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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豪庭。
陈青洲从外面回来,甫一进门,十分意外地愣了一下。
因为傅清辞和黄金荣两人竟然正同坐在餐桌前吃饭。
在原地驻了数秒,这数秒间他倒是并未听到他们二人有任何的交流。
傅清辞率先发现他,视线朝他扫过来,没有说话。
旋即黄金荣大概从气氛中留意到变化,扭过身子。
“荣叔。”陈青洲这才继续迈步,淡笑着行来餐桌,自然而然地站到傅清辞的身边,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看向对座里的黄金荣:“你们今晚吃饭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偏晚了?”
“不都是因为等你?”黄金荣的八字眉外撇,“之前问你晚上啥时候回来,你说六点。我们就打算等你一回来再一起,结果你看看现在的时间?所以我们就先吃了。”
“抱歉荣叔。”陈青洲解释,“原本是打算直接回来的,临时又遇上点儿事。”
黄金荣没有多加怪责,提醒着道:“别站着了,坐下吃饭。我们也刚动筷没多久。”
佣人及时地送上来一副餐具,摆在傅清辞身边的位置。
陈青洲落座,询问黄金荣:“荣叔你今天去医院医生怎么说?”
之前本打算给黄金荣安排体检,黄金荣以自己在狱里半年检一次为由拒绝了。这回黄金荣伤风感冒,却是拖了快半个月都没能完全康复,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竟还听见从黄金荣的房间里传出接连不断地剧烈咳嗽,都快把肺咳出来了似的,今早便马上强行要求黄金荣去医院。
可惜他白天被事情缠住了,没能陪黄金荣一道去。
“能咋说?”黄金荣揪着八字眉,“还不是你大题小作。人家大夫也诊出来了我这是普通的病毒感染,外加一点咽炎,所以夜里喉咙黏得难受便多咳了一点。”
“其他的体检项目呢?血压、血糖还正常吗?”陈青洲追问。
“臭小子,我咋听着像是你希望我的身体出现状况?”黄金荣有点不高兴了,自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这是又犯傲娇了。有一阵子没见着了。前段时间阮舒住在这里时,他倒是天天发作。见状陈青洲淡淡一笑:“明天让荣一去邦你取体检报告。”
言毕眼风往荣一的方向一扫。
荣一会意着点头。
黄金荣张了张嘴,本打算要问点事儿,瞅着一旁还坐着傅清辞,便暂且咽了话,道:“行了行了,快吃吧,菜都凉了。”
佣人在这时从厨房里讲刚炖好的一盅鸡汤端上来,送到傅清辞面前。
傅清辞稍愣怔。
陈青洲则替傅清辞道谢:“谢荣叔邦我心疼我媳妇儿。”
说这话的时候,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傅清辞下意识地要挣,他早有准备地攥得紧,一时摆脱不了,何况面前还坐着黄金荣不宜动作太大,傅清辞只得作罢。
黄金荣的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兜了一圈,欲言又止。
一顿晚餐在三人祥和的气氛中用完。
傅清辞没有在楼下多停留,比起以往,今天对黄金荣礼貌地略略点头,才上楼。
看到傅清辞和黄金荣能够这样渐渐接触起来,陈青洲多日的郁卒总算有所纾解。
转眸回来,便见黄金荣换了一副神色,异常冷肃,质问:“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到底出了啥事?她现在人究竟在哪?她房间里的行李啥时候没的?”
能瞒一个星期,已是极限,陈青洲不意外他终于发现,所以还算从容淡定,不疾不徐道:“她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她要搬去她朋友那儿住?上个礼拜她回来拿的行李,荣叔你那些天身体不舒服,她就没去打扰你修养。”
黄金荣应声沉下脸:“没良心!我早说丫头没良心!啥不打扰我修养?全是借口。肯定是你们兄妹俩商量好的瞒我,对不对?否则怎她都搬走这么多天,我却还不知道?要不是我傍晚自己进她房间转了一圈,还得被你们蒙在鼓里!”
话至最后他情绪稍微有些激动,倏地带起一阵的咳嗽。
荣一离他最近,忙不迭上前邦他顺气。
陈青洲更第一时间起身绕到他这边,抬起手给他拍背:“荣叔,我们没有想要瞒你。你就当作她出去旅游散心了。”
黄金荣甩开陈青洲的手,冷哼:“那她也散得够久了。忘记她自己答应过我就算搬出去了也会回来陪我吃饭?现在还连给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她没有忘记。”陈青洲略微无奈,“她已经顺利和令元离婚了。荣叔你给她几天时间缓一缓。”
“离了?”黄金荣霎时怔忡。
“嗯,离了。”陈青洲点头。
黄金荣的心情陡然由阴转晴,高兴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畅快地笑开:“离得好!离得好!早就该离了!丫头就该离那个姓傅的远远的!干得漂亮!”
陈青洲:“……”立马省了继续安抚他的功夫。
上楼回到卧室,正见傅清辞换好一身的运动衫,靠在墙边压腿,显然在做夜跑前的热身准备。
陈青洲坐进面向她的那张沙发椅里,两条腿交叠,两个手肘分别驻在椅子的扶把上,两手则十指交扣在身前,清黑的眸子没有温度地将视线笼罩在她身上。
傅清辞自然注意到他的目光,但并没有理会他——她已然习惯他的变态,与她独处时的他,总是这般全然蜕去在外人面前的所有温文尔雅和风度翩翩。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存在双重人格,随意自在地切换。
近日他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着重体现在床上运动的粗暴。
傅清辞可以理解,因为距离两人约定的一月之期的结束越来越近了,然,她的肚子毫无消息。每天晨起都能在洗手间里看到他给她准备的验孕棒,至今颗粒无收。
方才在楼下,虽然表面上他和往常无异,与黄金荣一来一往地对话,但同时,他握着她手的力道挺重的,所以她早料到,等他上来,八成又是阴气沉沉。
而且比前一天愈发阴沉。
傅清辞无视他,自顾自将压好的一条腿从墙上收回,换成另外一条腿。
缄默许久的陈青洲在这个时候冷不丁开口:“我离开海城的第一年,你在哪里?”
傅清辞猝不及防地僵了一瞬身体。
那天晚上他突然说她有个儿子,她吓得不轻,隔天就发讯息给谈笑,交待他邦忙留意点晏西那边的情况。不过之后他并未再提及相关的事,仿佛那一问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现在他竟然特意掐到那一年……
“嗯?”傅清辞迅速恢复镇定,扭回头去看他,皱眉,“你离开海城的第一年我在哪儿?这算什么问题?我当然在海城继续当我的小警察。”
下一句她便笑了笑:“说起来倒是托你的福,你一走,我的运途反而好起来,第二年就得偿所愿地调进了我仰慕已久的缉毒大队。然后一呆呆九年,都能自己带队独当一面了。”
陈青洲的表情因她的后半段话而愈发难看,不过没有被她绕开重点:“去乡镇社区的基层里当文员,反而助你进了缉毒大队?”
傅清辞应声神色微变:“好啊,你连我的履历档案都搞到手了!你是散财贿赂了还是找人色、诱了?抑或抓人家养小三的把柄加以威胁了?”
大同小异,不外乎就是这三种方式,才能找到人为他办事!
傅清辞恼怒的同时,身侧的手指有点不受控制地慌抖。
陈青洲还是没有被她绕开重点:“可是很奇怪,明明你的档案里显示你调去了那个社区的派出所,那里的人却根本不认识你。”
傅清辞眼皮猛地一跳,内心蓦然慌了一下,握紧了自己手。
未及她说什么,陈青洲率先起身,走到她面前,唇角一哂:“傅清辞,没想到你也会造假挂空职。你不是最看不起靠父辈福荫?你不是信誓旦旦要以实力进缉毒大队?”
听到这里,傅清辞忽然便放松下来,没有对此加以辩解,冷哼:“是啊,所以我变了,当年我太天真了。以前我是看不起,但现在我就是变成了以前自己看不起的那种人。因为我早就清楚地意识到,我姓傅,我是傅家的女儿,父辈的福荫是我的仪仗,离开了傅家我什么都不是,更别提实现我的梦想。”
她斜睨他:“这不就和你一样?你如果不姓陈,你如果不是陈玺的儿子,你如果没有背靠青邦,你是什么东西?蝼蚁都不如。”
说罢傅清辞将腿从墙上放下来,于原地跳跃了两下,只当作没看见他冰冷的表情,径直掠过他:“不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去跑步了。”
心里一直在提防陈青洲会拽回她,毕竟刚讲完难听的话,他估计得发作。然而直到她离开卧室走到一楼,都没见陈青洲,也没听见楼上有什么动静。
傅清辞滞住脚步,回头往楼上瞥一眼,最终揣着狐疑出门去。
二楼过道,陈青洲站在窗口,盯着她在别墅门口做了两个拉伸筋骨的动作后开始小跑的背影,脑中回旋着方才她一系列的反应。
虽然隔了十年,虽然她是外人眼中的精英女警花,可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在他面前,但凡紧张起来,有很多下意识的细微表情。
越紧张,越想掩饰,暴露得越多。
陈青洲面色沉凝——让荣一派人去那个社区打听她任职期间的事情,探访了九年前她的那些同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甚至连那个派出所的公职人员记录里都没有她。
他当然不是真的要抓她履历造假的把柄,只是为了试探她罢了。
试探的结果很有成效。
现在急迫需要弄明白的是,她那近乎一年的空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十分关键。
……
第二天早上,阮舒打开新闻,准备浏览财经讯息,首先闯入眼的是关于昨天蓝沁的追悼会的专题,陆少骢的出席赫然被放在第一张大图。
作为蓝沁的男朋友和璨星的少东家,这个舆论风口浪尖的关头在记者媒体跟前露面,胆子也是够大。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自打蓝沁出事之后,陆少骢始终未曾发过声。若再沉默下去,负面报道只会越来越多。
而且完全可以料想,他既然敢出现,肯定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公关策略准备。
阮舒点开截取的一小段视频,看完后不禁笑出声。
陆少骢刚出现就被围堵,一路保镖护送顺利进入灵堂,没有多呆,很快就出来。出来后依旧被围堵。皆知这是最后的机会,记者媒体围堵得愈发厉害,无数犀利的问题劈头盖脸地丢给他。
最终令他止步,是因为有人冲他扔了鸡蛋,准确无误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但见画面上突然有一刹那的安静,陆少骢望过去,全是蓝沁的粉丝。保镖和现场维持秩序的保安打算过去揪人的行为被他制止,他缓缓地摘下黑乎乎的大墨镜,墨镜之后露出的是他颇为憔悴的面容。
镜头之下,他下巴的肌肉在细微地颤动,仿佛情绪明明到达了需要发泄的程度,却强行压了下来。
旋即他朝着蓝沁的粉丝所在的方向深深鞠了个躬,嗓音异常沙哑:“抱歉。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口吻中的那种沉痛那种隐忍那种自责,隔着屏幕都能浓烈地感受到。
说完陆少骢便重新戴上墨镜,快速地上了硕黑的房车,不顾记者媒体疯狂似的追问。
很快,网络上关于陆少骢此次举动的分析和内幕爆料随之而来,基本围绕于他对蓝沁的情深似海,讲述了蓝沁的事情出来之后他纠结过矛盾过但最终更心疼蓝沁并不介意她的过去只想给她美好的未来甚至于决定找到失踪的蓝沁向她求婚连戒指都买好了结果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而由于蓝沁的死,陆少骢受到十分严重的打击,才变成眼前大家所见到的这副模样。一部分人开始纷纷道“真正的沉痛都是隐藏在背后的,请键盘侠们手下留情,还逝者亲属一片安宁”。
阮舒笑的是,她从来不知道,陆少骢的演技可以这般好,完全远远甩开如今众多的流量小生,也不知道在来追悼会之前,陆少骢练习过多少遍。
瞧,网民们,吃瓜群众们,每天就是这样被耍着玩的而不自知。
划过界面前的最后一眼,阮舒才将视线停留在于陆少骢同行的傅令元身、上。他仅是蓝沁十分遥远的前任绯闻男友,有陆少骢挡在前面,他的出席基本被记者媒体忽略,只一并划在了蓝沁其他一些圈内炒过CP的好友之列。
黑色的衬衣,黑色的墨镜,遮挡了他的具体神情,她能够看见的是他绷紧的下颌和抿直的唇线。
没有在这上面多加停留,阮舒翻页去到财经板块——蓝沁的事情恐怕还要在网络上被消费好一阵子,但与她无关,她也不想留意了……
浏览资讯的过程中,却是又被某条消息给吸引了——米国某知名品牌新推出的一款保健品,欲图在中、国寻找新的代理商,七挑八选之后,如今最被看好的是林氏和华兴两家。
竟然是华兴在和林氏争代理权?
阮舒狭长的凤眸眯起,迅速地在键盘上敲击下几个字按查询搜索。
自从宫外孕做手术,一件事紧接着一件事地发生,到现在都两三个月过去了,她连林氏的最新情况都几乎不清楚,遑论当初处处针对林氏、夺林氏客户的华兴。
她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外部的新闻粗浅地了解,发现华兴真是火箭似的发展,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抢走了林氏三分之二的市场份额。
很早之前就研究过,华兴背后的老板行动特别大胆,很有冲劲很冒险,所以那会儿它们起步时,舍得下成本用低于林氏这边好几个点数的价格来恶意竞争。
现在它在保健品行业内已逐渐步入正轨,冒险的作风依旧不变,接二连三的针对林氏的打压行动弄得林氏完全歇不过气来,前门刚着火,后门就被攻陷。
阮舒记得她快要离开公司的那会儿,华兴已基本把林氏的老客户拿下,剩余一些捆绑共生的合作伙伴。眼下是但凡林氏接触的对象,华兴就企图截胡。
这回来自米国的这款产品,已经是华兴第三次来和林氏对着干了,前两次均以林氏的失败为结果。
林承志约莫是被B得急了,最近一次居然恼羞成怒地在镜头前对华兴的曹旺德隔空喊话,对比曹旺德永远讨喜的和善笑脸,林承志既失身份又失风度,更有种仗还没正式开打林氏先底气不足的感觉。
然而实际上,阮舒分析一番过后发现,目前在这个案子上,林氏其实极其占优势,因为米国这款保健品品牌所在的公司前阵子刚被一家大财团收购,而那家财团曾经和三鑫集团合作过海岛的开发项目。
这么好的“亲朋裙带关系”,不利用是傻子。
只不过目前尚搞不清楚,这个案子是林承志为了林氏发展的个人决策,还是基于三鑫集团的看重。如果是三鑫集团的授意……那林承志根本没有无需气急败坏……
摸了摸下巴,阮舒蹙起眉头,陷入沉思,突然在想,她或许得把林璞从她的黑名单中重新提出来了——自打被迫从林氏离开,她就将林璞、苗佳等所有人的号码全部拉黑。
虽然暂且没把握能从林璞那儿旁敲侧击出多少有用的消息,但总得试试看。毕竟他是林承志的儿子,应该是最了解内情的。
另外,也可能得去再找曹旺德喝喝茶。
……
忙到中午都忘记了时间,还是前台打了通电话上来询问,阮舒才发现该吃午饭了,匆匆地下了楼。
前台也在关注蓝沁的新闻,整顿午饭期间在阮舒耳边叹息无数,总念叨诸如“蓝小姐其实人很好很随和的”之类的话,语气彰显出她好像和蓝沁曾经面对面接触过,且话里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子的欲言又止。
阮舒从旁斜着眼睛睨过去,甚至发现她在参与微博上的话题讨论。
马以在这时从诊疗室内出来,一身便装。
“马医生。”前台立即放下手机打招呼。
马以淡淡地“嗯”一声径直掠过往外走,像是要出门。
“你上哪儿?”阮舒问。
马以驻足:“精神病院。”
通过上一回,阮舒已得知他每周都会固定去一趟精神病院,闻言起身:“能否再带上我?”
马以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并不置可否,只迈步继续走。
这意思其实就是同意了。
“谢谢。”阮舒莞尔,跟在他后面。
虽然昨晚和他有点不欢而散,但他貌似并没有放在心上,对待她的态度与以往无异,她便不刻意再提及、道歉什么的,就这么翻篇吧。
而且若真要道歉,两人其实都有错。阮舒自己反省归反省,可他的一些冷嘲热讽也确实过分了些,同样惹她不痛快了。
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一路步行抵达目的地。
精神病院里的气氛还是那般温馨惬意,只是相较于上一回的安静,今天显得有点闹腾。
因为草坪上已经有护士带着病人在这外面活动,好几个活泼的病人相互追追赶赶的,乍看之下特别像幼儿园里的场景,很有生机,很有活力,很有生命的力量。
阮舒不禁微弯唇角。
依旧跟着马以上了二楼。
一回生二回熟,她都不需要马以再招呼再交待她了,主动挥着手让马以自己忙自己的去。
活动大厅内,还是和上一次一样,很多病人在里面看书、画画、下棋。
有个护士貌似认得阮舒,主动问候她:“又跟着马医生过来的?”
“是的。”阮舒微笑着点头,打量护士的脸,模模糊糊记起上一次就是她来询问她是否认识那个毁容的患者。
顺势阮舒关心:“那个病人后来没事吧?”
当时又砸椅子又砸拳头的,看起来凶残又暴戾,不过最后她因为被阻隔在玻璃窗外所以相安无事,那个病人自己倒是受了不少的伤。
“他啊……”护士朝玻璃窗内的一指,“喏,他在那儿。今天很乖。”
阮舒循着方向望过去,看到立于画架前的一抹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