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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到六月,季大人派来接许氏和衡哥儿管事刘开到了扬州,不过六月正是天热时候,衡哥儿身子本就不算十分强壮,这时候坐船北上,显然不是好办法。4xs
所以就让人给京里带了信,说了这个情况,并且说八月天气凉下来了,再上京。
许氏对上京准备工作做得十分积极,可见她十分想赶紧上京去,不过,这样拖到八月再出发,不仅是为了衡哥儿身体着想,也是为了让季大人知道,她许明潇也不是他季道恭说一句话就马上去执行人。
桃花庄上比扬州城里要凉爽不少,夏天也不算难熬,八月初,天气已经稍稍凉爽了,而且运河两岸正好是秋收尾巴上,收秋税还没开始,运河里船,也不算特别繁忙,正好上京。
许氏当初回扬州,没带多少东西,现下上京,东西却不少,许大舅家里就有大商船,之前已经给许氏载了不少东西上京了,此时依然给她派了一艘大船用,船里空间大,舱室里有床有桌椅,也没什么可挑剔地方。
因为房间有限,衡哥儿倒没拒绝和七郎住一间,而且两人同床。
衡哥儿已经七郎面前树立了威严,七郎断然不会轻佻地去和衡哥儿逗乐,做出突然扒掉衡哥儿裤子这种事。
许氏虽然不大赞成衡哥儿和七郎睡一起,但看衡哥儿自己有主意,她之后也不好管,也就罢了。
船行了十几二十天才到了通州码头,衡哥儿虽然不晕船,但是船上也不爱动,白天就翻看一下书,和七郎一起玩,晚上就早早睡觉。
管事刘开许氏跟前不讨好,许氏不大喜欢他,所以船上事情,许氏还是让自己身边管事去做。
许氏是商户人家出来女儿,生意头脑一级棒,一路从扬州到通州,途经各个码头,有特产,她都会让去买低价货,等拿到京城了,或者送人,或者送进自家铺子里去卖,都是可以。
所以这一路,船上东西是只多不少。
到通州码头时候正好是正午,京里已经有人码头上等,是府里管家亲自带着仆人,而且留守京里管家四姨娘也戴着帏帽旁边,迎了许氏下船,许氏也戴着帏帽,手里牵着衡哥儿,衡哥儿旁边跟着左顾右盼许七郎。
四姨娘引着许氏上了轿子,先去了一家清静整洁酒家,要了后面独立客院,一家人就用了午饭。
四姨娘看到玉雪可爱又沉稳镇定衡哥儿,开始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衡哥儿对她行了个礼,她愣了好一愣才回了礼,眼里是抑制不住惊叹,对于当年太太许氏生了儿子,大老爷却和许氏闹了矛盾,并且让许氏回了扬州事情,她们至今是不知其中缘由,现看到衡哥儿长这么大这么好,哪里能不惊叹呢。
四姨娘论年龄比许氏还要小好几岁,不过也许是北方天气干燥不易于保养,她要管家又辛苦,居然看起来要比许氏苍老很多,许氏还是一朵怒放风韵犹存鲜花,她则已经是一朵靠脂粉堆叠起来干瘪干花了。
许氏即使回了扬州七八年没当家老爷跟前出入,但是她毕竟是当家主母,京城里开销,都是她送银钱上京,以季大人为了官声而做出清正廉明形象,想来他也没什么进账,每年俸禄,恐怕够不了一家人吃饭。
所以许氏四姨娘面前,是一副十分倨傲神态,衡哥儿也不多话,只是静静坐母亲身边,许七郎则是笑嘻嘻,看起来像是没心没肺,实则他心里也通透得很。
四姨娘许氏跟前说着京城家里情况,许氏既然进京,四姨娘自然就不能再管家了,一应权利都要转交到许氏手里。isen
客院里用了午饭,由下人们运行李进京。
许氏就带着衡哥儿和许七郎坐了清油马车,还有四姨娘,以及其他跟着一起走丫鬟们也坐了马车,往京里去。
傍晚太阳要下山时候总算进了城门,又到季家小喜鹊胡同宅子,太阳就已经彻底下山了。
许氏带着儿子进门,季大人也从衙门里回来。
虽然季家人口不少,但是这些年,正房却是没有人敢住,依然是要留给许氏,所以许氏先前运进京来行李,已经正房偏房里放好了,正房屋子家具一应摆设家什也都是收拾好。
许氏先洗澡收拾了自己,衡哥儿和许七郎也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然后用了些安神养气汤,许氏一边让丫鬟婆子安顿带来东西,一边已经让厨房里上了晚饭,又让去请了季大人。
季大人是典型大男人,十分厌恶家事,所以虽然他很想去看看他儿子,但是想到许氏刚进京,正院里一切一定很忙乱,他就前院书房里没有迈步子。
这下有人来相问了,他才迈了脚步往后面正房去。
他到时候,正院里确还是忙忙碌碌,但是许氏调/教出来人,即使忙碌,也是忙碌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正房里已经点了好几盏大蜡烛,灯火通明。
许氏穿着一身藕荷色缎袄裙,坐椅子上,衡哥儿和许七郎坐她下手,季大人一进次间,就看到了许氏。
七八年过去了,江南水乡养人,许氏倒是和当年没什么变化,不过季大人,脸上倒是多了抬头纹和法令纹,两人乍然相见,都没说话。
要说两人没有夫妻情,那定然不真,不过夫妻情也实没有多少。
这样相对,两人一时居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还是许氏先开口,她叫了身边衡哥儿,“衡哥儿,这是你父亲,赶紧给你父亲磕头。”
衡哥儿也看到了季大人,季大人是少年得志人,当年二十四岁中了进士,一路平步青云,现下四十有一就是侍郎了,他脸上也确有岁月刻下痕迹,一双眼睛十分深邃,面色沉肃,不过,他看到衡哥儿时候,依然免不得眼中起了波澜。
衡哥儿实是个漂亮孩子,又太过稳重,让人无论是因为他漂亮,还是因为他稳重从容,都会对他侧目。
这初相见,季大人对这个儿子已经存了好感。
季大人坐到了上首另一把椅子上去,一个丫鬟拿了蒲团来放好,衡哥儿就跪下给季大人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季大人脸上有了和蔼笑意,他看了许氏一眼,许氏眼里也是对衡哥儿慈爱,季大人就对衡哥儿说,“季衡,你过来。”
衡哥儿起了身,走到了季大人跟前去,季大人抬手放到他肩膀上,将他打量了一番,道,“长这么大了。”眼神是十分温和。
之后许七郎也拜见了季大人,季大人对他也十分慈爱,问了他父亲,又夸赞了他几句,对于别人家孩子,他是不吝夸赞。
晚饭就正房里用了,季大人虽然很想考较一下衡哥儿学识,不过看衡哥儿和许七郎都露出疲倦之态,想来是路上辛苦,于是这考较也不急这一时,饭后季大人也就让两个孩子先下去休息了。
衡哥儿和许七郎被安排住正房西翼房间,西翼只有三间房,按照衡哥儿生活习惯,一间做了净房,一间做了卧室,一间便是他书房,许七郎前两晚,也就和衡哥儿睡一处。
季大人这一晚许氏卧室里留了宿,两人作为夫妻分别了七八年之久,都对对方有生疏之感,但要说话也不少,说了一大半夜话,才休息下了。
第二天,正值三日一朝例行朝会,虽然朝会上十岁小皇帝只是坐那里摆设,大多数时候他还打瞌睡,但是朝会依然是按照惯例要开,季大人行事一向十分规范谨守规则,就像他刑部,什么都按照刑律来办一样。
所以这一大早,他就起来去上早朝去了。
许氏也没有多睡,季大人起床,她也就跟着起来了,伺候他穿衣,又陪着用了早膳,然后将他送到了二门,看着他上了马车离开。
许氏精神不济,但刚回京城事务繁忙,也没有多睡,只是喝了参茶提神,就开始处理家务。
她本想让衡哥儿和许七郎多睡一阵才让丫鬟去叫他们起床,没想到衡哥儿已经形成了习惯,还是早早起来了,许七郎也没有多睡,跟着起来了,两人早上洗漱收拾好,就过来给许氏请安。
这时候太阳才刚升起来没多久,两人给许氏请了安,陆陆续续地,姨娘们和女儿们也就来了。
大姨娘和二姨娘本都是许氏陪嫁丫鬟提拔上来,大姨娘是早年就过身了,二姨娘也是前几年病逝了,三姨娘生育有一女,正是长女大姐儿,已经十五岁了,也说了人家,许氏进了京,就要安排她出嫁事;四姨娘是良妾,老爷面前也比较说得上话,不过许氏一向治家严,又有娘家撑腰,四姨娘倒是从来不敢许氏跟前出什么幺蛾子,她生了两个女儿,就是三姐儿和四姐儿,两个也是十岁上下;五姨娘一向身子弱,是当年季大人纳了四姨娘做妾,许大舅怕妹妹失宠,所以就送了漂亮五姨娘来,五姨娘生了二姐,不过这孩子养到两岁上就没了;然后就是六姨娘,也是许大舅送来,许大舅送了两个,是因当时许氏回了扬州,许大舅怕是许氏惹恼了季大人,就送了两个漂亮姑娘来,一是让季大人消气,二是让人注意着管家姨娘,季大人留了两人中一个,另一个转送了,留下来这一个,很就怀了孩子,虽然生下来还是女儿,但也马上就被提了姨娘,她生就是五姐儿了。
说起来,季大人妾虽不少,倒还没有许大舅那么风流。
许氏坐上位,也让请安姨娘们都坐了,又拉了每一个女儿来仔细打量,大姐儿只是长相清秀,不过到了十五岁了,也是亭亭玉立温婉娴静,因是庶女,说人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是季大人亲自看上,就是他一个清客第二子,这个清客也不是一般清客,是季大人当年同窗,中过举人,只是一直考不上进士,就依附着季大人做了他手下第一员智囊,他这第二子是嫡出,且已经有秀才功名,以后自会上一层楼,也并不辱没了大姐儿。
许氏夸赞了大姐儿几句,大姐儿笑盈盈地拜了谢,目光婉转地多看了站许氏旁边衡哥儿几眼,衡哥儿对着她笑了笑,她也抿嘴又笑。
三姐儿长得随她母亲,是鹅蛋脸,一双亮莹莹眸子,顾盼生情,虽然才十一岁,但已经可见将来风情了,是个美人胚子。
许氏爱怜地拍了拍她手,道,“真是越长越漂亮。”
三姐儿笑了笑,眼睛也瞄到衡哥儿身上去,衡哥儿就对她行了一礼,“三姐。”
三姐儿笑着也回了一礼。
四姐儿长得像季大人一些,浓眉大眼,俏生生挺鼻,五官上带着一股秾丽和英气,略微沉默,规规矩矩对许氏行了礼,也和衡哥儿问了好。
五姐儿才五岁,不过也是很懂规矩了,六姨娘是个漂亮人,五姐儿才五岁,也可见将来风采,是个十分漂亮小姑娘。
不过这众多孩子里,还是数衡哥儿长得好,他行止镇定从容,刚回京城,也没有一点不习惯地方,并没有刚换了地方不适应和怯懦。
许七郎也和几个姐姐妹妹问了好,许氏就让衡哥儿坐到了他旁边去。
许氏这才开始说些家事,四姨娘说给太太准备了接风宴,要问过太太后再看怎么办,许氏说随意就好,就正房偏厅里办几桌酒席,一家人聚一起吃一顿就好了。
没有说太久,她就让大家各自回去了,姑娘家们都有女先生教课,衡哥儿和七郎跟着许氏用了早膳,也都回了书房里去,衡哥儿要看书,七郎却要拉他到处看看。
衡哥儿没有扭过他,被他拉出了门去。
从正房旁边夹道往旁边去,两边偏远里都是住姨娘和姑娘们,后面后院里则是下人,马房还有储藏室等等,许七郎和衡哥儿走了一圈就觉得没有趣味了,里面连个花园都没有,花树都院子里,别说精致园林,许七郎叹道,“怎么地方这么小,还没你们扬州桃花庄大。”
衡哥儿倒是预见了这种情况,说,“桃花庄扬州乡下,那里地,也就六七两银子一亩,这京里地,是寸土寸金,你以为还能像扬州乡下那样,用来种一山桃树,修两条活水水渠,还有个大花园,几处有景致轩榭楼阁?”
许七郎就又叹了口气,“但是又不是没有钱,好歹让院子大一些。”
衡哥儿说,“你可别说了,之前看宋大儒册子,先生家距离这里也不远,是先皇赏下宅子,按照他所写,他家也就是两进屋子,大小恐怕只得前院那么大。那么大宅子,大儒就住得,怎么着,咱们家还住不下你了?”
许七郎唉声叹气了几声不说了。
这时候,却听到一边笑声。
两人正是处从后院往正院走檐廊上,一边就是西偏远,笑声正是站白玉兰树下面三姐儿发出来。
她用帕子轻轻掩着嘴,笑得十分明丽。
衡哥儿过去和她见了礼,“三姐。”
许七郎也见了礼,“三姐。”
三姐儿和他们回了礼,道,“七表弟,有诗说,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这都是说扬州好,死也得死那里。这京城自然也有不敌了。不过呢,这京城也有好地方。”
许七郎说,“什么好地方。”
三姐儿道,“这是天子脚下,自然是出门遇到公侯贵卿机会多啊,这大雍,又有哪里有京城贵气呢。而且,说起来,这京里,也有好宅子,亭台楼阁,假山池水……”
许七郎说,“皇宫就定然是一等一漂亮地方。”
衡哥儿一直默默无语,此时也不得不骂许七郎了,“你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能说。”
许七郎却不以为意,笑道,“要是将来能登科,皇上还不得宫里招待我们吗,我们也有机会进去看看。”
衡哥儿也笑了,虽然许七郎各种不靠谱,不过却很有志向,“那就一起去争取这个机会吧。”
许七郎倒是天不怕地不怕,而三姐儿也出乎意料地有些见识,她目光微微向上看着天空,那个方向正是皇宫方向。
她沉思了几秒,又转而盯着衡哥儿看,说,“弟弟,你回来还住得惯吗。”
衡哥儿道,“都是习惯。”
三姐儿就点点头,“那就好了,你可是我们家独苗苗呢,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