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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死远点?!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自杀?!为什么要死在我面前?!”
嘶声!
吼叫!
质问!
控诉!
回荡于漆黑夜里雾气阵阵的庄家花园里,尽显凄厉。
仿若二人的角色颠倒过来,隋润芝整个人有点魔怔,要将“阮双燕”摇散架似的。
“阮双燕”已反过来被隋润芝吓到,长长的乌发的头套都歪了。
隋润芝忽然从地上抓起一个土块就朝“阮双燕”脸上砸:“去死!去死!去死!”
“阮双燕”自然有身手,轻而易举便扣住隋润芝的肩将她压在地上制服住。
阮舒蹙眉,示意荣一。
荣一即刻奔出去帮忙。
阮舒不慌不忙地行在最后。
隋润芝脸贴在土里,拼命地扭动挣扎,嘴里尚在不停地低低念叨什么。
阮舒站定在距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
“阮双燕”则“飘”过来,站到阮舒的身边。
阮舒沉默两秒,开了口:“说清楚,阮双燕生的那个儿子,究竟是不是庄满仓的孩子?是阮双燕自己当着你的面喝农药自杀的?不是你灌她喝的?”
从方才隋润芝凌乱的话语中抽取整理出来意思,再结合厨子对当年零星的回忆,大致情况是——
阮双燕自称自己的孩子,是庄满仓醉酒后无意间犯的错误,而并非傻子丈夫亲生。阮双燕隐瞒多年,直至刚嫁入庄宅的隋润芝整顿内宅,要赶走阮双燕母子,阮双燕无可奈何之下,道出真相,希望庄家能够看在血脉的份上手下留情。
然而在和庄满仓的当面对质中,庄满仓否认和阮双燕发生过关系,更否认儿子的身份。
遂,阮双燕在绝望中当着隋润芝的面喝农药自杀以死明志?
阮舒兜转着心思,目光锐利地直视隋润芝。
隋润芝听言从地上仰起脸,定定注视阮舒的面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神情恍惚地喃喃:“姑奶奶……你也回来了……”
阮舒蹙眉。很明显,她这是误将她当作庄佩妤了。
隋润芝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在“阮双燕”和阮舒之间徘徊,最终落定在阮舒身上,手指则指向“阮双燕”,说:“姑奶奶,你看,那个低贱的女仆不是好好地站在你身边?你不要来问我要人了……她被我辞退了……她带着她儿子走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哈哈哈,埋了……都埋好了……你来找我也没用……没用的……我也忘记她具体埋在哪儿了……”
隋润芝的语言又开始混乱。
阮舒怔忡,反应了两三秒——庄佩妤曾经去找过隋润芝问阮双燕的行踪?所以,阮双燕和她儿子出事的那一阵子,庄佩妤还没离开江城去海城?庄佩妤和阮双燕是存在来往的……?
阮舒暂且没能多加探究,因为隋润芝在这时晕了过去。
“阮双燕”迅速上前蹲身查看,确认隋润芝意识不清醒后,一把摘下自己浓密的假发头套,撇撇嘴:“乖乖隆叮咚~晕得也太快了!还有很多话要问的!”
一扭头,她看向阮舒:“我拒不承认是我长得太恐怖把她吓晕了!”
阮舒瞧着她根本看不清楚原本样貌的面容,唇边不禁泛出一抹轻弧,“嗯,不是褚警官你太恐怖,是死掉的阮双燕太恐怖。”
褚翘噔地站起:“喂喂喂,这有差吗?我现在不就是死掉的阮双燕?”
说着,她故意抬起两只尖细指甲的手指像刚刚扮鬼时那样于半空中比划,低沉着嗓音喊:“还我命来……”
阮舒:“……”
彻底被她的玩心打败了……
之前也是她自己不顾警察的身份,主动要求假扮阮双燕的。理由是她当警察多年,cosplay过多种角色,还没尝试过鬼怪……
“你先去把妆卸了吧。”她抚额提醒。
“等等~留个纪念~”褚翘上前来,一把搂住她的肩,亲昵地和她脸凑着脸。
“别!”阮舒第一时间别开脸,并抬起手掌挡。
褚翘掏出的手机还是“咔嚓”一声,拍完后她兀自欣赏照片,喜形于色:“唔,不错,和小阮子的第一张合影~”
阮舒:“……”
褚翘晃悠着手机,这才去卸妆。
阮舒趁着这个时候,交待荣一将昏迷的隋润芝抬回隋润芝之前的卧室里去。
原本打算等隋润芝清醒过来再继续问话,管家忽然来报:“姑奶奶,隋家有人来拜访。就是大奶奶的那位侄女。”
隋欣……?
找来得倒是快……
阮舒蹙眉。
管家在等着她给拿主意,追加着补了一句:“大奶奶的那位侄女今天挺闹的,说现在无论如何都要进来见姑奶奶。”
阮舒没有考虑太久,很快拿定主意:“放行吧。”
不到两分钟,隋欣走进厅堂里来,后头还跟着唐显扬。
唐显扬貌似低声提醒隋欣什么。
隋欣置若罔闻,径直来到阮舒面前。
“庄小姐,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实在抱歉。”她和之前一样,并不随其他人尊称她为“姑奶奶”,语气明显压抑着某种情绪,但依旧算礼貌的。
环视一圈周边的通亮,目光再落回阮舒身上,又道:“不过庄小姐看样子应该原本并还没有去休息吧?这是在忙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试探之语,分明意有所指。
阮舒坐在沙发里,呡一口花茶,慢悠悠地放下杯盏:“是在忙事情。你们不找过来,我也正打算让管家打电话去隋家把你找来。”
“庄小姐原本打算找我做何指教?”隋欣问得格外忍气吞声。
“你难道不是来找你大姑姑的?”阮舒反问。
隋欣再控制不住脾气:“我大姑姑果然在你们这里!”
“果然?有什么好果然的?我怎么反而意外?”阮舒淡淡地掀眼皮子,“听说大侄子媳妇最近的精神压力很大,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当初你们隋家要接她回去,不就是以她养病为重要缘由?
“我以为你作为大侄子媳妇的亲侄女,肯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可现在,我倒想问问隋小姐,这么晚了,这么冷的天,大侄子媳妇怎么就一个人晕倒在我们庄宅的门口?”
“晕倒在庄宅门口?”出声的是唐显扬。
隋欣眸光冷冷地扭头看他一眼,再转回来,口吻略微有些不善:“我也想问庄小姐,我大姑姑明明应该在从心理医生那儿回隋家的出租车上,怎么就突然变成庄小姐口中的晕倒在庄宅门口?”
“看来大侄子媳妇对庄宅是魂牵梦萦。”阮舒淡淡讥诮:“可以理解,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刚搬回去隋家住,不习惯,回错家,走错门,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隋欣眸子充满研判地盯紧阮舒,片刻的安静后,问:“那么请问我姑姑她人在哪里?”
阮舒唤荣一。
荣一即刻示意隋润芝卧室的方向:“隋小姐,请——”
隋欣根本没等他讲完话,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往里冲。
阮舒眉宇间的疙瘩并未松开。
倒不是因为被隋欣找来——在她“装神弄鬼”的计划里,本就打算在吓唬完隋润芝之后,将隋润芝送回去,并没有万全的隐瞒住这件事的办法,只能像刚刚那样,先耍个赖皮罢了。
而是因为如褚翘所言的那般,隋润芝的心理素质太差,晕得太快了。
不过也从侧面能看出,当年的事对隋润芝造成的心理压力还是比较大的……否则不一定能成功的……
是利,亦是弊。
无法避免。
而最后的结果是她没准确地把握好尺度……
忖着,阮舒抬头往楼梯处看。
荣一眼尖,读懂她的心思,低声道:“大小姐放心,褚警官暂时回避,不会下来的。”
阮舒略略颔首,心口微松——这一整件事由她主导,褚翘除了自动请缨扮演女鬼之外,还在前期配合她,才得以顺利地从出租车里将隋润芝劫走。
不管怎样,她的所作所为可以败露,且就算败露了,也无伤大雅,反正效果达到了。但褚翘终归是个警察,假若让人发现褚翘参与其中,对褚翘的影响将特别不好……
没多久,隋欣从隋润芝的卧室里出来了,旁边是唐显扬背着昏迷中的隋润芝。
两人在厅堂停定,隋欣没什么好表情地问:“庄小姐,我现在就带我姑姑回去,没有问题吧?”
阮舒点点头:“照顾好大侄子媳妇。”
“多谢庄小姐关心。”隋欣越是礼貌,口吻间的敌意分明越浓重。
阮舒凤眸轻狭一下,未做声。
“走了?”褚翘的声音冷不丁响在耳边。
阮舒偏过脸。
褚翘也收回探头探脑,表情满是遗憾:“可惜了,好不容易导一出大戏,还没结束,人就被带走了。”
阮舒抿抿唇,不予置评。
褚翘却是敏感地眯了一下眼睛,提醒她:“小阮子,我参与都参与进来了,你更别想和隋润芝私了这件事。我等着你把今晚的拍下来的一切送到警察局里‘举报’。”
这种不合法手段弄出来的东西,警方自然不能直接拿去当作证据。所以两人原本的计划就是,阮舒把视频录像送去警察局,提供线索。警方便有理由对隋润芝开展进一步调查。
而阮舒敢这么做,自然就是仗着她庄家家主的身份,做得再过分,隋家根本不可能敢公然对她怎样,只能忍气吞声。
嗯,就是所谓的仗势欺人。
“喂喂喂~”她半晌没回应,褚翘生怕她反悔似的,“为了查清这起案子,我连这种事都干出来了,你想过河拆桥?嗯?拿我当免费劳动力使唤呢你?嗯?觉得我好骗好利用?嗯?”
每一个“嗯”的时候,她都拿手肘轻轻撞一下她的手臂。
阮舒修长的眉尾轻轻挑起:“我犯事儿的过程,褚警官全部见证,多大的把柄,哪敢过河拆桥?可不愿意被褚警官请去局里喝茶。”
何况,虽说处于方才那种状况下,隋润芝撒谎的可能性比较小,但并不能就此认定全部属实。有些事情,还得由警方那边再尝试确认,以及,是否能从隋润芝的口中撬出更多信息。
褚翘笑着抓起阮舒的一只手,强行来了个“give-me-five”:“合作愉快~小阮子~”
阮舒:“……”
褚翘由管家带出厅堂的大门之前,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始终如透明人一般的庄爻,对阮舒玩笑道:“早就想说,你这个弟弟模样真俊俏。”
庄爻以林璞该有的阳光大男孩的神态道:“跟在我姐身边的人,总会长得越来越好看的。”
褚翘信以为真似的笑笑:“小阮子,为了脸更美胸更大,我都要一直粘着你了!”
阮舒又一次:“……”
目送褚翘的背影,她的眉心蹙起——褚翘自然知晓如今林家的状况,更知晓,林璞在林承志出事前后从海城消失踪影,连父亲入狱都不曾去见过一面。
虽说林璞在海城并未犯事,且目前也能解释为和她这个姐姐关系比较好所以跟来江城的,但终归……蹊跷依旧存在。
她不知,褚翘心里对这件事究竟有何具体想法。
且,她没忘记,精神病院里的那个真林璞,尚下落不明……
掂着思绪,阮舒将视线投向庄爻。
今晚扮鬼套隋润芝话的整个过程,庄爻也在场。
或者更准确点来讲,她是故意找来庄爻,让庄爻在场的。
其实最应该在场的是闻野。
不过,闻野那尊大佛她请不来。
且,她不是受虐狂,在杂物间里被他用枪柄打晕,她已下定决心不再直接和那个变态接触,所以退而求其次。
退而求其次的原因,不仅在于庄爻清楚闻野的身世,更重要的是,庄爻的态度比闻野松动。
她的目的便在于让庄爻看到,即便他们不告诉她,她也能自己想办法,一点点地弄清楚;让庄爻清楚,随着阮双燕尸骸的挖出,闻野的身世,他们根本捂不住,早晚会在她这里曝光。
忖着,阮舒主动走到他面前,启唇:“隋润芝晕过去了给不了我确认的问题,你来回答,怎样?”
她凤眸漆黑,笔直地看着他:“阮双燕真的是自己喝下农药的?”
庄爻的表情复杂,并未马上予以回应。
阮舒也不催促,极其耐性地等候——她相信他今天会开口,否则他刚刚就可以想方设法阻止她的计划。
他没有。
那么说明,他的立场是,不会主动透露闻野的隐私,但也不会妨碍她自行探寻。
大概间隔了四五秒,庄爻轻轻叹息:“嗯,阮双燕是自己喝的百草枯……”
彼时听到隋润芝这么说,阮舒已感意外,毕竟自从法医鉴定结果出来后,她都将此认作为一起杀人埋尸案。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问,言外之意,其实是在问,闻野如何得知。
庄爻又沉默了,沉默中隐隐透出一股子沉重,表情亦有些异样。
阮舒甚至注意到,他垂落在身侧两只手攥成了拳头。
她对他此番反应略微不解,隐隐约约像是,通过闻野和阮双燕的事儿,勾起他自己的回忆……?
庄爻不瞬敛回神,道:“他看见了。”
看见……?阮舒怔住:“阮双燕喝百草枯的时候,他在?”
“是,他在。”庄爻点头,滞了一滞,又说,“他在衣柜里,透过衣柜的门缝,亲眼看见阮双燕拿过那瓶东西,仰头灌进自己的嘴里。”
阮舒彻底哑然。
原本她的猜测是,有当年的知情人转告闻野的,却原来……
亲眼看见,那冲击得是多大……?
且,当年,他才四五岁吧……?
消化了许久,她重新出声:“隋润芝说的都是真的么?”
问得笼统。没有具体到那一句话。因为她突然觉得,把每个疑虑单独拎出来,有点出不了口。
比如……最大最关键的一个:闻野究竟是不是庄满仓的儿子……
目前仅为隋润芝单方面的说辞,没有参照,她不能照单全收,思绪也有点捋不清楚。只是……根据闻野对庄家的态度,闻野对她的某些反常举动,她心中有自己倾向性的答案。
庄爻嚅动嘴唇,正准备回答。
庄荒年在这时从外面回来:“姑姑。”
两人的交谈暂且被打断。
阮舒循声看去。
庄荒年神色凝重,脚步匆匆来到她面前:“家里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隋欣刚刚打电话来和我说大嫂在这里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她的状告得倒是快。”阮舒轻轻一哂,若有深意似的,“怎么不干脆去找族里的老人评理说事儿?难道还指望着让二侄子你来帮她教训我?”
“姑姑说的什么话?”庄荒年皱眉,“我只是来向姑姑了解情况,怕隋欣是不是对姑姑有所误会。还有就是大嫂也确实出了事。”
“傍晚大嫂莫名失踪,隋欣急得要死,给我来过一通电话。幸好现在人找着了。可就是……”他的表情闪过一瞬的古怪,“听说在我们这儿找到的,还嚷嚷着见鬼了?”
“是啊,”阮舒点点头,若有深意地说,“大侄子媳妇儿是在我们这儿见鬼了。见到的还是阮双燕。”
“这……”庄荒年似被惊到。
阮舒也没想站在这儿和他废话:“二侄子回来得正巧。我恰也有事找你。”
她转身朝楼梯的方向去:“麻烦二侄子现在跟我来一趟。”
…………
十五分钟后。
三楼的书房。
十分钟左右长短的视频刚刚播放完毕。
阮舒以最初始的姿势坐在大班椅里,在此期间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庄荒年,不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不过基本就两个:时不时惊讶,时不时沉凝。
全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瞧不出什么太过异常的端倪。
阮舒伸出手,把面朝他的电脑屏幕挪到两人的中间来,道:“大侄子媳妇怎么在这里见鬼的,二侄子你现在一清二楚?”
“嗯,全是我干的。”她坦然承认,“我找人把大侄子媳妇弄来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姑姑,你这——”
“我怎样不需要你来评价。”阮舒截断庄荒年,努努嘴,示意停留在的最后一个“阮双燕”的骇人画面上,“现在需要二侄子发表意见的是这个。二侄子不是说不认识阮双燕?看完这段视频,认识了?”
庄荒年的视线跟随她落回电脑屏幕上,再看回她:“既然这个女仆是自己喝的农药,那就不是杀人案?而且起因也明了了,竟然痴心妄想觊觎我们庄家企图混淆庄家的子孙血脉。”
“我们庄家没有任何对不起这个女仆的地方,也无需为她的死承担任何责任。”说着,他建议,“姑姑,我们明天把视频交给警察。这个案子可以了结了。”
“谁说可以就此了结?”阮舒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二侄子你首先关心的会是那个女仆的儿子。”
庄荒年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目露困惑:“姑姑何出此言?”
阮舒接他的太极:“那个女仆的儿子,真的不是大侄子的血脉?大侄子媳妇的话,就一定句句属实?大侄子已经死了,目前为止也暂时找不出第二个知晓当年内情的人,大侄子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二侄子你对大侄子媳妇就那么信任?”
“姑姑,我相信的不是大嫂,而是大哥。”庄荒年表情凝重,“血脉一事非同小可,我相信大哥当年必然也是谨慎对待的。大哥的为人作风我非常清楚,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乱搞女人不负责任的男人。既然大哥说了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那阮双燕呢?”阮舒修长的眉尾轻轻挑起,“从阮双燕的角度,假如孩子真不是大侄子的,她普普通通一个女仆人,怎么就敢无中生有拿别人的孩子冒名顶替?难道她把大侄子当作是和她的丈夫一样的傻子么?”
“何况,在当时,即便没有亲子鉴定,以庄家的能力,若真要给孩子验明身份,想必根本不是一件难事。她阮双燕没有考虑过冒充庄家血脉的下场?那后果可要比被庄家开除严重得多。该是死路一条吧?庄宅里那么多的女仆,怎么就独独出了一个这么没有脑子的妄图以假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