破,宋荫堂是必然得中的,不说前三,怎么也能得个魁经,老太太一点也不担忧,笑一声道:“可不是,你这个当婶娘的也替他多念几卷经才是。”
甘氏恨不得扎小人,自家的儿子还是秀才,就算等到秋闱一举得中成了举人,也总差了宋荫堂这些日子,扯了扯面皮:“再怎么也少不了这两卷经的。”
心里巴不得宋荫堂出点什么茬子,一味的撺掇着叶氏大办:“总得把帖子发出去,咱们家的大喜事,隔了这十七年又一个进士。”
宋老太太面上带笑:“把我那寿宴的帖子发出去便罢了,那到会儿也该放榜了,先把放放出去,到底有些不庄重,不是大家子的行事。”
说着喜事,还不忘敲打甘氏,甘氏却半点也不在意,请人越是多越是好,若是没中可不是当着这许多宾客现了眼。
老太太是六十整寿,宋家一向是不爱交际的人家,这番发了帖子出去,能来的应了要来,不能来的也送了贺礼,专请了一套喜事的班子,让大师傅把菜单子先拟出来,叶氏定下来再让馆子送菜来,试过一回,好的回进去,不好的便剔出去。
离着作寿还有半个月,院子里头搬了许多花树进来,玉兰开得正好,无叶有花,看着当真似仙宫琼树,老太爷便写了琼树祝寿给老妻,老太太笑眯眯接了,裱起来挂在屋子里头。
因着老太太大寿,宋家的下人还一人多得一个月的月钱,人人都做了一身新衣,石桂九月两个也没落下。
外头好一番的热闹,却跟石桂不相干,叶文心一走,幽篁里忽地就清净起来,闺房垂了帘儿,香炉子也不点了,只两只猫儿还摇摇摆摆的进进出出,脖子上头套了金铃铛,叮当声和着猫叫,趴在罗汉床上晒太阳。
玉絮每日里都要说上三回“也不知姑娘这会儿在作甚”“也不知姑娘在宫里住得惯不惯”“也不知姑娘吃得好不好”。
每日来个三回,她才一张口,六出就能接得上,石桂笑一声:“裴姑姑说了,再快也得有三个月呢,姑娘不在,就当是放假了,咱们也歇一歇。”
玉絮掐了她一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姑娘待你这样好,她在宫里,你就不念着?”石桂侧脸一让:“我怎么不念着,日日三张字,我可从来没忘的。”
她把那一叠字纸拿出来,连玉絮都怔住了,再没想到叶文心走了,她还在写,不仅写字,画画也没落下,竹子已经画得很有几分模样了。
玉絮啧了一声:“等姑娘回来瞧见你这个小徒弟没忘了师傅的教导,必然高兴的。”叶文心一走,琼瑛就被冯嬷嬷送回了扬州,她一等丫头的位子坐牢了,便想再提一个向着自个儿的来,石桂就最好的人选。
见天的闲着,连冯嬷嬷都往庄子上去了一回,还没到换春装的时候,石桂拿了绣箩就去找葡萄,还没进远翠阁的大门,就在门边碰上了要出门的葡萄。
拉了石桂就往郑婆子那儿跑,开口就是要吃肉,远翠阁里自打斋月开始,就没碰过油腥,除了奶小少爷的奶娘能吃荤,余下的都陪着钱姨娘吃素。
石桂皱皱眉头:“不是只吃三日,怎么还吃个没完了。”
葡萄等着焖肉面上桌,听见石桂问了,扯着嘴角笑不出来,她心里猜测着钱姨娘这素是为着大少爷吃的,可这话却再不能说出口,叫人听见她也活不成了。
连石桂都不能说,只抿抿唇:“钱姨娘原来就是个信佛的,老太太都吃素,她自然得加倍的心诚了。”
石桂不疑有它,宋家人人爱吃素,余容泽芝两个还替宋荫堂跪经,那也没什么出奇的,反是葡萄,气色一天比一天更差了。
连郑婆子都皱眉:“你莫不是肚里长了虫罢,年里那几日你也没少吃,怎么就是不长肉,等明儿我去买些打虫的药来,你吃一剂,把虫子打出来再说。”
石桂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一搓胳膊道:“到是有这样的毛病,可院里水土都干净,总不至于罢。”
郑婆子挟了两大块酱汁肉给葡萄:“可不是,可这院子里头干净得很,怎么你就养不胖了,再多吃些,我烘些肉干,给你带进院子里吃。”
一听见肉干,石桂就想到了明月,她也答应过明月给他烘肉干的,只一向不得闲,如今闲下来,一样是做肉脯,便让郑婆子多做些:“干娘也给我做一斤,我好带进院里分掉些。”
郑婆子余光扫过来却有些冷眉冷眼的,她过年的时候才知道石桂的亲爹来了,门上看见包了一大包的东西,心里止不住的肉疼,虽知道她们是骨肉至亲,可还是觉着自个儿吃了亏。
郑婆子不接口,葡萄却使了个眼色给石桂,石桂过的时候去了叶家,还不知道郑婆子打得这场口头官司,也装作不知:“还有那腊鱼腊鸡的,也一样做了来,幽篁里也跟着吃素,这些天大家肚里都没油水,姐姐们还让我多带些回去呢。”
石桂开了口,郑婆子果然不做也不成,只动动嘴道:“我这些日子也不得闲,你等等罢。”石桂看她不应,总归院里头就有小炉子,干脆往大厨房买了肉来,自个儿烤起肉干来。
郑婆子只当没人撑腰,石桂总得服个软,哪知道她光明正大的买了肉,真个打算烤肉干了,郑婆子气得无法,心里却明白两个干女儿是两付性子,一个是吃硬不吃软,你待她越软,她越是登鼻子上脸,一个是吃软不吃硬,你越是对她硬,她越是敢跟你顶着来。
想着往后春燕还得把石桂调进鸳鸯馆去,退过一步:“这些东西又是油又是火的,怎么好在表姑娘的院子里头动炭,你还送了来,一道做了就是。”
石桂总归无事,又许了玉絮六出几个肉干,见天往厨房里跑,把那肉剁的碎碎的,加秋油料酒拌足了,郑婆子熬的鱼露也叫石桂翻出来,薄木板上刷油铺平,压得薄薄的,起火烤脆了。
石桂爱吃甜的,这两回跟明月一道吃东西,他也爱这一口,刷上蜂蜜撒上芝麻,郑婆子啧啧出声:“你这点料都比肉贵了。”
石桂笑一声:“院里头的姐姐们吃得精,不做得精细些,倒不如不做了。”她买肉的时候一气儿买了四斤,余下的一斤正好熬肉酱。
郑婆子清闲,石桂也不过跟她借个地方,眼看着到了饭点儿她还不动,石桂奇一声:“干娘不给钱姨娘做饭了?”
郑婆子此里嗑着瓜子,“啧”得一声:“这个姨娘恨不得成仙去,这两日又不知道闹个什么劲儿,一天只吃一餐,不年不节的,是替谁发愿呢。”
除开宋荫堂要放榜了,家里也没旁的大事,石桂蹙蹙眉头,托郑婆子看着火,把切好的肉脯给葡萄送过去,让她平日里总能吃些荤,若不然人怎么能撑得住。
葡萄接过肉干就咬了两片,还舍不得吃,统共一小包,包起来放在瓷罐头里,石桂看着心酸:“这是怎么的,你等着,我再给你做去。”
葡萄摇摇头:“我哪里少这个,托人买了,只你这个比买的好,我慢慢吃着。”她借口病了,不再往钱姨娘跟前凑,院子里头便是木香一人独大,钱姨娘的事儿她能作一半的主,葡萄眼见着松节这么个下场,把上进的心思歇了,还给石桂做了个荷包:“我手艺不比你的好,你将就着用罢。”
石桂摸着上头串的珠儿:“怎么做得这样好了。”葡萄这一向一直凄凄惶惶的,翻年已经十三了,已经有了少女模样,鼻间一酸落下泪来:“桂花,可有什么法子,叫我出去,不在姨娘院子里头呆了。”
石桂搂了她,自家心里也没底气,却还是宽慰她道:“你放心罢,我替你想法子。”葡萄心知无法可想,可有个人能靠一靠,到底比自家一个人受着要好。
没等石桂真的想出办法来,宋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带着礼到了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