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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家的仆人毕竟训练有素,阮舒回去之后,并没有看到混乱。
管家倒是挺焦虑的,且非常懂人情世故地卖她的面子,未擅作主张,而第一时间通知她这个女主人处理。
阮舒边随着管家往花园走,边听他说明情况。
简单而言,就是,管家依照她的吩咐,去拾掇东南角的那块儿地,园丁们把原本种在上面的树挪走的时候,挖出了所谓的“死人”。
准确的形容确实不是死人了,而是埋于地底多年的死人骸骨。
庄爻和荣一没能拦得住她,她硬是上前亲自查看一番。
当然,没有靠得特别近,管家已经让仆人在外围划开一圈避免破坏现场。
一整副应该是完整的,不过因为园丁在翻土的过程中事先不知底下有东西,所有破坏了原貌,弄散了好几根骨头掉在坑外。
已经白骨化,必然好几个年头。
而最引人注意的是,这副尸骸原本所着的衣装因为布料的不可降解,保存完整,清楚能够看出,是庄家的仆人。
前两天她还嫌弃庄家仆人几十年来的统一着装过于单调要求重新订做,这会儿倒是帮忙初步辨认了尸骸的身份。
阮舒盯着骷髅头,眉心深深地蹙起。
“大小姐,别再看了。”荣一拉回她。
阮舒一扭头,做了决定,交待管家:“报警。”
“好的姑奶奶!”
家里出这种连脚趾头都不用多想便能嗅到异常的事情,怎么能够随随便便把警察叫来?万一牵扯出高门大户的内部私密,岂不完蛋?尤其庄宅还是个百年大家族,家族史上甚至有敏感的部分,管家更得谨慎小心地办事。
如今有了家主的应允,管家才放心地准备去打电话。
阮舒转瞬却是又叫住他:“等等。”
管家即刻调回头:“姑奶奶还有其他什么吩咐?”
阮舒稍踟躇,最终从自己的手机里调出褚翘的号码给了管家:“联系这个警察。”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去办!”管家没有多问,恭敬地应承,不忘叮咛,“姑奶奶快先进宅子里,不要呆在这里沾了晦气。”
就算管家不叮咛,荣一也是要强行将她从这里带离的。
阮舒没和他拗,兜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方才消失了有一会儿的庄爻。
捺下狐疑,她没多问,准备乖乖跟荣一回厅堂,正遇上匆匆赶回来的庄荒年。
“听说挖出死人了?”
“嗯。”阮舒驻了足,努努嘴示意庄荒年,“就在那儿,二侄子可以自己看一看。”
庄荒年靠近两步,望向那副骸骨,表情甚为惊诧:“怎么会这样?”
阮舒不动声色地轻狭凤眸,盯紧他的脸,一时之间并没能确定地判断出他的反应究竟是真是假。
“二侄子出入这座宅子的时间累计起来可比我住在这里的三个多月都要长,我以为二侄子能多知道些什么。”她说得状似无意。
庄荒年皱着眉摇头,算是解释道:“这里是历代家主专属的宅子,以前我也只是在有要紧事的时候来找大哥,逢年过节或其他重要日子也会来和大哥大嫂一起吃饭,偶尔留宿罢了。对庄宅的了解,只比姑姑多不了多少的。”
“嗯。二侄子不了解也是好事。我生怕我这一让管家报警,不小心大义灭亲。”阮舒挑了挑修长的眉尾。
庄荒年似未听出她的若有深意,一本正经地说:“姑姑的做法是正确的。这种事我们自然要向警察请求援助。”
“二侄子认同我就放心了。”阮舒颔首,“那二侄子就和我一起先进去等警察吧。”
…………
警察来得迅速,粗略了解过情况后,法医、痕检等工作人员开始在挖到尸骸的地方具体开展勘察工作,根据现场,初步判定死者为一成年女性。
另外一部分警员,给大家做笔录,庄宅的一些老仆人成为重点询问对象,调查庄家仆人中是否曾经存在失踪人口。
领队的队长亲自负责女主人。
遂,褚翘被荣一请至三楼的书房。
“庄小姐,下午好。”
“褚警官,请坐。”阮舒淡淡颔首。
荣一从仆人手中接过端盘,将茶盏和点心摆到二人面前后,暂且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前一秒尚一本正经的褚翘便放下公事公办的严肃脸,打量起书房,摇头感叹:“早知庄家的这座宅子了不得,从来没有机会参观。今天一瞧,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分明就是博物馆嘛~”
她端起茶盏示意:“喏,连喝个茶都得小心翼翼别摔了,更别说其他物品,半点不敢乱动,生怕磕了碰了有损伤,我们这些拿薪水的小公务员,抽光了血拿去卖都不够赔。”
阮舒神色淡淡:“褚警官你们执行公务要紧,不用在意细节,就算真摔了磕了碰了,也不会要求你们赔的。都是些死物而已。”
褚翘笑眯眯:“也只有达到你这样的富婆水准,才能说出这样无所谓的话。”
阮舒不和她继续东拉西扯,回归正题:“褚警官可以开始问话了。”
“咦~真没劲。”褚翘嫌弃她,翻出笔录本和笔。
阮舒没什么可提供的,顶多就是她一时兴起要求整顿花园。
褚翘抬眸:“死者得感谢你,是你的无意举动,才使得她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阮舒抿了抿唇,不予置评。
褚翘则又卸掉一本正经,双手抱臂,作势摸摸身上的汗毛,压低声音问:“喂,小阮子,你住这么大这么阴森的深宅大院,晚上睡觉都不害怕的?”
她有意无意地环视四周:“这可和‘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没有关系。如此环境,饶是再行得端做得正的人,心里都在所难免毛毛的吧?何况如今还突然从花园里挖出年代久远的尸骸?”
“不是我存心吓唬你,”褚翘朝她稍倾身,“万一,这副尸骸不是唯一,你们的花园里底下遍地森森白骨,可以想象,到了晚上,花园上空来来回回晃荡的全是阿飘……”
“然后?”阮舒面不改色。
褚翘盯着她的平静,挑眉:“小阮子,行啊,胆子够大。”
“褚警官过奖了。”阮舒平静。
“嘁,”褚翘撇撇嘴,“傅三还特意打电话要我帮忙多照看着你点,你胆儿这么大,会让我很有挫败感的。”
阮舒轻闪一下眸光,不作声,低垂眼帘品茗。
再抬眸时,正见褚翘掌心杵着下颌打量她,眨巴眨巴眼睛:“小阮子,是我的错觉吗?几天没见你,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嗯,错觉。”阮舒轻飘飘掀嘴皮子,“或者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请教庄荒年,最近让仆人炖给我的补品都是些什么好东西。”
褚翘张张嘴要再说话。
阮舒率先堵了她:“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暂时这样吧。这个案子就拜托褚警官帮忙了。希望能尽快解决。”
褚翘有些扫兴,不过也马上言归正传了:“问讯笔录还没齐全。我已经遣我的同事去找你们的大奶奶隋润芝了。除了庄荒年、宅里的仆人和已经过世的庄满仓董事长,对这座宅子最熟悉的,就是隋家的三姐弟,对吧?”
“嗯。”阮舒点头。
褚翘困惑:“隋家三姐弟这阵子太倒霉了,竟然接二连三地住院。”
“不太清楚。”
“那庄大奶奶隋润芝为什么被接回隋家住了,小阮子你总知道吧?”褚翘眼神锐利。
“她生病了。”阮舒神色淡然,“留在这里会过病气给我。所以先回隋家去养着了。让隋家的人自行照顾。”
褚翘做恍然状,转转眼珠子,未再追问,站起身:“等法医的报告出来,有进一步的情况,我会通知你的。”
“谢谢褚警官。”阮舒亦起身,准备送褚翘下楼。
褚翘却没有马上走,而左手端起茶杯,右手拿起点心,搭配着吃完,最后颇为俏皮地说:“嗯,你们庄家的东西金贵,我难得来一次,不能一口都没品尝过,太亏了。”
阮舒:“……”
两人下楼,法医和痕检人员已把尸骨及其他相关的证物搜集得差不多。
庄荒年给予警方的说辞和方才解释给阮舒的并无差异。
其余人的口供,也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庆幸的是,庄宅的仆人均被专门登记在册的名单。管理制度严格之下,劳工合同都是五年打底起签的,流动性不是特别大,且每个人皆有明确的来处和去向。
名单暂且交由警方,指望能从中找出花园里那副骸骨的死者身份。
阮舒双手抱臂站在那儿,目送褚翘等人的收队。
仆人在这时进来通报:“姑奶奶,梁先生来了。”
闻野……?阮舒微不可察地轻挑一下眉梢,下意识地望向庄爻,看到庄爻明显皱了一下眉。
兜着心思,她扭头朝仆人点头:“嗯,带梁先生进来吧。”
“这个时间点,姑姑和阿森又约好了出门玩?”一旁的庄荒年狐疑。
阮舒淡淡回应:“家里突然挖出个死人,我晚上睡觉会害怕的。”
庄荒年怔一下,很快喜悦地笑开来:“是荒年疏忽了姑姑的感受。姑姑会害怕是正常的。确实应该找阿森来陪姑姑,阿森来得对。让厨房多烧两道菜,多加一副碗筷。”
阮舒转回眸,正与庄爻对视上,庄爻的目光略微复杂。
“梁道森”很快由仆人带进来,在厅堂门口时恰好与几位警察交错而过。
褚翘冷不丁主动打招呼:“梁先生,下午好。”
阮舒的眼皮轻轻跳一下。
“梁道森”镇定从容地停住了脚步,目露狐疑,彬彬有礼相询:“请问您是……”
褚翘勾唇:“上次的电话过于贸然,打扰了,我道歉。但也麻烦你下次不要擅自挂你未婚妻的电话。”
话落,她便跟在他们一行警察的最后面,跨出了门外。
“梁道森”也未放在心上似的,转回身来,继续自己的脚步,径直行至阮舒跟前,口吻关切:“怎样?警察怎么说?”
阮舒一瞬不眨地与他四目相对,眸子轻狭,试图从他黑色的眼睛里看出点端倪,嘴上平静无波:“还不清楚状况,调查结果得再等等才能出来。”
“嗯。没事就好。”“梁道森”温和地牵牵唇角。
庄荒年笑着招呼:“阿森啊,走走,正好准备开饭了。今晚你就在这里住下了,陪陪姑姑,不用回去。”
“庄二叔。”“梁道森”这才顺势问候了他。
阮舒抿着唇,带头前往餐厅,把庄爻也叫上同桌。
一共四个人,倒成了她住进庄宅以来,餐桌上头一回超过三个人。
不过没多久,庄荒年接到一通电话,告知阮舒是研究所临时出了点事需要他处理,便匆匆离席出了门。
霎时,只剩他们几个自己人。
竟然在庄宅的饭桌上聚首,仿若庄家已彻底地完全地被他们占领,颇为嘲讽。
阮舒本打算等着这两只先沟通,她旁听——闻野这一趟来得奇奇怪怪,根据她的猜测,庄爻是不满意他的这个举动的。
果不其然,她看到庄爻停下手中的筷子,两只眼睛盯住闻野,欲言又止。
闻野也丢掉了手中的筷子,却似并未留意到庄爻的目光,而嫌弃道:“这里的东西还是难吃得要死。”
偏过头,他睨她:“你在庄家天天就吃这些东西,竟然也能活到今天?不是操持着要改造庄宅这儿改造庄宅那儿?最重要的饮食怎么不改改?赶紧把厨子给开除了。”
最后一句完全命令式口吻。
阮舒的心思尚在他最前面的那句“还是”二字上兜转,表情则平淡,平淡地说:“你操什么心?又不是真的未婚夫要入赘进来,你如果不愿意吃,就不要假借找我的名义,来庄宅蹭饭。”
难得的,闻野没有再怼她,噌地从椅子里站起:“我先上楼。”
这架势~如果说之前他擅闯她的书房俨如入无人之境,今天完全就更拿他自己当主人了。
刚出现的吕品急慌慌跟在他的后头。
阮舒收敛瞳仁,望向庄爻。
庄爻也刚从闻野的背影移回目光。
他没说话。
但他的表情,不遮掩地表示出,他猜到她会对此生出疑虑。
毕竟……闻野来这一趟的目的性着实明显。想瞒她都瞒不住。
阮舒却并没有选择在这时向他探究,而指了指桌上的菜:“随便他。我要继续把饭吃完,不想浪费。”
庄爻静默地看她一眼,不吭声。
…………
阮舒故意磨磨蹭蹭吃得极其慢。
庄爻在闻野走人没多久之后也从餐桌离席上了楼。
阮舒觉得差不多了,才结束自己漫长的晚餐时间,回到三楼。
书房的门敞开着,吕品在外头守着。
庄爻不知去哪儿了,里头只剩闻野一个人。
闻野和上一次来时一样的姿势,斜斜地瘫坐在沙发里,往后靠着仰头看天花板,两条腿交叠着搭在茶几桌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在磕,瓜子壳随性地吐得满地都是。
阮舒定在门口,并没有进去,漠漠对吕品说:“小心你们Boss一会儿别给咸死了。”
吕品自然将她这话当作关心之语,表达感激:“谢谢姑奶奶,我会记得给Boss准备水的。”
“还有,”阮舒眉心深蹙,“怎么弄脏的,你也怎么把我的书房收拾干净恢复成原貌。”
吕品点点头:“姑奶奶放心,我晓得。”
闻野听见她的说话声,冷冰冰地射了目光出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阮舒淡漠如常,平静地转过身,兀自回自己的卧室。
进门前,跟在她身后的荣一压低低声:“大小姐,花园里挖出的尸骸,是闻野认识的人吧?”
阮舒微抿一下唇。
荣一觑了觑她。他相信她肯定也料到了,但并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诸如喜悦的表情。
这本该是件好事。因为闻野一直以来把他自己的身份捂得太严太深了,他们毫无头绪,如今倒是意外地来了线索。而且明显是非常重要的线索,以致于连闻野自己都坐不住了,自行前来暴露。
既得不到回应,他便转了话题:“大小姐,要不我去客房给您收拾收拾,您先将就着过去睡一晚?这间卧室太晦气了,窗户怎么就正好对着那块埋了死人的地?您还是别住了,我明天就帮您再重新捯饬一间新的。”
“不用麻烦了。”阮舒摇摇头。他不嫌累,她都嫌烦。
“这座宅子,历代的家主都住过。多少个年头了?哪处不是晦气的?”
“……”荣一被堵了话,自然是不满意的,忖着,又不愿意再惹她生气,和她打商量,“那就听大小姐的,不搬了。不过,那扇窗户,我们给封掉?”
他既已妥协,那么阮舒便也退让一步:“好,那就封掉吧。”
如果封掉,那块地种什么花草,也就无所谓了。
荣一最后再提醒:“大小姐,您把卧室的门锁牢了,闻野今晚情绪那么差,我担心他半夜发疯对您无礼。”
阮舒:“……”
关上房门。
没多折腾,洗漱完,她早早地爬上床睡觉——和傅令元做、、爱真是最费精神的体力活……
晚饭勉强自己吃得多了点,现在有点撑肚子。
阮舒阖了眼不知迷迷糊糊了多久,终归难受得重新爬起来。
披上外套,她走出房门。
“大小姐。”荣一从门外的地上站起身来,即刻抖擞了精神,“您怎么了?口渴了要喝水是么?”
次数多了,他也就渐渐记下了,她总有睡到半夜要喝水的毛病。
没等她回应,他又主动道:“您等着,我去给您倒~”
“我自己去吧。”阮舒拉住他,“正好走动走动,消消食。”
荣一表情一紧:“我去给您拿健胃消食片。以后大小姐别贪嘴了。”
阮舒:“……”他不仅像个老妈子了,也像个哆啦A梦,什么都为她以防万一地准备妥帖。
经过书房,门口已不见吕品,里头亦无人。
以为闻野自行回梁道森家去了。
下到一楼的厅堂,阮舒边等着荣一为她拿水拿药,边慢悠悠地来回踱步走,站在某扇窗户前时,看到了花园里吕品的背影。
阮舒眨眨眼,最终走了出去。
发现她的到来,吕品第一时间问候:“姑奶奶,您还没睡呢。”
“嗯……”阮舒应得浅淡,循着他方才的目光望过去,远远地,不无意外地看到闻野的身影。
站在下午挖出尸骸的那块地前面。
花园里的路灯昏昏的,拉长他的影子,有点沉沉的。
阮舒盯了一会儿,本打算回厅堂。
却听吕品在这时恳求道:“姑奶奶,你能不能上去和我们Boss讲几句话?”
阮舒颦眉:“如果你家Boss是心情不好,那么他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一个人安安静静,不要有人去打扰他。”
而且,要讲话,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和他讲?非得要她去。
吕品看了一眼闻野的方向,若有所思,转回眸后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姑奶奶,你别怪罪我……其实就是……Boss他现在不怎么待见姑奶奶你,如果姑奶奶现在过去和他讲话,他肯定会扭头就回来,不会在那儿继续呆着了……”
阮舒:“……”这是要她主动凑上去招人嫌呐……
“姑奶奶……”吕品拜托意味颇浓,“这里怪冷的,我实在不想再继续陪Boss吹风挨冻,早点回屋休息多好。而且,万一一会儿遇到起夜的仆人,多不好解释……”
阮舒淡淡一哂:“他都敢来过夜,敢把庄荒年调走,还怕被起夜的仆人撞见他一个外人三更半夜逛花园?”
“……”
吕品以为她这是拒绝了。
然而下一瞬,却见她阔步走向闻野。
…………
阮舒走向闻野,站定到他身旁。
闻野侧过脸,面无表情。
很遗憾,他仅仅睨她一眼,而并未达到吕品所想要的扭头就走的效果。
正好,她之所以过来,也并不是为了帮吕品的忙。
“据管家说,这块地推平以前,是庄家的仆人住的地方。而这副尸骸的身上穿的也正是庄家仆人统一的服装。”
她将目光从前方的土坑收回,偏头,“所以,这个死掉的女仆人是你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