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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或许就是从“大学生毕业包分配”这项就业制度结束的那一年起吧——大学里那些在学工处做事儿的老师们,便多了一项最大也最重要的政绩考核指标。
那就是学生毕业后的就业率。
而法学类专业,在国内十七大类专业里头,本科毕业生的就业率一贯都是万年吊车尾的。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法律类职业往往偏好硕士以上学历;另一方面,司法类三大岗位都要求有职业资格证书才允许上岗、而司法考试却又不对在校生开放报考资格,需要学生拿到本科毕业证之后才有资格报名。(2011年前后这个制度改了。)
所以说,除非你学了法学却不从事本专业工作。否则的话,只要你没考上研究生,哪怕你老子就是某法院院长,关系铁到爆,你也得保持半年的“失业”身份,直到通过了司法考试才能找到工作。
正是因为法学类的情况特殊,各个学校在考评就业率的时候,倒也略尽人情,给法学类专门放宽了期限。
一般大学,都不会考核法学类专业“毕业时就业率指标”,而是考核“毕业后半年内就业率指标”,好让毕业生们有时间去通过司法考试,再慢慢找工作。
每到秋季十月,别的院的学工处主任们,都已经从给学生造假就业数据的忙碌中解放出来了,该找工作的学生都已经安排好了去向。而法学院的刘主任,则不得不多忍受几个月的煎熬,面对有长期用人合作关系的单位,依然要保持着笑脸。
毕竟,司法考试是九月开考、十一月份才出成绩。眼下才十月份,求人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所以,面对钱塘排行前三的大律所、天策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费雯丽打来的电话,刘主任怎么敢托大?人家肯让本科毕业生去当律师,那是人家给面子。如果人家非要硕士生,你也说不了人家的不是。
倒不是说钱江大学法学院没考上研的毕业生都要去这几个大所,但是费雯丽往年好歹也能帮他消化掉约莫10%几的比例,算是一个重要客户了。
电话里,刘洪操和费雯丽略微客套了几句,就把话题扯到今年的就业指标上去了,想探探费雯丽的口风,问问她们所里今年准备放几个指标供通过考试的本科生挂证。
电话另一头,费雯丽斟酌着语调,给刘洪操打了个预防针:“唉,刘主任,今年形势不好啊。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去年是司法考试制度第一年,律师、法官、检察官这三类资格考试合并了,考出来的人数一下子比往年单考律师资格的多了几倍。
按说这些人也该有大部分往法院、检察院分流,不该都盯着我们这些律所。律所的规矩,对学历要求是比较高的,本科生来,没什么名分的话,不好服众。可是你们又不劝着学生们去法院求职,我也难做啊。今年听说华政有些本地籍的沪漂学生也会回来求业,我也是接到不少招呼了,肯定要分润出一些人情……”
费莉萝说的背景情况,自然属实。司法考试是2002年开始的,再往前律师、法官、检察官都是独立考的,要当律师只能考律师资格考试,考试难度也超难,通过率比司法考试低了好几倍,所以律所的接收压力也不大,基本供需平衡。
在律考时代,因为有证的人少,只要你有证,哪怕本科学历也能妥妥当律师。三考合一之后,为了让混公门的废物点心也能够通过考试,难度经过了折衷,通过率顿时比律考暴涨了数倍。02、03年这阵子,因为资格证证没往年那么值钱了,律所的备胎着实不少,在用人方面很是有一番挑挑捡捡的余地,后来才开始普遍比拼硕士学历。
刘洪操一听费雯丽的官腔,顿时郁闷得可以,嘴里哼哼哈哈,心里却是骂开了:“卧槽!法院是这么好进的?还指望两院消化三分之二拿到证却没处去的学生?这些学生都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有一身真本事的,不去律所还能去哪儿?”
刘洪操应付了几句,心说费雯丽特地找他来,定然不是为了主动搪塞,肯定还是有目的的。这头点到即止地拿捏他一句,说不定马上就要提出条件来交换呢?想到这儿,他也不等对方开口,爽快地暗示回去:“费主任的难处,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我们也该往好处看,今年的用人事宜,若是我这里有什么可以配合费主任工作的,尽管提出来?”
“倒也没什么,对了,我有一个客户,如今在刘主任那里念书,我想问问近况……”
费雯丽的客户,在钱塘大学法学院念书?刘洪操听到这个情报的时候,感觉已经不会了。
……
五分钟后,刘洪操已经挂断了电话。
院学生会提交上来的顾莫杰军训违纪相关材料,早就被刘洪操丢进了垃圾桶。
他翻手调出顾莫杰的档案材料,细细审视了一番。档案上看不出丝毫破绽,也看不出来这个学生是个手头有高新技术生意的样子。刘洪操至今都想不明白,如果对方真是一个互联网天才,为什么还要来念法学类呢?怎么不去念计算机?
他一开始在犹豫,要不要把那个叫顾莫杰的学生叫到他办公室里来面谈。对方在校园里对自己的生意讳莫如深,肯定是不希望自己的大学生活沾满铜臭,不希望自己被怀有各种鬼胎的女生纠缠。
这种心态,刘洪操是很理解的。
踌躇半晌,他决定还是把顾莫杰喊来谈一下。既然费雯丽已经把电话打到他这儿了,顾莫杰迟早会知道他知情。既然如此,还不如有艺术地把话挑明,让顾莫杰知道自己会关照他,而且自己口风很严,说不定还能结个善缘。
因为新生的手机号并没有统一登记,老师要找学生更多还是靠学生去找。刘洪操下意识地便要拿起电话,打给院学生会里那些人,帮他把顾莫杰找来。然而他转念想到了顾莫杰的黑材料就是温得臣送上来的,顿时就忍住了。
刘洪操做了二十年学生工作的人了,人老精鬼老灵,自然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恩怨。当下不辞辛苦,去查了各间寝室的固定电话,然后给顾莫杰的寝室拨了一个。
“03级2班的顾莫杰在不在?请来一下学工处。”
十五分钟后,顾莫杰就出现在了刘弘操的办公室里。
“刘老师您找我?”
刘洪操一抬眼皮,对面是个一米八几的挺拔男生,大框眼镜把面部的棱角遮掩得不错,看不出气场的强弱。但是无论如何,这个男生一眼就能给人一种处变不惊地沉稳感。
刘洪操喝了口茶,把这十五分钟里酝酿好的开场白,流利地说了出来:“顾莫杰同学,你希望大学生活可以纯粹一点,不希望变味,这点我理解。但是有困难还是要说的嘛,不可以和同学说,不代表不可以和老师说,老师又不图你什么,该给你保密还是会给你保密的。”
顾莫杰有些摸不着头脑,语气不变地说:“刘老师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刘洪操站起身来,决定再挑明一些。
“你也是学法的人了,律师的职业道德总是知道的。我辈学法的人,怎么可能泄漏旁人的隐私呢?”
顾莫杰眼光一亮,顿时想明白了刘洪操的意思。随后,他马上有些捅破了某一层窗户纸的敞亮感。
是啊!自己一直以来,只想在同学之间保守秘密,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在外头开公司创业了。
可是,这种事情对个别老师有什么好隐瞒的?法学院的老师,也多半是兼职做律师的,至少是揽业务的掮客,自己的情况要是选择性地告诉一两个人,对方自然是巴不得严加保密,好独自揽下将来可能的生意,又怎么会把这个隐私散播得人尽皆知、让其他人眼红而过来抢呢?
就好像一个淘金热潮中的民工,看到地上一块狗头金,自然是偷偷昧下才对,难道还会大喊大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