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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事就无需林楠再费什么手脚了,无非是派人注意戎狄使臣一行人,不要让他们有放弃的意思,然后悄悄去天牢看了耶律良才几次。
所谓的悄悄,不是瞒着身边的人去探望耶律良才,恰恰相反,他要瞒的人,就是耶律良才。
他去天牢,自然不是要学雷锋做好事,去关心一下耶律良才是否吃的好住的好,而是想看看自己报复某人的行为,到底有没有达到效果。
执意将耶律良才添在秋决名单上,故意在天牢演一出惺惺相惜的好戏,并不仅仅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对于睚眦必报的林家人来说,要将一个算计他家人、挟持他心上人的敌人全须全尾的放走,自然是万般不愿的,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改变不了李熙的决定,所以只好换一个法子折腾人。
所以耶律良才这段日子,过得度日如年。
没有食水上的苛待,没有人格上的侮辱,却偏偏让他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难捱。
从林楠来探,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已经被关在天牢,什么都做不了了,所以那个少年没有理由来骗他……当他用余光看着那个少年,肃然整理了衣冠,对他深深一揖,说‘一路走好’的时候,他就知道,在这少年眼中,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理智上清楚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心里依旧带着某种隐秘期望,因为族人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救他,可是他又很清楚,既然这少年一心要他死,自己的族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这样绝望中又带着隐秘的奢望,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中煎熬着,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就来连送饭的狱卒每次都沉默来去,就算他有什么要求,狱卒在下一顿的时候会带来,却绝不会开口和他说一句话。
目光所及,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阴暗窄小的空间,耳中听到的,只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永远是漫长又绝望的等待,甚至不知道自己等的到底是什么……在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他会将自己灌的烂醉如泥,然而从宿醉中醒来之后,又会为自己仅剩的时间在无知无觉中少了一日夜而懊悔。
他是草原的汉子,他真的不怕死,可是他不喜欢等死的滋味,让他真正绝望的,不是即将来到的死亡,而是这样愚蠢的死法……他一向自命不凡,他怀着雄鹰一般的壮志,可是他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做,他耶律良才的名字还没有传遍整个大草原,他耶律良才四个字,还没有让所有敌人都为之颤栗,他耶律良才,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他就要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的愚蠢上……
这种悔恨,比绝望还要让他痛苦,一点一点的啃噬着他的心脏……
所以,林楠看到的耶律良才,几乎让他认不出来。
原本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一举一动都充满自信的青年,仿佛丧失了一切生趣,变得颓废衰败。脸色苍白,唇色暗沉,一双眼睛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眼中看不到任何光彩,连高大的身形也不再那么挺拔。
林楠看着他一个人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时而目中含悲,时而面露苦笑,或者透过窄小的窗口,痴痴的看那一片湛蓝的天空……狱卒说,他会在每天最后一顿饭吃完,用指甲在墙上留下一道刻痕,偶尔会写一些东西,但写着写着又全部撕的粉碎……
明明知道耶律良才身为异族,设计过林家,挟持过李资,理应杀之而后快,然而当林楠看见耶律良才在天牢中的模样时,他发现,他对于放这个人活着回戎狄,也不是真的那么不情不愿。
或者是因为这个人在大殿上为他解过围,在状元楼请他喝过酒,在大街上曾几番示好,刻意结交;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能碰掉他家人一根毫毛,最后关头还放弃伤害李资;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被他爹坑的很惨,身边的人死光光不说,自己还被坑到天牢等死;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对他存有恶意,做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出于对他的欣赏,是想将他带回戎狄重用……
是以林楠看着耶律良才这幅模样时,浮现在心头的,并不是快意,而是某种伤怀……
林楠转身离去:“罢了,若你能在这里熬上一个月不疯,先前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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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良才在天牢中度日如年的时候,林楠在外优哉游哉的过了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大昌最高层得到的版本是:戎狄某部族某个罪大恶极的逃犯在大昌犯事,结果被刑部抓了去,万岁爷特旨将其移交给该部族,该部族感激之下,送了一点小礼物作为两国友好邦交的信物……
至于底层,他们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也就不需什么版本的答案了,他们唯一知道的是,来访大昌数月的戎狄使臣,就要回国了。
戎狄使臣来的时候极为高调,走的时候却很低调,不过十几个人,骑着马,在鸿胪寺官员和侍卫的护送下,安安静静穿过大街,出了城门。鸿胪寺的官员送到城门后就退了回去,只留下百十个侍卫,要将他们一路送出大昌境内方回。
队伍沉默的前行,其中有一骑忽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于是带动着整个队伍都停下了,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少主?”
耶律良才愣愣看着某个方向,问道:“那就是山海书院?”
没有人回答,他自顾自叹了一声,轻声道:“听说那是他亲手绘图修建的,竟没来得及去看一眼。”
“少主,此刻不宜节外生枝。”
耶律良才轻轻嗯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队伍又开始前行。
“耶律兄。”
忽然,一个清清爽爽的声音传来,一行人停下脚步,一抬头,便看见道旁一座新建的,连招牌都没竖起来的茶楼上,有两个人凭栏而立,一个挺拔刚毅,沉稳有度,一个清逸出尘,翩然如仙,站在一处显得极为悦目。
耶律良才说不出心里是甜是苦,拱手道:“林兄。”
林楠微微一笑,一挥手,将手中的酒囊扔了过来,笑道:“请你喝酒!”
耶律良才伸手接住,看着林楠脸上轻松懒散的笑容,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瞬间醒悟过来,想起这月余来的种种,先是愤怒,而后苦笑,道:“阿楠,你骗的我好苦。”
林楠笑道:“你骗我,我骗你,两国之间不就那么一回事儿吗?耶律兄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小节就别放在心上了。更何况,耶律兄风采更甚往昔,凤凰浴火,岂不是好事一件?”
又道:“尝尝我送你的美酒?”
耶律良才拔了塞子,仰头喝了一口,惊咦一声,道:“好烈的酒!当真是好酒!”
林楠笑道:“我知道北地苦寒,最喜欢烈酒,所以特意为耶律兄酿造,感觉如何?”
耶律良才又喝了一口,真心叹道:“好!可惜太少。”
林楠笑道:“好就送你。”
耶律良才微微一愣,什么叫好就送他?这酒不是已经在他手里了吗?正不解时,一物破空而来,伸手一接,却是被揉成一团的白纸,虽只是纸,带的力道却极大,震的他手掌发麻,他看了眼收起弹弓的李资,转向林楠问道:“是什么?”
林楠笑笑:“自然能让你心想事成的东西。大家兄弟一场,就不用谢我了。”
耶律良才狐疑的拆开纸条看了一眼,霍然动容,叹道:“阿楠,你若是来我戎狄,我必终身以师礼相待。”
李资冷哼一声,道:“这个梦,你可以不必做了。”
耶律良才哈哈一笑,豪情顿生,道:“你们大昌君臣,敢放我回戎狄,不就是以为我无法完全统治整个草原吗?不就是以为我便是知道了那些事,也无能为力吗?只希望你们不要后悔今日的纵虎归山就是!”
双目闪过精光,看着林楠道:“等我十年,我必带着大军,来大昌恭迎我戎狄国师回朝!”
李资淡淡道:“我大昌的天牢亦虚位以待,等着阁下回来入住。”
耶律良才哈哈大笑,继而戛然而止,断喝道:“好,那我们就试试!”
林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耶律良才,你似乎已经忘了我说过的话——不要惹我,真的,不要再来惹我……也许你不信,可是打仗,我也不是不会。”
耶律良才看了他良久,才苦笑一声,道:“信,我怎么会不信?会写诗、会治水、会修路、会酿酒、会破案……既能兴邦,也能……灭国,我怎敢不信?罢了罢了!”
转头看向李资,冷哼道:“所以,本王真的很讨厌你!”
一提缰绳,头也不回的驾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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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马车上,林楠总觉得李资的脸很黑,嘴抿的很紧,不,应该说是太紧,紧的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自以为猜到了李资的心思,林楠笑道:“耶律良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莫说他不敢来,便是真来了,我们也能让他铩羽而归!”
李资终于正眼看他,闷闷道:“那酒是你亲手酿的?”
林楠嗯了一声,不经意道:“是啊,若不亲手酿造,又怎么研究出方子?”
又笑道:“北方苦寒,人人皆爱烈酒,那些北方汉子,喝了我酿造的烧酒,再喝其它只怕就如喝水一般无味。是以只这一个方子,就足以让耶律良才的部族崛起,如此才能达成陛下的意愿……而且此酒虽好,却最耗粮食,北方原就粮食匮乏,若此酒盛行,必将国力衰退。”
林楠笑着抬头,等着李资的表扬,谁知李资的心思却全未放在林大才子一箭双雕的妙计上,闷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咬牙道:“当初六弟走的时候,你便谱了前所未有的曲子,而今又给耶律良才亲自酿酒……”
林楠愣了半晌,才明白原来他们两个自始至终都不在一个调儿上,忍不住笑出声,低声道:“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鼓起偌大勇气才老实说出心中酸意的李资原就有些不好意思,闻言耳根微微发红,还没说话,便听见林楠低声唱了起来:“今夜的风儿轻,别让我伤心……我痴痴的想啊,我苦苦的望啊,我想呆在你身旁……”
前世这首刀郎的歌,调子欢快中带着轻佻,那挑起的尾音,委实是调戏人的神曲,林楠一面轻声唱着,一面看着李资微黑的脸变的通红一片,顿时唱的更加兴高采烈起来:“这月色还早,你灯却熄了,你叫我怎么熬。我情丨欲如火,如饥似渴,今夜让我怎么过……唔……”
林楠瞪大了眼,然后整个视线被一只大手遮住,感受着唇瓣上传来的湿润灼热,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觉得心跳如鼓,浑身却软成一滩泥,被那个人的气息一点点侵占,颤着手捏紧了那人的衣袖,口中下意识的发出难耐的呻丨吟,却不知道是害怕多些,还是期待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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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位才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时候,皇宫中,李熙正头疼的揉着太阳穴。
这世上,敢在他面前咆哮的人真没几个,可眼前的大将军魏浩就是其中之一。
“林楠那小兔崽子,老子要拔了他的皮!老子不就是嘲讽了他几句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还有林如海这老匹夫,怎么教儿子的……”
李熙干咳一声,正要声明某个“老匹夫”一点都不老的时候,魏浩的火力已经向他转移了:“陛下啊,您许就许好了,还给他写什么字据!让臣想赖都赖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