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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璟对齐悬济所言其实并非谦逊,他的解毒之法确实依赖于一种药剂,而这种药剂,他的勘察箱之中恰好就有。
这并非他的勘察箱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的百宝囊,而是这种药剂太过常见和常用,便是在后世,普通家庭之中也会有,那就是碘酊!
碘酊也就是碘酒,是由碘、碘化钾溶解于酒精而制成的,具有强大的杀灭病原体作用,也是最为常见的杀菌消毒用品,常用于皮肤及手术部位的消毒,若换成别的,杨璟的勘察箱里头或许没有,但如果连碘酊都没有,那勘察箱也就可以丢掉了。
马钱子之中有毒的成分是番木鳖碱和马钱子碱,二者均有大毒,主要是神经系统毒性,所以才会引起强直性痉挛,若解救不及时,极有可能因呼吸肌强直性收缩而窒息死亡。
而内服稀释之后的碘酊或者复方碘溶液,能够使马钱子碱发生沉淀反应,形成不溶性物质,再利用低浓度高锰酸钾溶液洗胃,就能够清除毒素了。
高锰酸钾溶液不好配制,但杨璟已经有了经验,利用碱液来洗胃也曾经在李婉娘的身上尝试过,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这也正是他的信心来源。
古时都有门户之见,各行各业敝帚自珍,独门绝活往往都死死捂着,杨璟早先便已经说过,解毒有赖于一味独门药剂,所以齐悬济也不敢多问。
但见得杨璟取出碘酊来,双眸之中仍旧禁不住强烈的好奇,杨璟自然不会在意,大大方方将碘酊递给齐悬济,让这个老御医好好端详了一番。
装载碘酊的塑料瓶首先吸引了老御医的兴趣,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材质,似琥珀又不是琥珀,非铁非石又不是木更不是瓷,总之杨璟一下子就吸引了老御医的主意,让他觉得杨璟绝非简单的小青年。
而杨璟打开勘察箱的那一刻,老御医只是匆匆一瞥,内心便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然他是中医,不懂得外科手术,可杨璟那些手术刀具,一柄柄一件件都银光闪闪,制作极其精良,而且并不难通过这些刀具的外形来推断它们的作用!
只需看到这些刀具,老御医便深刻地亲身体会到,杨璟绝非表面这么简单,他肯定是个深谙医术的人,而这种医术,却是老御医齐悬济从所未见的!
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又是当今官家的贴身御医,位高权重,衣食无忧,受人敬畏,早已视钱财为粪土,唯一能够引起他兴趣的,便如杨璟先前所猜测的那般,是技艺上的突破,是对未知的好奇,是学无止境的渴望!
夏至取来凉开水,稀释了碘酊,杨璟很熟练地给阎立春服下,而后进行催吐和导泄,又有老御医从旁协助,忙到午后就措置妥当,解除了阎立春的危险。
当老御医再度给阎立春把脉,确认阎立春确实已经没事了之后,他也不由啧啧称奇,心里也暗自庆幸,好在自己相信了杨璟,否则也就无法见识得到如此神奇的秘药和如此新奇的秘术了。
老御医毕竟年纪大了,做完这些之后便走出外间来歇息,另外导泄之类的操作也涉及到阎立春这个淑仪夫人的隐私,古代医者极其注重这方面,给妇人诊病的忌讳也是颇多,老御医也需要避嫌。
杨璟也知道这一点,好在夏至曾经写作过他做过这些,有了经验,杨璟又好生嘱咐了一番,便将剩下的工作交给了夏至和鹿白鱼这两个女子。
走到外间之时,老御医正在好奇地打量着杨璟的勘察箱,不过眼下勘察箱已经被密码锁给锁上,他又不敢动手去开启,待得杨璟出来,赶忙别过头去,杨璟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先生辛苦了,若非得了先生倾力指教和协助,这淑仪夫人是没办法救回来了...”杨璟拱手道谢。
齐悬济却板着脸道:“杨大人切勿如此,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那些个贪慕虚荣的人,老夫并没有做什么,这功劳全都是杨大人的,老夫一定会如实上报朝廷。”
杨璟本是一句恭维话,没想到齐悬济却有些不快,误以为杨璟将他当成了抢功劳的小人。
杨璟察觉到老御医的不悦,赶忙补救道:“老先生一门心思全扑在医道之上,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可谓高风亮节,若非老先生开了方子,这淑仪夫人便是清除了余毒,也好落下病根,小子又岂敢独自贪功!”
杨璟这马屁拍得极其隐晦,果然让老御医再度展颜微笑,点头抚须,而后又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再提,这才转移话题,朝杨璟问道。
“老夫素闻杨大人乃巴陵推吏,又是个破案的好手,对于这投毒之人,不知杨大人可有想法?”
杨璟闻言,心里越发笃定这个老御医并不简单,若只是寻常御医,谁敢开口问这个,难道这不是王念恩大太监的活吗?
其实杨璟进入牢房之后已经观察了一遍,将毯子挂在铁窗上之时,他发现了极其关键的线索,也正是这条线索,让他确认了投毒之人。
而也正是因为确定了投毒之人,他才敢跟王念恩叫板,也正因为知道了投毒之人是谁,他更加不能向老御医透露实情,甚至只能撒谎。
“老先生,实不相瞒,早前杨某进牢房之后,也做过一些勘查,投毒凶手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外来的刺客,另一种则是内贼。”
“如果是外来的刺客,漫说进不来,便是进来了,一刀刺死淑仪夫人也就一了百了,又何必用下毒的法子?所以完全可以排除是外人所为...”
“嗯,杨大人果然心思缜密,这么说就是内贼所为了?”毕竟术业有专攻,老御医对侦破案子没有太多的概念,听完杨璟的分析和推理之后,也觉得很是神奇,越发觉得杨璟高深莫测。
“老先生,若是内贼所为,投毒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但投毒需要媒介,总不能抢塞到淑仪夫人的嘴里,这样还不如明着给她一刀,所以这毒必定要参杂在饭菜和饮水之中...”
齐悬济不由点头认同道:“有道理啊!本以为侦查破案会很难,可到了杨大人这里,却变得这般容易,三言两句就将范围逐步缩小至此,杨大人能够受到宋提刑的青睐,果是名不虚传的!”
杨璟听得齐悬济的由衷夸赞,心里也有些美滋滋的,不过表面上却云淡风轻,继续分析道。
“然而淑仪夫人入狱之后便开始不吃不喝,用绝食来表明心迹和清白,相信先生也已经看到了,今日的饭菜和饮水可都分毫未动呢...而且先生也查看过她的呕吐物,这呕吐物里头并无新鲜食物,只是乌黑色的药泥和苦水...”
齐悬济被杨璟牵着思路一步步往前走,仿佛在不断拨开迷雾,不断接近着真相,这种仿佛身临其境破案的感觉,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体验。
“如此说来,这淑仪夫人根本就没有用饭和饮水,可她又是如何中的毒?”
面对齐悬济的提问,杨璟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先生,咱们这个行当里有位高人曾经说过,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
齐悬济似乎被这句话绕迷糊了,沉思了片刻,才听出了其中的真味,而后猛然睁眼,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是淑仪夫人自己服的毒?”
杨璟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既然要替投毒之人打掩护,这个结论必定不能由他杨璟提出来,而他已经确定了王念恩其实唯齐悬济马首是瞻,由齐悬济推出这个结论来,又有谁敢质疑!
“可是淑仪夫人的马钱子又是从何得来的?总需要有人将毒药带入牢房,只要咱们审讯一番,找到这个供毒之人,真相也就大白了!”
杨璟一听,心里也有些担忧,因为王念恩和罗教平已经将县衙的弟兄们都当成了嫌疑犯,若他们想要审讯供毒之人,必定会对弟兄们严刑拷打!
可杨璟知道,这些弟兄根本就没有供毒,只怕到时候要受好大一场苦难,最后难免要出些屈打成招的冤案。
想了想之后,杨璟朝齐悬济摇了摇头,反驳道:“先生这个断论还下得太早,以小子看来,这马钱子该是淑仪夫人自己的,并无供毒之人...”
齐悬济难得自己独立作出推理,正等着杨璟夸奖他,可没想到杨璟却驳回了,这也让他有些不悦,连忙问道:“这又是为何?”
杨璟看出了齐悬济的不悦和疑惑,当即答道:“先生能够推出这一点,智慧已经超乎常人,只是阎立春乃是堂堂御封的淑仪夫人,即便入狱,试问这些狱卒和提刑司的人,谁敢搜她的身?”
“你是说她一开始就随身带着毒药?!!!”齐悬济似乎被点通了,满脸的豁然开朗,越发觉得破案实在是一件极其好玩的事情!
当然了,这也是有前提的,通常的查案充满了各种繁琐的排查和走访,枯燥乏味得紧,若非杨璟刻意引导,齐悬济也无法体会到这种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的快感。
“齐老先生所言甚是,杨某曾经有幸与宋老一同到彭府赴宴,却是知晓淑仪夫人有着自己的药园子,相信她对草药并不陌生,而且她被揭露罪行之后,死志已决,显然想用自己的死,来避免阎氏一族受辱...”
齐悬济听得杨璟的引导,也频频点头,但他毕竟不是任人糊弄的孩童,沉思了一会儿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来。
“这样也不是说不通,只是杨大人适才也说了,淑仪夫人已经绝食几天了,既然死志已决,她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服毒,非要饱受绝食之苦几天之后,这才服毒?”
杨璟早知道齐悬济足够睿智,绝不容易糊弄,所以早早就想好了对策,当即沉思了片刻,而后轻叹一声道。
“哎...先生您也是生死之人,需知但凡常人皆有偷生之心,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但凡还有一线生机,谁愿意干脆利索去死?这淑仪夫人也是在等啊...今日怕是希望破灭了吧...据我说知,彭老太公已经答应出面指证她的罪行了...”
齐悬济一听,也是惊喜,抓住杨璟的手道:“你说什么?彭老头子要出面作证?这...这实在太好了!如此一来案子也就有着落了!这也难怪她要服毒了!”
杨璟见得终于搞定了齐悬济,也大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要去见一见那个投毒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