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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功夫后,匆匆而来的霍王妃又匆匆而去,把高烧的儿子扔给了一个陌生女人照顾。睍莼璩晓府里的人知道王府素昔宠爱儿子,可宠到这份儿上,还是闻所未闻的,偲偲不得不在众人奇异的目光注视下踏入了梁允泽的卧房。
病榻上的人已经醒了,许是宿醉和高烧让他头痛难当,一直蹙着眉头,似痛苦又似深沉,看到偲偲走进来,也没见他舒展神情。
“王妃娘娘让我来照顾你。”偲偲在离开床榻四五步的地方停下了,她已经意识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越是这样就越要和他保持距离。
“嗯。”男人只是吭了一声,上下扭动着脖子,似乎显得很难受。
“头疼吗?”偲偲问攴。
“嗯。”男人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说,“你回书房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偲偲正巴不得呢,不屑地瞪他一眼应了声“哦”就转身走了,可才走几步,就想起霍王妃方才的话,转头来看看,梁允泽正捏着眉心揉着额角,神情痛苦扭曲,脸色也惨白得可怖。心里头,竟莫名的觉得不舒服。
“躺下。迦”
梁允泽正难受,偲偲徒然又折回,一把将自己往床上摁,而后额头就被盖上了一块冰冷的毛巾,他正要开口,一双温暖的手已按在自己的太阳xue,轻轻揉按,慢慢的十指都上来为整个头部做按摩。
让人发狂的头痛得到缓解,梁允泽松懈了精神,心情也好起来了,睁眼看一眼偲偲,她却只冷冷的神情,看不出喜恶。
“昨天的事……”
“忘了吧。”偲偲打断他,好像报复一样,揪了揪梁允泽的头发。
“痛!”男人失声,又觉得好尴尬,闷闷地哼着,“你若不想住在这里,就回去吧。”
偲偲倏然停手,瞪着他:“你要反悔吗?”
梁允泽微怒,他最讨厌别人对自己不信任,“答应你的事我怎会反悔?你不要动不动就来质疑我,到底要怎样才肯信?”
“我不要拿父亲的命来打赌。”偲偲眼眶微红,“我说了关在里头的不是你爹,你当然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我刚才在说你的去留。”梁允泽又坐起来,“是你自己在扯这件事。”
“你让我回去,不就可以赖了?”
“笨女人,你蠢死算了!”梁允泽骂一句,一掀辈子背过去躺下,“滚吧,爱去哪儿去哪儿。你既不信我,又来求我做什么?”
这一句后,屋子里便静了,梁允泽知道身后的人没走,可又不想再开口说什么,发烧带给身体的痛苦和疲倦,也让他少了几分力气和脾气,可这样静静的,脑袋里不知想着什么,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梦里忽冷忽热,睡不踏实又醒不过来,几度欲狂,都有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在一旁安抚,长长的一觉醒来,烧退了,身子也松快了许多,可是身边却空荡荡谁也不在,失落感油然而生,却又不知该如何去抓住那份温暖。
“思符姑娘在书房。”唤来了下人询问,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她没有回去?”
“回去?”下人很奇怪,但见主子脸色不好,也不敢多嘴,伺候了洗漱和餐饭,便退下了。
等梁允泽精神满满地走出卧房,已经是当日的傍晚,晚霞沉沉地挂在天边,整间书院被映照得通红,偲偲不在卧房,也不知在哪一间书房,梁允泽去到昨日那一间,看到书册已经被齐整地叠放,只是大概偲偲看不懂这些书,书册的摆放虽然整齐却不是原来的模样。
梁允泽笑了笑,开始把书照原样摆放,收拾完回身,却看到偲偲抱着一叠书站在门前。
“那个……顺序错了。”梁允泽有些尴尬,显然这些书是偲偲在整理,自己这样做好像有些失礼。
“是吗?”偲偲不以为意地走过来,把一叠书放到他面前,“难怪刚才我去晒书,小丫头跟我讲别动你的书,你早些跟我说你不喜欢别人碰,我也不会多此一举。”
“没这回事,你说你晒书?”梁允泽翻了翻,才发现这些是自己很久没动过的书籍,书脊已经松开,被人用新线订过了。
“你自己去放吧。”偲偲丢下这句话,就往外头走,却突然被梁允泽拉住了胳膊,“谢谢你。”
“谢我?”偲偲苦笑,“你不是喊我滚么?”
“那你!”梁允泽刚想发作,还是咽下了,“你父亲关在天牢,你晓得那里的意义吗?韩云霄带你进去已经是很冒险的事,不是我不愿为你冒险,而是做不好就会弄巧成拙。现在一切还没有定数,我不可能当下就把他救出来。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我生平做厌恶别人不信任我。”
“是吗?”偲偲笑得更苦涩,“你是不是想说,当年偲偲姑娘若信你,就不会惨死?”
“她没错,错的都是我。”梁允泽心内大痛,却没有抢白偲偲,只呢喃一句抱着书往书房深处走去,背影在昏暗中越来越淡,偲偲看着,竟感觉心好像被抽空。
夕阳坠山,夜色降临,梁允泽已看不清手中书册上的字,正想搁下去喊人点灯,一团光亮慢慢接近,偲偲手里持着油灯,无声来到跟前。
“谢谢。”这团光不足以照亮这间屋子,梁允泽心里却暖暖的,转身将书册有序地摆放整齐,想起早晨未说完的话,口中道,“你若想孩子,就回去看看,我并不想把你圈禁在这里。”
“谢谢。”偲偲平和地回答,不喜不怒。
“要走的话,让他们给你备车或轿子。”梁允泽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似乎留恋眼下的时光,又似乎害怕偲偲真的说要走。
“谢谢。”还是很简单的两个字,明明瞧见梁允泽双手慢下来,她却很有耐心。
梁允泽心底一松,笑着问:“我娘很喜欢鹤鹤,很希望你能把她接来玩,可以吗?”
“她太小没规矩,只怕王妃娘娘会不喜欢,而且我不想去和孩子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偲偲终于说话了。
“也是。”梁允泽有些气馁,但关系到孩子的事,他也不想勉强。“好了吗?”偲偲的耐心没了,梁允泽显然已经不动了,他这是要蘑菇到什么时候?
“明天再弄吧。”梁允泽已全无心思,转身从偲偲手里接过油灯,“今天你辛苦了,早些休息,昨晚也……”他没说下去,只是凝视眼前的人。
“你要留下?”偲偲道,“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才退烧的人,不知保养的话,只会拖累你身边的人。今天是你母亲让我照顾你,明天你再病,我可没功夫来管你。”
梁允泽笑了,偲偲这嗔怒的表情在他看来是如此可爱,甚至珍贵,“好,我去休息。”
偲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可身影才从光亮里消失,不远处的黑暗里就穿来一声吃痛的喊叫,本呆在原地的梁允泽立刻循声蹦过去,偲偲正蹲在地上捂着额头。
“怎么了?撞到了?”梁允泽急切地掰开偲偲的手,被她额头上赫然突起的红包逗笑了,“你笨死了蠢死了。”
“走开。”偲偲想推开梁允泽,可男人下盘好稳身子又高大,反是自己向后倒下去,只是要着地的那一刻,被拦腰抱住了。
“小心点。”梁允泽把偲偲抱起后,很快就松开了手,显得彬彬有礼。
偲偲尴尬得不行,又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谢也不谢就往外头去,身后那句带着笑意的“小心”,叫她恨得抓狂。
这晚梁允泽没有逗留,很听话地回去休息,两人都平静地安眠一晚,可外头的世界却起了波澜。纵然霍王妃三令五申不许王府下人把偲偲的事儿说出去,她却忘了当日在门前亲自邀请偲偲入府的事,那一双双眼睛看到的,就全是是非。
慎郡王留宿青楼女子的事儿传到韩府时,韩云音正陪同母亲和一干妾室用早膳,尽管女眷们碍着韩夫人不敢露出戏谑之色,可韩云音如今看出去的世界,已然扭曲。
不知是不是那日在宫内被太子的死吓坏了,苏醒后的她性子变了许多,往昔的她什么都能忍,浑身上下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可眼下竟绷不住这一餐饭的时间,撂下筷子就走了。
“若不是太子殿下的事儿,云音和慎郡王大概早就完婚了。”一位侧夫人还是忍不住向韩夫人提醒,“咱们可不能叫旧事重演呐。”
“一切等云霄回来再说吧。”韩夫人心事重重,总有不安的感觉。
且说韩云音回到闺房,盛怒之下把瓶瓶罐罐摔得稀烂,下人们少见她如此失态,吓得有人要去请夫人来,韩云音却厉声喝止:“你们还想让那些贱人看我的笑话?”说完抓起手里的镇纸扔出去,硕大的穿衣镜应声而碎。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镜子前,破碎的镜面照出破碎的人影,她彷徨地朝后退了几步,蹲下来失声痛哭。
“小、小姐……”贴身的婢女怯怯地走上来。
“去!”哭声中传出这句话,“备车,我要去郡王府!”
因韩夫人迅速赶来,韩云音没有在情绪激动下做出鲁莽的事,可韩夫人看着蜷缩在床上抽泣的女儿,心底不免泛起隐忧,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云音眼下的情况很不正常,难道说那一日看着太子暴毙,真的把她吓到了?
可这样的事不好传扬出去,喝令下人封言口舌之外,更悄悄请来大夫诊治,但求能解除女儿的心病。
然心病还需心药医,却无人猜得透,韩云音的心病究竟从何而起。
金梅楼里,鹤鹤因不见母亲而郁郁寡欢,终日抱着坐在楼梯口,她乖巧得不向舞依等人纠缠,可半夜忍不住窝在被子里哭,能把大人的心都揉碎了。这一日外头雨雪纷飞,鹤鹤站在窗口等母亲,等舞依发现已经吹了老半天的风,夜里就起了高烧,小人儿烧得浑身通红,梦里哭着要找娘亲。
“这都四五天了,思符姐姐那里什么消息都没有,不如咱们带着鹤鹤去瞧瞧吧。”一个姑娘这样劝舞依。
“这做娘的也狠心,就这么把孩子丢给我们了。”舞依叹气,用额头试试鹤鹤的体温,觉得不再那么烫了,才安心几分说,“等她退烧了,就带她去。”
郡王府中,不知女儿发烧的偲偲,何尝不惦记自己的孩子,四五天下来已习惯王府里的生活,唯独放不下女儿在金梅楼,每夜辗转反侧,都是因想念女儿。自她出生至今,还不曾分开那么久,更坏的是,自己这个做娘的,连一句交代都没给她。
夜来无眠,偲偲便点灯在窗下为鹤鹤缝娃娃,而远处某间书房里,也同样灯火辉煌。她已经习惯梁允泽挑灯夜读的状态,头两天还以为他故意要接近,后来发现他根本是耽于正务,从没有***扰过自己。
雨雪天的冷,是往骨子里钻的,偲偲缝好最后一针,已发现手指有限僵硬,回身去烤火,炉子里的炭也快燃烬,用火钳拨弄,再添加新的炭进去,突然想起来梁允泽那边好久不见有丫头进去,茶水之类没有也罢,这炭火他自己会不会添加?
“你管他那么多。”心里骂一句,偲偲继续拨弄炭火,可隐隐的仿佛听见咳嗽声,外头雨雪在风里打转,竟也没盖住这声音。
“算了,万一他病倒了,又是我的事。”偲偲拢好炭炉,将炖着的铜壶里的水沏了一壶新茶,用暖笼兜着就捧了往梁允泽这边来。才要进门,里头的人正好出来,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你?”梁允泽有些惊喜。
“听见你咳嗽了,想过来瞧瞧。”偲偲站在门前,这里不似自己屋子那般有扑面而来的暖气,里头和外头好似没什么区别。
“没事,我喝茶呛着了。”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忙又想起正经的事说,“我去隔壁拿一本书,立刻就回来。”接着好似怕偲偲马上会走,几乎奔着就去了。
偲偲摇摇头,捧着茶壶进来,搁在桌上探手摸一摸他才喝的那些,已经触手生凉了,真真是要命的,平头百姓家,冬天也至少有口热水喝吧,他这样子,好似被自己虐待一样。等等,和你什么相干?
腹诽自嘲一番,偲偲麻利地换了新茶,等梁允泽拿着书赶回来,她已经在一旁添炭生火了,头也不抬地说:“因为在金梅楼把银子都花光了,才这样苛待自己吗?你真给皇子皇孙丢脸啊。”
梁允泽被噎住,懒得理论,回到桌前去急不可待地翻开那本书,不知倒腾什么,片刻屋子里暖融融起来,他好像也做完了手头的事,松一口气随手端起茶杯来猛喝,那暖暖的恰到好处的茶水流进肚子里,浑身都暖和了。
此刻偲偲也弄好了炭炉,拍拍手就要往外头去,梁允泽忙道:“留下陪我说说话?”
“你那么忙,别回头说我耽误你。”偲偲不理会,又要往外头走,梁允泽起身追出几步说,“我做完了,当然……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偲偲回眸瞧一眼,她顶不愿意见到这个男人一副委屈的样子,可他好像吃准了自己受不了这个,每每拒绝与他吃饭或聊天,他就做出这副模样来,要命的是,这模样下的眼眉神情,和女儿简直一模一样。
“已经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偲偲这般说,倒也不挪动脚下的步子,“你母亲很担心你的身体,可你每晚都这样熬,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
“你可知道,此刻皇上还在批折子呢,你以为天下的安宁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吗?”梁允泽苦笑,“世人只道我们锦衣玉食,却不知真正为天下社稷付出的人,都在拿命相搏,我这里不过是皮毛而已。”
“可是……”偲偲冷笑,又想提父亲的冤案来提醒梁允泽世道还是有黑有白,可心怕他心里不痛快,而且每次提起父亲的事都免不了大吵一架,还是作罢了。
“二皇子就快到京城了,朝廷会发生巨大的变动,无法预计会发生什么,估计之后的日子,我会很少在家了。”梁允泽笑笑,也斟了一杯茶递给偲偲,“谢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
偲偲没有接,又坐到原先炭炉那里,用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梁允泽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自己喝掉了。
“你不想孩子吗?”男人实在没话说了。
“当然想。”偲偲答,“所以才能体会你母亲的心思。”
梁允泽干笑,凑过来烤烤手说,“不是我懒得把屋子里弄暖和,叫个下人来也成,只是屋子里暖了,人就容易犯困,冷一些才能保持头脑清醒。”
偲偲看他一眼,不屑地摇了摇头。
梁允泽微怒:“怎么你总是一副很瞧不起我的样子。”
“我干嘛要瞧得起你?”偲偲反问,背过去弄她的炭炉。
“你?我……”男人噎住了,心里却挺乐呵,这些天因为偲偲在家,他愿意往家里跑,散了朝皇帝那里没事,就赶紧回家来窝在书房里,即便隔开几间屋子,甚至说不上话,可知道她就在那里,心就踏实。
“思符。”
偲偲没应。
“偲……思符。”梁允泽又唤。
偲偲的背影显然颤了一颤,前头没有连起来,却分明叠加的“偲偲”二字,好似有细针戳到心里,痛虽是一瞬,却梗在那里了。
“烦死了。”偲偲故作镇定,回过来瞪梁允泽,可瞧见男人的脸,心里竟软了。
他落寞,甚至有些悲伤,不知道神思飘到哪里去,竟是呆呆的。
“喂!”偲偲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梁允泽才回过神,尴尬地说:“大概累了。”
“累了就去休息,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要把我也耗着,你知不知道,你呆在这院子里,我就睡不着?”偲偲愤愤,起身拍了手要走。
“从前夜读后,都在你那间屋子里休息,你看外头。”梁允泽指一指外面飞舞在黑夜里的雪花,“这雨雪交加的,我大半夜回卧房去,还要惊动好多下人,他们也怪可怜的。”
“那……你想怎样?”偲偲瞪着,似随时做好了准备,只要他开口说要去那间屋子,就一巴掌把他拍墙壁上去。
“今晚我不想走了。”梁允泽笑,眼窝里盛出腹黑魅惑之色,靠近偲偲半步,凝视她的脸颊说,“还有几本折子本想留在明天看,如果你在这里陪我,我就全部看完它。”
偲偲愣了那么半瞬,一把推在梁允泽肩头,自己跳开三四步远,“您爱看不看,我这儿可要睡了,梁允泽我警告你啊,你待会儿要是敢来打扰我休息,我……”她比了个杀人的手势,哼哼着就走了。
男人失意极了,可是越挫越勇讲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反正今夜正事已毕,时辰也不算太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让他折腾,于是这一晚的书院比以往都热闹,动不动就能听到窗下有人喊“思符”,动不动就会听见一个女人叫嚣着要杀了男人。
书院外头候着的下人是听得见这动静的,其实不消这样热闹,这几日观察下来,谁都发现,王爷不是从前的王爷,而那思符姑娘也不是来时的模样了。
翌日放晴,梁允泽闹腾了大半夜,竟然还能按时去早朝,偲偲则不行,瘫在床上闷头睡了大半天才起,虽然侍女们看她的目光很奇怪,可她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叫人高兴的是,午后不多时,就有丫头来告诉偲偲有人来探望她,因是梁允泽一早吩咐过的,不管来者是谁,都没人敢怠慢,等女儿花蝴蝶般扑进自己怀里,偲偲心里只剩下幸福了。
听说女儿发烧,偲偲好不心疼,纵然在王府里不方便,还是各种满足女儿的要求,带着鹤鹤在花园里晒太阳,要来王府上好的点心满足她的小肚皮。
那一会儿,舞依正好回偲偲的屋子去洗手,梁允泽从朝堂下朝回来,听闻鹤鹤来了家里,欢喜得直往这里奔来,可当瞧见母女俩在园子里玩乐的情景,突然就呆住了。
那场梦,那场梦里面容模糊嬉笑玩耍的母女,和眼前几乎一模一样,这两个人,好像从梦里来。“王爷!”舞依折回来撞见发呆的梁允泽,唤一声却不见男人动,依稀听得他在呢喃“你到底是谁?”
“梁允泽!”鹤鹤瞧见这边的动静,大大咧咧地喊起了梁允泽的名字,舞依听得呆呆的,打趣说,“你倒受用她这样直呼你的名讳?”
“孩子嘛。”梁允泽不以为意,反而显得有些高兴,只是眼底不知匿藏了什么,神情不展。
偲偲见梁允泽回来,又听女儿这样直呼他的名讳,心里觉得很不安,等舞依和他走近,便把鹤鹤塞给舞依,“姐姐带孩子回去吧,我过些日子就回去。”
“妈妈不要我了?”鹤鹤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母亲的脸色怎么突然就不好看了,抱着舞依的脖子嗯嗯呀呀,“妈妈不要我了。”
“你才发烧呢,回去好好歇几天,再叫姨姨带你来好不好?”偲偲哄着,偷眼看了看梁允泽,到底没说什么。
“妈妈也回家,这里不好玩,这里有梁允泽。”鹤鹤转而拉着母亲的手不放,“他会欺负你。”
大人们有些尴尬,舞依忙哄了小丫头几句,叮嘱偲偲自己小心些,便带鹤鹤走了,小丫头不敢哭闹,可走得很远,偲偲还是听见孩子的哭声。
“何必呢?你留她在这里,你们母女都开心,不好吗?”梁允泽的心情跌入谷底,他发现偲偲似乎很不愿意让自己和孩子接近。
“我在这里做人质不算,还要把孩子搭上吗?”偲偲冷笑,转身往书院走,梁允泽一把拉住她的手,愠怒,“人质?你觉得自己是人质?”
“我随口说而已,你不必往心里去。”偲偲想要挣脱。
“把话说清楚。”
偲偲很反感,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你不要这样,真的很难看!”
梁允泽又捉住她的手:“昨晚还是好好的,为什么又突然这样?季思符,你就那么喜欢折磨我?”
“随你怎么想。”偲偲不再挣扎,“你喜欢这样拉拉扯扯被下人看到,我也无所谓。”
“因为孩子?你不喜欢我和鹤鹤接近?”梁允泽突然问,便见偲偲脸色突变,心里正疑惑,偲偲已答,“不错,我不喜欢你接近她,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往后离我的孩子远一些。”
“为什么?”
“不是所有事我都必须向你解释,你若要拿我爹的事来威胁,那只能证明你够卑鄙!”偲偲很不客气地顶回来,再次甩掉梁允泽的束缚,冷笑,“抓我的手有什么用?我早晚要走的。”
“好,既然抓你的手没用!”梁允泽怒极,箭步而上将偲偲打横抱起,径直往书院走。
“混蛋,放开我放开我!”偲偲被吓到,回过神大叫已来不及,不论自己怎么挣扎,也逃不开他的双手,一路在下人的瞩目下,被抱回了书院。
回到书院后,她被梁允泽重重地扔在了床上,男人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扭身就走,偲偲被摔了一下有些发懵,等抬眼看,屋子里只剩自己。
“梁允泽!混蛋!”低咒这个名字,偲偲把自己蜷缩起来,他们俩的关系太微妙了,可以很平和地坐着说话,也可以转身就翻脸如死敌,究其原因,还是在自己的身上。除了几次失态,梁允泽对自己可算迁就和忍让,情绪时好时坏,对他时好时坏的人,分明就是自己。
“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吧,父亲安然出狱后就走。”偲偲苦笑,她一个青楼里长大的普通女人,怎么就和这些皇亲国戚撇不清关系?当初那个把自己往死里折磨的女人,如今却是自己的弟妹,而眼前这个霸道的男人,更是女儿的生父。
“可笑,我的命究竟是不好,还是太好?”偲偲软软地伏入棉被,和女儿玩了半天累了,刚才这一折腾也累,不知不觉迷糊起来,梦里人来人往不知在什么地方,只是觉得很不安。正想努力醒过来,突然觉得身上一凉,猛地睁开眼,盖在身上的半拉棉被被拉开,一只大手正拉扯自己的衣襟。
“梁允泽!你疯了!”偲偲大惊,可不等她反抗,梁允泽已把她压在床上,不知是点了xue道还是束缚了手脚,偲偲觉得一点力都使不出。
“你不是说,什么都愿意做吗?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梁允泽亲下来,在她纤瘦的肩胛上磨蹭。
“你混蛋,混蛋!”偲偲尖叫。
梁允泽停了下来,捏着她的下巴冷笑:“你不愿意?好啊,只要你说不愿意,我就不碰你!”
“你到底想怎么样?”偲偲眼里射出的光,锐利如刀。
梁允泽探手到她的腰里,几下滑进松散的衣衫,贴着肌肤轻轻地揉捏,能感觉到偲偲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凑近偲偲的耳朵,吐息暧昧地问她:“想要吗?要不要让我来满足你?”
偲偲快疯了,若非那几分牵挂让她放不开这个人世,恐怕就要在这一刻咬舌自尽。
“季思符,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就在梁允泽的吻要往偲偲胸前滑,不知是什么刺激到了他,又一次腾起身子离开了偲偲的身体,眸中充满了不安甚至恐惧,又猛地捏住了偲偲的下巴,“你到底是谁?”
“季思符,你不是已经叫我的名字了?”偲偲冷笑回答,用鄙夷的神情来掩饰自己的害怕,她很怕梁允泽直接问她“你是不是偲偲”,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棉被被重重地盖在身上,男人停止了对自己的侵犯,他冷冷地扔下一句:“两个时辰后xue道会自然解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偲偲的心突突直跳,好久好久才恢复平静,外头也静悄悄的,她不知道梁允泽去了哪里。
但不可否认,让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和鄙视自己的是,她不希望梁允泽走,就算吵架也好打架也好,她好像开始习惯开始依赖这个男人的存在。
“季思符你去死吧,没有比你更贱更矛盾的女人了。”偲偲在心里一遍遍地骂自己,等xue道解开,她的身体已僵硬得浑身无力,昏睡到翌日天明,来送水伺候她洗漱的小丫头告诉她梁允泽一早就出门了。偲偲没说什么,照旧把自己关在书院里,可是这一天没有等到梁允泽回来,之后两天,也没有他任何音讯,府里的丫头见偲偲不问,也不再提,她就真的好像被软禁在这里。
郡王府的一切,每天都会有人汇报去亲王府,霍王妃见他们俩关系如此奇怪,心里对某件事就更起了疑心,派去调查偲偲身世的人带回来的消息和儿子说的相差无几,可再往深里调查,偲偲母女俩就好像凭空出现在这个世上,竟查不到根源。
“你派人去金梅楼送话,就说是那个思符想见孩子了,让他们把孩子送去王府,送去了来回禀我,我过去瞧瞧孩子。”霍王妃这样说,又叫了近侍来,让她们再想法子去查偲偲的来路。
如是,鹤鹤几乎是被强行从金梅楼带去郡王府,小娃娃本有些害怕,可当见到母亲,便把什么都忘了,而偲偲明白自己拗不过王妃的意思,得知是霍氏要求自己母女住在一起,也勉勉强强接受了,至于梁允泽的行踪,她不问下人半句,也没有人敢提。
实则这几日,梁允泽日夜都呆在军部,本来不至于这样忙碌,偏偏他这个看不顺眼那个看不顺眼,硬是倒腾出许多事来做,弄得军部官员叫苦不迭,可一份份折子递到皇帝那里惹得龙心大悦,也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抱怨,只是这忙碌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不过慎郡王府里,偲偲母女相聚后,日子倒过得自在,鹤鹤是个很容易适应新环境的孩子,来不过半日就和书院里外的下人混熟,而她生得又那样招人喜欢,本觉得偲偲母女是很奇怪存在的人,也忍不住喜欢。
这日下午霍王妃本要过来看孩子,临出门宫里送出贵妃的旨意要她进宫,遂没有成行,却不知是自己无暇过来,险些害了鹤鹤那孩子。
原是韩云音不知从哪里得到郡王府的消息,听说如今连孩子也送进去了,心里越来越不安,也是这一日母亲被贵妃召进宫去,她才得以脱身逃出府里。
因韩云音是韩府大小姐,郡王府上下对她礼遇有加,本来梁允泽不在家没必要接待,可云音硬说要等,府里的人也拦不住。但谁知前一刻大小姐还在厅堂里坐等,后一刻就不知跑去哪里,等管家得到消息,韩云音竟在书院里和偲偲起了冲突,等众人赶过去,已看到鹤鹤脸上深浓的五指印。
这一晚,梁允泽赶回王府时,偲偲已经带着女儿离开了,书院卧房的桌上留了一封书信,可里头什么字也没有写,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管家和下人战战兢兢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梁允泽陷入深深的沉默。
金梅楼里,众人本因为偲偲回来而欢喜,可看到鹤鹤脸上的伤痕,姑娘们恨得去拆了梁允泽的府邸,偲偲只在私下里告诉舞依,打伤鹤鹤的不是王府的人,是不知怎么跑来发疯的韩云音。
“那个韩小姐?”舞依很奇怪。
偲偲叹气,“和我从前认识的韩云音很不一样。”
“从前认识?你们从前认识?”舞依更奇怪。
“不是认识,是有所耳闻,韩小姐不是京城第一名媛吗?”偲偲敷衍,忙岔开话题,“小丫头今天受了惊吓,我怕她堵在心里不好受,明天想带她出去逛逛散散心。”
“哦……你去吧,楼里没什么事,有我在呢。”舞依听得莫名其妙,明明记得下午偲偲还说,这几天要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的,“你们好好休息,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那个混蛋再来打扰你们。”
“谢谢。”偲偲心虚,避过舞依的目光只呆呆地看着孩子。
舞依退出来,站在门廊发呆,小丫头叫她也不理睬,只愣愣地呢喃:“太奇怪。”
“韩小姐也没占便宜,因为她打了那孩子,思符姑娘和她大打出手,韩小姐哪里是思符姑娘的对手,等奴才们上去拉,韩小姐脸上挨了好几拳,头发都被揪下一缕,闹得很难看。”
王府里,管家又被叫来问话,战战兢兢地把刚才说过的又重复一遍,继续道:“王妃娘娘已经去过韩府了,传话来说改日要您登门去致歉。”
“致歉?致哪门子歉?”梁允泽突然发作,指着下人道,“谁让你们放她进府的?我说过什么?如今出了事,倒赖上我去致歉?”
管家丫头们跪了一地,都称有罪,少见主子如此发火,自然吓得不轻。
“滚!”梁允泽拍案,心底的气郁结不散,这几日故意忍着在军部不回来,一来让自己和思符都冷静一下,二来想冷一冷这个女人,好叫她想想自己在她身边时对她的好,说欲擒故纵有些夸张,可他的确用了心计,这好容易熬过几天,没想到竟被韩云音毁了。
“她该恨死了,只怕一时半会儿都见不到人。”梁允泽恼恨不已,但又细细想管家那些话,听说思符把韩云音打得很难看,突然又笑出来,自言自语:这个疯女人,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一边想,眼前却浮现出当年那个丑丫头要和自己拼命的模样,摇摇头散不去,再如何努力都没用,偲偲的模样比这几年任何时候都清晰地停留在脑海里,鲜活得好像这个人不曾离世。
韩府里,被偲偲暴打一顿的韩云音痴痴呆呆、不哭不笑,叫韩夫人吓得直掉眼泪,韩家本要拿偲偲去问罪,可霍王妃第一时间赶来安抚,话里话外透着他家儿子不会容许韩家的人去治偲偲罪的意思,韩夫人不敢反驳,又委实咽不下这口气。自然她心里也明白,若非女儿去郡王府惹事,也不至于闹到这份田地。
不过霍王妃对韩府把话说死,回到家里还是气大得很,一来她疼爱鹤鹤,二来韩云音这样的女人怎配做自己的儿媳,再有便是气恼儿子,这样大一个男人,竟搞不定这些琐事。下人带回话来,说梁允泽不肯去韩府道歉,霍王妃只冷笑:“他若肯去,就不是我的儿子。”
不过这件事动静不小,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上下,梁允泽翌日就被皇帝叫去训了一顿,回家又被父亲和母亲训话,等他脱身回到郡王府,已累得头脑发胀。偏偏这时候,下人来通报,说端柔郡主求见。
“不见!”梁允泽极其厌恶韩家姐妹,当初韩端柔害死偲偲,如今韩云音又不让思符消停,他上辈子只怕是欠了这俩姐妹。
可是王府的下人大多忠厚老实,哪里挡得住韩端柔的气势,可当她死命闯到梁允泽面前,竟是嗵一声跪下,把下人们吓得不轻。
“你们都出去!”梁允泽叹气,起身离开桌案,对韩端柔道,“你跪我做什么?你们姐妹俩离我远一些,我才要烧高香。”
“表哥,我知道我有错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夫家都是好人,公爹他真的是个好官,我嫁到季家这些年,不知从娘家贴补了多少银子来过日子,只因为我这公爹除了俸禄之外再没有别的进账,府里开销就吃紧得厉害,哪里还能够我花销。你说这样一个人老实迂腐的人,怎么可能去图谋害死太子?表哥我求求你,帮帮我的夫家,求求你。”
韩端柔竟是为了季家的事来求梁允泽,这会儿哭得梨花带雨的端柔郡主,全无从前厉害泼辣的模样,甚至跪爬着到梁允泽膝下,扯着他的衣摆哀求痛哭。
如斯模样,倒让梁允泽心有不忍,弯腰把表妹搀扶起来坐好,细眼看她果然瘦了好多,曾经饱满明艳的脸蛋不见了,只留一双哭肿的眼睛和瘦得发尖的下巴。
“他们家什么好东西都没有,我嫁过去的时候可后悔了,要不是从娘家贴补,我大概连参加宫廷宴会的好衣服都没有。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可是舅舅他不听,不管我怎么求怎么说他都不听。太妃那里也不见我,舅舅还把我和我娘赶出宫。我娘可是他亲妹妹啊。”韩端柔又哭哭啼啼起来,梁允泽唤来侍女侍奉她洗脸。
等侍女退下,韩端柔也恢复了些精神,抬头看一眼梁允泽,眼窝里盛满了哀怨,咬着红唇似乎犹豫要不要开口,终是把心一横说:“若非你当初悔婚让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我也不会嫁去季家,他们眼下就是被满门抄斩也和我没关系。可季家的人对我好,我夫君对我好,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就算他们对我不好,我也不能让他们去死啊。我被你抛弃了不够,还要去做寡妇吗?表哥,不论如何你都亏欠过我,这一次就当我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梁允泽心底苦笑,韩端柔到底是韩端柔,若季家真因此获罪,她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表哥……”
“我知道了,季世奇的为人我清楚,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做那件事,皇上让我督查,我自然会秉公办理,既然你对夫家的人如此有信心,就要相信清者自清。”
“你的意思,是不肯帮我?”韩端柔跳了起来。
梁允泽头疼,也懒得解释:“我会秉公办理,你若不信我,我也没法子。不过你这样来纠缠我,若传到皇上面前,他会怎么想?”
韩端柔想了半天,大概还是没怎么懂,又怕激怒梁允泽,苦着脸再次哀求:“他们真的是好人。”
“我明白。”梁允泽应付着,突然想起思符,便问,“你在季家有没有听说过你公爹在外头有女人?”
“嗯?”韩端柔愣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冷笑道,“有女人啊,你也认识,就是金梅楼里那个小贱人。她可真厉害,和云音无冤无仇,也能大打出手。”
梁允泽懒得与她理论是非,只是问:“我说的不是这个,比如像季夫人这个年龄的女人,有没有?”
韩端柔觉得很莫名,想了想突然抚掌说:“季家有一个小祠堂,除了季世奇别人是不能进去的,我曾经偷偷敲过一眼,里头供奉了一个女人的牌位,我问过季晋烨这是谁,他也讲不清楚,大抵是他爹以前的老婆或者情人,总之我婆婆很讨厌别人提这件事。”
“牌位?上面可有名字?”
“有啊,金芳符。”韩端柔叹一声,“如今他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这小祠堂也早晚叫人拆了。”
“芳符?思符?”梁允泽在心里念这几个名字,总觉得哪里是可以契合的,却找不出那个点。
“表哥,表哥!”韩端柔冲到梁允泽面前,“你在想什么?这和太子的案子有关系吗?你会救我夫家吧?会吧?表哥,你可不能……”
韩端柔絮絮叨叨的功夫,简直可以和军队抗衡,梁允泽不是皇帝不能一道命令禁止她远离自己,好容易才应付过来把她送走,立刻对家仆下了死令,言明谁若再敢放韩家的人进来,一定驱逐出去。
之后半天,梁允泽一直在念叨芳符思符这几个名字,堆积的公务也没有心思处理,直到晚上听见外头丫头们嬉笑说什么柳树抽芽,突然想起那个好久不见的芳雪妈妈,芳符芳雪,再有思符,他终于明白自己觉得奇怪的事是什么——若猜得不错,思符就是那芳符的女儿。
“那她又是怎么和芳雪妈妈遇见的?”一个问题解开,梁允泽又陷入另一个矛盾,她心里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想知道思符的来历,是想证明她是不是那一个人,可每走进答案一步,心底的恐慌就重一分。想象过很多次若一切成真他该如何面对,却总觉得自己,是无颜面对她的。
亲王府里,礼亲王夫妇熄灯就寝,因霍氏头疼难眠,礼亲王便起身为她按摩,口中安抚说:“孩子大了,你也该省省心,别总围着他转。”“他若有家事儿女,我当然省心了,可到现在还孤身一个人,我们越来越老,还能等多久?都怪我宠坏了他,你也是啊,是咱们自己把儿子宠坏的。”霍王妃叹气,只觉得脑壳越发发紧。
“统共就这一个孩子,不疼他疼哪个?”礼亲王笑言,似乎对这一切不以为意。
“王爷,有件事我心里攒了好久,还是想和你说说。”霍王妃转身过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丈夫。
“你说啊。”礼亲王依旧温和。
霍王妃神秘兮兮道:“儿子近来和那个思符姑娘纠缠不清,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个感觉,他们的关系定不是那么简单的。鹤鹤那个孩子你没见过,若是见到你也会奇怪,和咱们泽儿真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观察好久,估摸着这孩子八成就是咱们的孙女儿。”
“孙女?”礼亲王愣了。
霍王妃继续道:“我私下派人查过,可就是查不到她入京前在哪里又做什么,许是我能力有限,可这也太奇怪了。”
“你这样肯定,那孩子长得和儿子很像?”王爷似有几分心动。
“不止我,家里见过的几个都这么说。”霍氏不展眉,想了想凑近丈夫央求,“你手下的人有能力,可否去查一查她们母女俩的来历?万一鹤鹤真是咱们的孙女咱们却不知道,我真真要死不瞑目的。”
“没那么严重。”礼亲王嗔了一句,但为了安抚妻子,还是答应了,“我明日就派人去查,你别着急上火。”
夫妻夜话不足为外人道,可礼亲王叮嘱妻子别着急上火,却好似预见她日后那场病,就在偲偲离开郡王府的第三天,霍王妃突染恶疾病倒,她素来知保养,身子骨一向比同龄人硬朗,可这一病竟来得凶险,宫里来了两拨太医都说不好。
梁允泽是个孝子,母亲病后终日侍奉在病榻前,其他的事一概不再理会,连皇帝那里也体恤他的孝心,叫他不必再管朝廷的事。只是霍王妃的身体始终没有起色,王府上下都为此焦心。
这日霍贵妃出宫探望,霍王妃精神略略好了一些,姊妹俩便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之后梁允泽被叫到姨母的面前,霍贵妃面色忧郁地告诉他:“你母亲放不下的只有你,可你如今孑然一生,身边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你叫她如何放心的下?”
梁允泽不语,他不喜欢听这些话,他不信母亲会突然离世,这种完全一副要安排后事的态度,让他很恼火。
“方才我与你母亲谈过了,她希望你能尽早完成婚姻大事,如今她在病中你也不好操办,但订婚请皇上下一道赐婚的圣旨,总是可以的。”霍贵妃絮絮地说着,可眼神已不在外甥的身上,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眉目里莫名地露出凌厉之色,“你母亲的意思,是请我想皇上求一道圣旨,将镇国公的女儿韩云音赐婚给你。”
“恐怕这是贵妃娘娘的意思。”梁允泽根本不信。
“你不信本宫?”霍贵妃面色素然,冷笑道,“你不信本宫总该信你的母亲,现下她的精神好了一些,你大可以去问她。不过本宫劝你不要在她面前说过激的话,你若好好接受她的安排,她的身体兴许就好了。你若一意孤行拒绝她,只怕……”
“贵妃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了。”梁允泽不愿再和这个女人蘑菇,他远比自己的母亲更了解这个女人。
“既然这样,本宫今日就去向皇帝禀明,你等着接旨吧。”霍贵妃笑意深浓,起身要走,莲步移至门前,忽而回首对梁允泽道,“二皇子就要归来,对于京城朝廷他陌生得很,你是皇上跟前最得力的孩子,往后本宫还仰仗你多多提点他。”
梁允泽只是颔首,没有说什么应答的话。
贵妃又笑:“你们既是嫡亲的堂兄弟,又是嫡亲的表兄弟,算起来和亲兄弟又有什么区别?本宫盼你们手足情深,一同为皇上打理好江山。”
梁允泽的神情很冷漠,“微臣是亲王之子,二皇子是嫡系皇子,怎可同日而语?贵妃娘娘深居后宫,大概不太懂前朝的忌讳,往后还请言语谨慎,为了您好,也为了二皇子好。”
霍贵妃气得脸歪,却不好发作,她心里明白皇帝对这个侄子有多看重,当初倚靠礼亲王府为自己和儿子争得喘息的机会,靠着梁允泽把太子比得一无是处,可时过境迁,现在的霍贵妃,是决不允许有人的光芒盖过她的儿子。
“恭送娘娘。”梁允泽躬身行一礼,却不等贵妃先行,便先离开了。
“娘娘,郡王爷很嚣张啊,将来对咱们殿下……”近侍附耳霍贵妃,轻语,“只怕后患无穷。”
“我控制不了他,可我控制得了他娘。”虽然生气,霍贵妃却胸有成竹,“他的确优秀,可身上的软肋也无数,必难成气候。”
且说梁允泽回到母亲床前,果然见她气色好了几分,可心下不忍用赐婚的事来逼问她,而他又实在不理解,从前那样支持自己的母亲,为何会受制于贵妃,难道是真的时日不多?还是另有隐情?但孝心深重的他,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勉强母亲。
如是,翌日皇帝便将侄子召进宫,询问过他对婚事的意见后,颇为惋惜地叹:“朕一直希望你能自在地活着,皇室里太多无可奈何的人,可如今你也不得不被束缚,朕委实有些失望。朕再问你一次,你可想好了?”
梁允泽垂首而立,他知道皇帝溺爱他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只要他说一个不字,霍贵妃就什么也别想算计,可是想到昨日母亲看自己的眼神,真真容不得他去忤逆,何况这么多年,母亲为自己承受的压力,他早已几辈子都还不清了。
“侄儿想好了,就依照母亲的意思,不要再让他失望。”梁允泽给了这样的答案。
皇帝显然很失望,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前些日子弄进王府的那个女人呢?听说还有个孩子?”
梁允泽不惊讶,皇帝知天下所知,只是有些尴尬,笑道:“被韩云音赶走了。”
“你啊!”皇帝不知是怒是气,起身绕过桌案,对侄子真是又爱又恨,“你什么都好,就是女人的事永远摆不平,真是枉费朕栽培你。”
“侄儿上辈子兴许是和尚。”
“胡闹,混账东西。”皇帝嗔骂,却又不会真的生气,“罢了,总之将来你这儿女情长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朕都会站在你身边,就算你有一日要休妻韩云音,只消来告诉朕一声。”
梁允泽大喜,伏身叩拜,皇帝却又收敛笑容,沉沉地说:“带着圣旨回家,看看你的母亲是不是还病着吧。”
一语出,梁允泽惊呆,可一旁的大总管已将圣旨送过来,当他双手接过,皇帝拍拍他脑袋:“不要怪她,相信你母亲也是受制于人,朕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但这一次已无法挽回。”
皇帝言罢扬长而去,梁允泽孤身跪在大殿里,许久许久才握着圣旨出来,之后随着他跨出皇宫大门,礼亲王府与镇国公府联姻的事也正式传遍京城内外,那些等候了好些日子的官员们,几乎一拥而上往两府送礼。
可礼亲王和霍王妃却只等到儿子派下人送回来的圣旨,并没见到儿子,霍王妃心虚,大喜的日子却偷偷躲在房里哭成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