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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坐在床边的轮椅里。
傅令元躺在床上。
小雅扑在傅令元的身、上,虚虚地压着。
傅令元没有动,其中一只插着针管的手握在小雅的小臂上。
脑袋像是狠狠挨了一记闷棍,心脏则被什么猛掐了一下似的,并涌上来彻骨的凉意。阮舒定定地站立于张护士长的后方,瞳仁乌乌地盯着,从她的角度,小雅垂落的头发遮挡住了傅令元的脸。
对此阮舒表示特别庆幸,否则她无法保证自己若是看到他们如何地嘴唇贴着嘴唇,能不能忍住不当场犯恶心。
她突然发现自己十分地可笑,心心念念地赶来见他,他却早有佳人在身边相陪,逍遥快活。
她来干什么?
她到底为什么要来?
他都还能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中了三枪又怎样!
阮舒下意识地就打算转身走人。
余光觑到跟在她们后面的两名黑西大汉,她蓦然记起自己眼下所处的境况,并不容许她随心所yu,想走都走不了。
想走都走不了……
眉眼清冷,阮舒紧紧地蜷缩手指,在身侧握成拳头。
小雅第一时间发现有人进来,匆匆忙忙地直起腰板坐正在轮椅里,局促地别了别头发到耳后,面颊通红,异常娇羞地微低着头。
气氛有些尴尬。
后面的黑西保镖倒是训练有素,罔若未闻,镇定自如地出声:“傅先生,护士们要送您去做检查。”
“进来吧。”傅令元的身影远远的,闭阖着双目,沉磁的嗓音无波无澜,继而吩咐,“邦忙雅小姐先送回她的病房。”
小雅没有任何的意见,眼波如水地飞快抬眸看傅令元一下,又娇羞地低下头,柔柔道:“我晚上再来陪傅先生。”
傅令元未做回应,像是默认。
阮舒垂着眼帘,侧身,让开路。
其中一名黑西大汉奉命推着小雅的轮椅出来。
经过面前时,阮舒依稀闻出一股淡淡的香味,脊背微僵——是被傅令元软禁在别墅的那一个月,曾经接连多日嗅到的他身、上沾染着同一种女人气息。
所以就是小雅……?
原来不是新勾搭的女人……
阮舒掀起眼皮,微微失神,恰好瞥见小雅尚未退却绯色的耳根。
是小雅着实太嫩太容易害羞了,还是……他做了足以令小雅羞涩如斯的小动作……她控制不住地想。
碍于黑西保镖在旁,阮舒又一次强忍下立刻离开的念头,僵着手脚跟在张护士长身后进入病房。
张护士长对傅令元欠身表示问候之后,和另外一名男护士一块,小心谨慎地稍稍调高他的护理床。
阮舒站开距离,假装去检查他的吊瓶,侧目悄然打量他。
乍一看,病床上的男人有些许陌生。
虽然穿着病号服,但腹部、左胳膊和右小腿的厚实绷带都能够看见。
他的脸没什么血色,不至于苍白,可相较于往日的他,终归显得淡薄,隐隐透出一种虚弱,是以反衬得两道峻峭的眉愈发黑,眼睛的轮廓略比之前深,眉目间携着浓浓的疲倦。
毫无征兆地,他像是有所察觉般睁眼,偏过头来。
阮舒快速收回目光,身体挪一分,背过去,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半隐到另外那名男护士的身侧。
不出两秒,傅令元忽然开口:“麻烦,请邦我倒一杯水。”
身侧的那名男护士示意了离水壶最近同时也是事情最少的阮舒。
微微滞了滞,阮舒余光扫一眼角落里的黑西保镖,没敢多犹豫,拿起桌上的空水杯倒满三分之二,低垂着眼帘行至床边,直接把水杯递到他的面前。
他的目光灼热盯在她的脸上,抬起扎着针管的那只手,接杯子的时候,指腹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指腹上的糙茧还是很厚,粗粝得有质感。阮舒脑海浮现出的是不久之前,他就是用这只手握着小雅的手臂。
那个姿势可以联想出他的上一个动作是拉小雅入怀,或者是在亲吻的过程中情不自禁地要搂住小雅的前奏,后续尚未来得及出来,便被他们几人打断。
心里愈发堵,堵得非常不舒服。胸口闷一口气,阮舒抽回手,依旧没和他正面对视,别开身继续摆弄吊瓶。
而他的目光笔直地黏在她的后背。
很快,傅令元被挪到手推床上。
阮舒亦步亦趋地跟在张护士长身边,推傅令元出病房,由两名黑西大汉紧随左右一起。
至检查室门口时,栗青匆匆跑来。
他的一只手臂也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有一条结痂的细疤,下巴全是乱糟糟的胡茬。
“老大!”栗青没有注意到阮舒,一心只奔到傅令元面前,眼眶通红,“醒了!十三那小子终于醒了!”
“具体什么情况?”傅令元眉眼沉冽,下意识地就打算从病床上坐起,当然,以他目前的情况并没能。
“他和我说话了!我问他认不认得我是谁,他说是我‘爷爷’,哈哈!”栗青的眼神极亮,“医生都已经叫去他的病房里,先前不是说只要人清醒过来就不会有事。”
“我去看看他。”傅令元说。
“别啊老大,你这不是要做检查?”栗青忙不迭阻止,“老我就是先跑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让你安个心。再说了,十三身边有漂亮的小护士在给他量体温、打针,肯定不愿意我们打扰,老大你检查结束之后再过去也不迟。”
笑着,栗青没让傅令元多言,抬头朝阮舒和张护士长的方向道:“护士小姐,别耽误,快送我们老大进……”
栗青的话顿住,十分意外地盯着阮舒的眼睛,旋即飞快地垂眸觑傅令元,才神色如常地把最后一个字讲完,“去……”
张护士长没耽误,立刻继续步子。
阮舒沉默地跟进去,身后栗青把两名黑西保镖拦住了:“老大交给我了,你们在门口守着就行,人太多进去不好。”
检查室内医生在等着,阮舒原本也只打算到此为止,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之后再换其他护士进来便可。
手腕蓦地被握住。
没忘记他身上全是伤,阮舒隐忍着微用力挣扎,先看向医生,发现张护士长带着另外那个护士正在找医生谈论几个病人的病情,完全拖住了医生的注意力。
她这才压着音量道:“放开。”
傅令元不和她多言,直接把栗青叫来跟前,吩咐:“给我把她带去十三的病房,看住她。在我检查结束之前不准她离开。”
听言,阮舒终于转回脸,和他有了今天的首次对视,眼神冷漠,重申:“放开。”
“门外就有陆家的保镖,你若强行走人,自己看着办。”傅令元眸子湛黑,从躺在手推床上的角度往上直视她,如同深深的潭水,望进她心底的想法。
阮舒的瞳眸也黑:“你以为我不敢?”
傅令元定定看她,折起的眉心变得沉冽:“是陈青洲邦你的吧?”——无疑在提醒她别一时冲动拖累陈青洲。
阮舒面色冷然,不说话——她真是恨死了自己被他拿捏!
打量了她的神情,旁观两人对峙的栗青适时接话,好声好气:“阮姐,走,和我一起去看看十三。”
阮舒语音依然冷:“放开。”
这一次傅令元松开了手。
阮舒扭头就走。
栗青忙不迭跟紧。
傅令元薄唇紧抿,脸色并不好看,全是冷厉。
……
出检查室特别顺利,阮舒只当做自己是普通的护士离开。
栗青和门口的两位黑西保镖交待了几句话后迅速赶在她的电梯门关上之前追上她,哀求:“阮姐,求你别让我为难。”
扫过他眼睛里的血丝、那道结痂的细疤和下巴的胡茬,阮舒深深地沉一口气,保持沉默。
沉默即是默许。栗青忙不迭表达感激:“谢谢!谢谢阮姐!”
摁好电梯的楼层,他又悄然觑了眼她,笑了笑:“阮姐你能来,老大的伤一定好得快了。”
“呵。”阮舒双手抱臂单肩倚靠轿厢壁,直接冷笑出声。
原本是因为瞧着刚刚她和自家老大之间的气氛不对,栗青才尝试邦忙缓解,结果闹来如此尴尬,他自觉不再多嘴。
赵十三的病房和傅令元的病房不在一个楼层,保镖自然也没有傅令元的病房外那么森严,两个而已,职责更不在于防范,只是留着以备不时之虚时邦忙跑腿。
栗青轻轻松松支开了他们,带着阮舒进去病房,嚷嚷着开玩笑:“赵十三,你和你的漂亮小护士们勾搭完没——”
话戛然,因为此时病床边还坐着……九思。
赵十三躺在病床上,身、上还有两三条线连接着一旁的机器,脸色尚余一抹透着死气的暗青,但精神头是在的。
闻言,他整张线条粗犷的面庞在青白和羞红两种神色间交替变幻,伴随着眼珠子在九思和栗青两人之间徘徊,最后定在栗青的身、上,气得不行:“去你大爷的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漂亮的小护士?我什么时候勾搭过?”
栗青自然上道,快速地反应:“对对对,我说错了!是我勾搭的!是我去勾搭漂亮的小护士了!”
“对嘛。”赵十三即刻接腔,举证似的对九思道,“九思你看看栗青,在护士站勾搭也就算了,现在把人家小护士都给带回来了。”
栗青:“……”恨铁不成钢,“赵十三你个二楞子!怎么不往你脑门崩一枪!”
无故遭骂,还是当着九思的面,赵十三甚觉面子挂不住,未及反驳,却见九思从椅子里起身,迎上前,“阮总。”
赵十三:“……”
哈?阮姐?
打量了眼阮舒,赵十三习惯性地朝栗青投去求助加询问的目光。
栗青回之以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
赵十三又看回栗青身边的“护士”,但见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清清冷冷的面容。
赵十三:“……”天呐,明明挨枪子儿的部位在胸口,怎么他的后遗症发作在更加有眼无珠了?
等等,为什么和老大离婚许久的阮姐会突然出现到他的病房里来?难道是……
阮舒嚅动嘴唇,正准备和九思打招呼,便见病床上的大粗汉子赵十三忽然显露出一股疑似女人的羞羞哒,羞羞哒道:“谢谢。谢谢阮姐特意来探望我。我没事的,皮糙肉厚了点,让阮姐为我担心了。”
栗青:“……”这个二楞子,还真是皮糙肉“厚”,全厚到脸上去了!
阮舒微微一怔,不瞬笑开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听说你一直没醒,我是挺为你担心的。不过荣一应该是担心的你的那一个。”
俨然未曾料想她会提及荣一,“不过”俩字后面的内容令赵十三的羞羞哒瞬间消失不见,转为臭脸,臭脸加别扭,冷哼着嘀咕:“他恐怕更巴不得我这次就这么挂了。”
回忆起荣一的脸上也曾出现过同样的别扭神色,阮舒笑而不语,看穿而不戳穿。
栗青指着沙发,转移开话题招呼道:“阮姐,别站着,咱们快来坐!坐着好说话!”
阮舒先走向九思,把九思按回到赵十三床边的椅子里,莞尔:“你们俩不要被我们打断,继续聊。”
“阮、阮姐……”赵十三目光闪烁地瞟向九思,赧笑。
九思貌似还是不清楚赵十三对她的那点小心思:“阮总,你没打断我们。我们也没有在聊什么,我是听说他醒了,代表其他人过来先看看他的。”
阮舒:“……”唔……能不如此耿直么……
赵十三的失望顿时展露无遗。
阮舒挺有冲动再邦忙点拨九思,话至嘴边,她忽地怔忡,意识到,她什么时候开始兼职当媒婆多管闲事起别人的感情……?
瞳孔悄悄一缩,她抿抿唇,止了口。
栗青嘿嘿嘿地适时接腔:“十三,你这回真是福大命大。医生都说了,子弹入胸可不是小事,一不小心你就该当场下去见阎王爷。”
“你说你也真是的,没事就没事吧,竟然一觉昏睡了三天。难怪医生反反复复地检查都困惑你的身体各项机能明明没问题却醒不过来。”
讲话之前,赵十三习惯性地先瞄一眼九思,见她的表情微有笑意,他又是一赧,为自己辩驳:“你能别故意曲解医生的意思么?‘昏睡’的重点在于‘昏’,不在‘睡’!”
栗青手里边削着苹果,边笑:“你现在也别高兴得太早,接下来还有一大堆的检查等着做,并不是完全确诊什么后遗症都没有。”
他故意戏谑:“要不你赶紧把你的各个银行卡的密码都交待给我?”
“我去你爷爷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相较于以往,赵十三的中气并不足,亏得他嗓门一直比较大,因此不怎么给人刚大难不死的感觉。不瞬他压了压音量,咕哝,“我银行卡的密码要交待也是交待给我媳妇儿,哪轮得到你啊。”
栗青嘲笑:“首先你得有媳妇儿。”
赵十三一堵,再次拿眼睛瞄九思。
九思在这时冷不丁道:“十三,栗青因为你确实没怎么吃好也没怎么休息好。你看他现在的邋遢样子就一目了然了。他是真关心你,把银行卡密码交给他,靠谱。”
阮舒:“……”这是要他们俩互捡肥皂的意思么……
栗青应声手一抖,水果刀差点割破手指,扭头和赵十三无声地对视一眼,率先捂住胸口弯腰做呕吐状。
赵十三不好冲九思大小声,窘着表情,扯开话:“九思,栗青他又不是就为了我一个人这样。那不还有老大排在最前面。”
阮舒:“……”这话接着前头的一句,怎么好像能够理解为,栗青和傅令元先互捡肥皂……
栗青约莫还是记挂着赵十三对九思的那点小心思,顺势便夸赞起赵十三的英勇神武,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彼时枪击事件的整个过程,绘声绘色,跟说书先生似的。
阮舒听得认真,边听,脑中边闪现曾在新闻上见过的几张图片,联系在一起。
栗青原本已经以傅令元中枪晕过去为结尾。
但听赵十三关心一句:“那个雅小姐怎样了?我记得老大要我调头前,先交待雅小姐让她躲好在车座底下的,后来我扑过去护住老大的时候,看到雅小姐也往老大这边爬过来了。她好像特别担心老大,哭得稀里哗啦。她没事吧?”
他楞是将话一股脑讲到尾,才问栗青:“你使劲冲我眨眼睛使眼色做什么?问你话有错?”
栗青:“……”
连九思的表情都露出一丝无语。
阮舒却是主动询问,语声淡淡,没有什么具体情绪似的:“她现在住在别墅?”
栗青和九思都顿了顿。
赵十三见阮舒的眼睛看向他,便如实告知:“是,雅小姐住别墅。”
雅小姐……早在傅令元的病房里,就听傅令元这么叫了……阮舒有些漫不经心地撇开眼,“她很久之前就开始跟在你们老大身边了吧。”
“阮姐你知道啊?”
赵十三嘴巴快得栗青只想抽他,瞪他一眼,为免他再不知轻重,连忙把话抢过来肩上:“阮姐,你别误会。其实只是那阵子阮姐你在坐月子,老大有几场饭局,需要有女伴陪着,小爷就从C’Blue里随便给找了个去过过场罢了。”
“是么……过过场……”阮舒浅浅地笑,视线将赵十三的疑虑表情收进眼中,看向他,“十三,你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我……”赵十三异常迟钝的反射弧貌似终于到位了,瞟过栗青那眨得快要抽筋的眼皮,对她坚定地摇头,“报告阮姐,我没有可补充的。”
知是再了解不到什么了,阮舒微弯一下唇:“你们慢慢聊。”
说罢她独自一人走进小客厅。
目送她落寞的背影,栗青、赵十三和九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也沉默了。
……
行至窗户前,阮舒打开窗户,倚靠在窗口,发现外面的天空不若她来时万里无云碧蓝如洗,积起了灰蒙的云,阴沉得很,透着不舒、服。
又在酝酿一场雷阵雨了。
夏日的天气总是如此阴晴不定变化多端。
即便开了窗,空气却好似凝滞住了一般不流动,不曾吹出半丝的风。
闷热。
风雨欲来的闷热压得人焦躁,给她带来一种被紧紧缠绕的窒息感,揪住她的心,令她无力。
耳中依依稀稀地传入外头他们三人的讲话声,具体内容她听不清楚,亦无心去听。
目光落在窗户外,没有实处,虚虚的,焦聚略微涣散。脑袋则嗡嗡嗡,回闪无数东西。
期间九思进来过一次,栗青也进来过一次,一个给她送水,一个给她送水果。阮舒均谢绝,他们便也不再勉强。
就这么一个人思绪纷纷扰扰地站立了不知多久,待她再度晃回神,是因为捕捉到身后隐约有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动静。
阮舒刚侧过来半边身体,傅令元长的单只手臂便紧紧圈住她的腰,而他坐在轮椅上,将脸埋进她的怀里,深深地呼吸,嗓音携着欢喜的笑音:“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来看我。”
双手垂在身体两侧,阮舒一动不动,漠漠地垂眸,盯着他的头顶。大概因为近三天都是躺着的缘故,他的头发被压的服帖。
傅令元收缩手臂,圈得她愈发牢,甚至像孩子一般,拿面庞在她的怀里蹭了几下,继而就着这样的姿势抬起脸,眸子有些故意地不安分乱瞟,闲闲散散地勾唇:“小护士的制服诱、惑。”
这是头一回见她穿护士服。方才他从后面看她,她的腰细细的,整个人纤瘦而有致,尤其自腰后延伸至小腿的线条,修长匀称。背影又透露出她一惯的清冷气质,完全勾在他的心窝子上。
他笑意浓浓,仿佛只沉浸在此刻两人单独相处的喜悦之中而忘却其他。阮舒乌乌的瞳仁定在他的脸上,漆黑,冷漠:“抱歉。我不该来。”
“嗯,客观上讲,你确实不该来。”傅令元的手指在她的后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划动,“但你能想方设法来,我更开心。”
“我的阮阮终归是放心不下我,偷偷来找我。”他的手从她的腰松开,抬起,手指触上她的嘴唇,轻轻摩挲。
刚一下,阮舒别开脸,后退一步,与他保持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