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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见湛善与湛风自己乖乖地写字,锦绣便去厨房帮徐氏打下手。徐氏哪里能叫她做这个,只点了她额头一记,从一旁的罐子里抓出了一把的花生来,喂给锦绣一颗,见她吃得喜欢,这才笑眯眯地问道,“好吃么?”
酥脆的花生,外头裹着一层糖粉,香甜可口,锦绣便笑着点头。
“陪我说说话儿。”徐氏将她按在了一旁的小凳子上,把手上的花生倒在锦绣的手里,一边做饭一边看着一个冒着苦涩味道的药罐子,嘴里说道,“我瞧着,你这次回来,怎么看着清减了?”
锦绣苦笑,竟没有想到徐氏的眼睛竟然这么尖,想到国公府里的那点子破事儿,她便只摇头笑道,“天儿渐热了,我也不过是有些缓不过来。”见徐氏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急忙笑道,“婶子如今可还忙碌?”
“有了大哥儿送回来的这些钱,家里就缓了一口气。”徐氏把菜都做上,这才坐在锦绣的身边,含笑道,“我想着,这些钱先买些地回来种,年年的出息就尽够咱们家过日子的了。”
“只是婶子一个人……”锦绣迟疑道。
“赁出去就是。”徐氏不在意地说道,“我只要五成的租子便是。”见锦绣连连点头,她便温声道,“你不必担心我被人糊了,当年他爹还在的时候,家里的地不知有多少,只是这几年败落了,只是本事我还是没忘的,这点子小事儿,何须挂心?”
“我只是担心婶子太忙了些。”锦绣将花生放在手里,有些犹豫地说道,“若不然,小善与小风,我常来看着点儿?”
“若能这样,我便阿弥陀佛了。”见她愿意常来,徐氏的眼睛便亮了,急忙笑道,“只是劳累了你。”微微一迟疑,她便问道,“你如今找着了母亲兄长,那府里可如何呢?”一双手便紧紧地握住,有些忐忑。
“我虽想要与娘团聚,可是与婶子说句心里话,那府里我有舍不下的人。”锦绣想到大太太孤零零地在府里过日子,身边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如今还算太平了,可是若是以后国公爷回来,那二房姨太太与齐五姑娘并不是省油的灯,便不免露出了忧容来,摇头道,“我如今家业俱立,过得比主子还好,都是因为我们太太的慈悲。如今她正是紧要的时候,我说什么都不能舍了她一个人过快活日子。”
若是那样,连她都瞧不起她自己了。
那样的白眼狼,又有什么脸再存于世上呢?
徐氏只是担心锦绣年纪大了,已与府里头的哪位少爷有了情分,那样儿子便要心思落空。如今见她坦坦荡荡,又是为了自己的主子,不由含笑道,“你说的极是。”摸了摸锦绣的头发,她便温声道,“既然得了那位夫人的疼爱,你便不该只顾着自己。”见锦绣仰起头对她笑,她便叹道,“越发地叫人喜欢了。”
锦绣心性良善,便叫徐氏觉得这女孩儿极好。
“婶子越发喜欢笑我了。”见那灶上的药罐子开了,锦绣急忙上前把它取下来,又滤了药汁子,见徐氏还忙着,便端着药去了湛家祖母的屋子,见那位老人已经醒了,此时正卧在床上,见她来了,便招手,急忙上去扶她半靠在床上,含笑道,“婶子忙着,我服侍您喝药吧?”
“小心……烫……”老人关切地看着锦绣捧着碗的手。
“不烫的。”锦绣只一笑,将那药吃得凉一些,看着这老人一口一口地把药喝了,正要走,却被一只苍老的手抓住了衣袖,一低头,便见老人用慈和的目光看着自己,手心上,竟然还有一块糖,忙将那糖取来想要喂给老人吃,笑道,“药苦,您甜甜嘴儿。”
“吃……”那老人摇了摇头,闭紧了嘴,目光示意锦绣自己吃。
锦绣只觉得心里头有一个地方涨得发疼,低头片刻,这才抬起头笑道,“我与您一人一半儿?”
老人犹豫地看了看她,许久,露出了些笑容了,慢慢地点了点头。
小小的糖块并不大,也不值钱,如今湛家也不缺这个,可是这老人的心意却叫锦绣心里暖洋洋的。费了些力气将糖掰开,锦绣便先将半块放在了老人的口中,自己这才笑嘻嘻地吃了,又从一旁取了一部佛经,给这老人慢慢地念上头的经文,果然见她露出了欢喜的目光。
念了不一会儿,到底精神短,湛家祖母便又睡了过去,锦绣轻轻地放下了佛经,又给这老人掖了掖被角,这才小声出了屋子,却见徐氏正靠在墙根底下,见她出来,便招了招手,感叹道,“有你在,我也轻省了许多。”
“我只恐帮不上什么忙儿呢。”锦绣见两个孩子已经搁笔,在院子里疯跑,看了看天色便笑道,“我该回去了。”
“吃了饭再走。”徐氏便拉她。
“下回吧。”锦绣急忙笑道,“临出来,我娘也叮嘱我呢。”见徐氏还有有些不愿意,这才宽慰道,“左右以后我常回来的,只要婶子不烦我,我以后总在婶子家吃饭。”说到此时,却见院子门响了,湛风上去一开门,就大叫了一声“先生!”
就见苏志已含笑走了进来,见到锦绣,便微微一笑,先给徐氏见礼,这才笑道,“我娘想着绣儿回去呢,以后婶子若是想叫她来,我再送她过来。”之后见徐氏精神不错,便问道,“湛家大哥可有回信了么?他一切可好?”
“承你记挂,很好。”徐氏颇喜欢苏志的心性,便和颜悦色地说道。
之后想了想,便自己往厨房的方向而去,不一会儿便用一个小布袋子装了些花生与葵花籽,塞进锦绣的手里说道,“与你哥哥在路上吃。”见锦绣答应了一声并不推辞,便知道她这是被自己潜移默化习惯了,不由露出了笑容来。
苏志见徐氏越发地亲善,两个孩子又围在锦绣身边很是依恋,面上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却只飞快地现出了笑容,又与徐氏道别,这才与锦绣出了湛家,慢悠悠地往家里走。见锦绣抓着那小布袋子还在笑,想到她的身份,不由心里头微微叹了一声,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当初,你怎么与湛家结的缘?”
“我陪着主子出去,不经意走丢了,可巧儿湛家大哥救了我。”锦绣把手上的袋子往苏志的方向送了送,见他摇手不要,自己便吃起来。
镇上有镇上的野趣儿,虽不如京中奢华富丽,然而人却大多淳朴,有一种安静的气氛,锦绣在这样的环境下心里头也松快许多,却在一旁听苏志问道,“他们家,知不知道,”他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怜惜的表情,还是说道,“知不知道你是个丫头?”
苏志只觉得这一辈子,最亏欠的就是这个妹妹。
虽如今她过的还好,可只说她做过丫头,以后便很难找着好人家儿,因此心里头砰砰直跳地看着锦绣,只觉得急切。
今日湛家婶子的态度,他看得太清楚了,是对锦绣有点儿想头的。想到如今那湛功从了军,他多少也知道湛功的本事,虽是一介蓬蒿,却有机会出头的,若真是对锦绣有心思,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更何况湛家家风淳朴,长辈都不是为难人的,若是能知根知底,那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绝配。
“知道啊,”锦绣觉得苏志有些古怪,却还是点头道,“打从与他家来往,我是个什么身份,他们就都知道。”还并不因她是个丫头看不起她,这才是锦绣愿意与湛家亲近的原因。便是在外头,她仗着大太太的宠爱,也得句“姑娘”的称呼,可是真正打心眼儿里看得起她的,又有多少呢?
苏志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来。
“既是恩人,湛家大哥又不在,你便多去帮衬。”知道锦绣是丫头又这样热络,这是真上心了吧?
想到远远地也见过湛功几回,知道他是个能依靠的人,苏志便觉得,以那人的心性,便是以后真富贵了,纳妾纳丫头,可是看在这几年的情分,多半也不会对锦绣绝情冷落,便在心底盘算了起来。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家里,就见田氏已做好了饭,只是脸上却带着泪痕,锦绣便不由一怔,先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
苏氏被自家闺女看得冤枉极了,便急忙解释道,“你嫂子是被她娘说了,心里头伤心呢。”又想到白天里田婆子与自己说的话,不由心烦意乱,还是提着心看着自己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见锦绣只笑笑,便小声道,“湛家大妹子家里也不富裕,你别常去打扰她。”
想到湛家那样穷,若是锦绣真上了心,可不是要过那样的苦日子,便有些着急,目光游移地问道,“绣儿啊,你什么时候回去呢?”说完便紧张起来。
锦绣一怔,觉得今天母亲也有些古怪,却还是老实地说道,“府里头有主子身子不好,我这一回只是回来探路,明儿就想回去的。”见苏氏连连点头,便不由皱眉道,“娘撵我?”
“不是。”苏氏一惊,便赔笑道,“怕你误了府里头的差事儿。”只是又有些舍不得,便含泪道,“这一回就算了,下回回来,你多陪陪娘吧。”说完,便把锦绣拉在身边儿,摩挲她的脸小声道,“我的绣儿,我舍不得叫你吃苦啊。”
“我并没有吃过苦。”见田氏添了碗筷便又进了厨房,锦绣迟疑片刻,便放开了苏氏的手,跟着田氏进了厨房,见她趁着没人的时候低头抹泪,心里微叹,还是出声喊道,“嫂子。”
“这里头乱,妹妹怎么进来了?”田氏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擦了眼泪拉着锦绣往外走,口中道,“只剩下一点儿的小菜没好,妹妹若是饿了,便先吃些点心。”
“若是我娘说了什么叫嫂子伤心,我待她给你赔罪。”虽相聚的时候不长,锦绣却看出了苏氏的性情,便温声道。
“这是哪儿的话,娘对我一直都好着呢。”田氏急忙分辨了一句,之后脸上露出了愧色道,“是我亲娘对不住妹妹,占了你的便宜,我心里头过意不去。”娘家离得不远,她这一回去,就见自己的娘在美滋滋地扯着一块桃红色的料子给妹妹裁衣裳,分明就是锦绣带回家的,想到娘做出这种事儿,田氏不由又羞又臊,低声与锦绣道,“不然,我把我的料子还给妹妹吧。”
锦绣飞快地皱了皱眉,到底想着平日里并不与田婆子来往,只摇头笑道,“本就是长辈,用了也就用了,且看以后吧。”见田氏低着头不说话,便宽慰道,“嫂子的心我知道,只是日日忧心太过,对身子也不好。”想到那颇事儿的亲娘,她便低声道,“以后日子好些,嫂子也不要这样劳累了。”
至少,先生个孩子,叫苏氏闭嘴吧。
田氏感激地看了锦绣一眼,低声应了,又将锦绣劝出了厨房,这才回了后头。
不提这一晚上苏氏是如何舍不得锦绣回府里去,只又哭了一回,且说国公府的三房,一间极大的屋子里,一张雕龙凤呈祥紫檀大床上,脸色灰败的三太太双目无神地躺在绫罗被子里,时不时地咳嗽一声,呼呼地喘着气儿。她的身边,两只眼睛通红的七姑娘正捧着药晚,垂泪道,“母亲,再吃些药吧。”只是眼里的泪水却滚滚地落了下来。
七姑娘的身后,一名年纪轻轻,面容与三太太有八分仿佛的女子,低头撇了撇嘴儿,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只是一抬头,却见满屋的富贵逼人,不由露出了憧憬的表情。
“你弟弟呢?”咳了一声,三太太虚弱地问道。
“你家小五不知道疯哪儿去了,哪里还记得姐姐呢?”七姑娘还未开口,便听那女子飞快地接口,见三太太脸上发青,急忙叫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姐姐有什么好生气的?”见七姑娘恨恨看来,便咳了一声四处看着说道,“要我说,姐姐都不行了,怎么不叫姐夫回来?不说见姐姐最后一面,以后我不是也得与……”
“闭嘴!”七姑娘大怒,回身指着这女子便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敢咒我的母亲,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姐姐,这可是爹说的!”那女子便委屈地叫道。
“行了。”三太太的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厉色,却只淡淡地说道,“你是我的亲妹妹,我还能怪你不成?”见这女子果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脸上便微微一狞,却还是温声道,“你陪着我这几日,也累了,快,”她推了推手边桌上的一个成窑五彩小盖盅,口中关切地说道,“这是我那大嫂子使人送来的金丝血燕,价值万金!给你吃吧,你叫你好生补补身子,等过几日见着你姐夫,你脸上也有光彩。”
“我就知道姐姐对我好。”那女子一听是血燕,双目亮得什么似的,端着那小盖盅爱不释手,咕噜咕噜把整个燕窝都喝了,这才一抹嘴儿笑道,“姐姐也请放心,外甥女儿与外甥,以后也算是我的孩儿呢,便是以后有什么叫我不开心的事儿,只看在姐姐的份儿上,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见她张狂得什么似的,仿佛现在就已经嫁过来做了三老爷的填房,七姑娘只恨得牙痒痒,一低头,却见三太太隐藏在阴影中的脸,露出了一丝阴冷与狰狞,竟陡然怔住了。
“是啊,好好儿的,这可是你的孩儿呢。”三太太的嘴角,溢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