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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舒蓦然滞住身形:“这不是回卧佛寺的路。”
傅令元闲闲地看她:“嗯,我们不回卧佛寺。”
阮舒拧眉:“去哪儿?”
傅令元安静一秒,眸底飞快地划过精光,转而重新牵起她的手,悠然迈步:“过我们的二人世界。”
阮舒狐疑地拧眉,四处张望,欲图找寻路标之类的东西,便听傅令元继续先前的话题:“傅太太刚刚说,你知道我当时是在等你?”
阮舒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微翘起唇角,揶揄:“三哥老爱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情,真不符合你的身份该有的形象。”
“我干哪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了?”傅令元扬起眉峰,斜斜地睨她。
他的眼里带着懒散的笑意,阮舒有点拿不准他是不是故意这般问,但既然今晚聊至此,她不怎么想放过嘲笑他的机会,清了清嗓子,为他逐一数出。
“第一眼见我就喜欢我,是偷偷摸摸。”
“去教室看我,是偷偷摸摸。”
“公共厕所里关了灯吻我,是偷偷摸摸。”
“抢了我和显扬的合影,剪成只有我们两个,是偷偷摸摸。”
“在学校外面的巷子里,为我打架,是偷偷摸摸。”
“……”
这些事情,原本是断断续续得知的。如今凑在一块,她的脑海里仿佛放了一张拼图,随着一条一条的道出,拼图一片一片地连接,慢慢地显露出框架。
令她清晰并趋于完整地看到,在那般纯粹而青春明媚的时光中,确实有一个男人,曾经深沉地喜欢过她。
她所了解的仅有这些,而她所不了解的,是不是还有更多?
更多的,他默默为她做的。
思及此,阮舒感觉心腔忽而就被一波沉甸甸的欢喜攻城略地。
欢喜……
他能喜欢她,她很欢喜。
她浅浅地弯唇——女人的虚荣心吧。但凡有这样的一个男人喜欢你,任何女人都会欢喜。她竟是也不落窠臼了。
耳畔传入的是傅令元的疑虑:“傅太太貌似从其他渠道得知了原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阮舒撇脸瞅他,有点骄矜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傅太太最好老实交代。”傅令元眯起眸子,清沉道,“就如傅太太不愿意我从别人的嘴里了解你的事情一样,我也不愿意傅太太从别人口中得知我的事情。”
阮舒微凝一秒,曼声问:“所以三哥生气到差点袭警?”
他摔杯子那一瞬间的狠辣,她瞧得一清二楚,叫她记起他在她面前砸烟灰缸的时候。两次,他处于情绪爆发之中,依旧能把控住理智。所以杯子只是摔在焦洋的脚边,烟灰缸也挑了适当的位置砸。
那么,他是否真的暴力?阮舒没有明确的答案。她只知,他对她,顶多就是强势了些。
“傅太太不认为焦洋欠揍?”傅令元目光异常凛冽,声音亦毫无温度,“我是不是有暴力倾向,我是不是性虐,无需他在傅太太面前多嘴。”
阮舒抿抿唇,半是玩笑地问:“其实三哥的意思,不就是不希望有人向我告你的密。”
傅令元的冷凝因她口吻间隐隐的故作轻松而有所缓和,挑着眉睨她:“‘告密’这个词,措得挺恰当。”
阮舒凤眸应声眯起,露出一丝狐狸般得逞的黠色:“三哥这是在承认,暴力倾向和性虐,都是你的‘密’?”
大概是有点猝不及防落了她的语言陷阱,傅令元略略一怔,转瞬斜勾起唇角,蓦然拉她入怀,手臂箍在她的肩侧,低低地在她耳畔轻笑:“是不是我的‘密’,傅太太有的是时间切身体会。”
耳根被他热热的气息烘了一下。阮舒侧开手肘,抵在他的腰上,稍隔开些许两人之间的距离,心下则有点无语——暴力倾向和性虐这样的行为,经过他的嘴之后,怎么好像变成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如同在炫耀他的性能力似的……
傅令元箍得反而更紧,阮舒从被他牵着手走,变成被他搂着走。
身体的接触和摩擦加大,她有点不舒服。
傅令元在揪着前头的问题不放:“傅太太还没回答我,是谁向你‘告的密’。”
“三哥想要亲自上门感谢?”阮舒巧笑嫣然地继续打马虎眼。
傅令元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腰,有点以示警告的意思,立马便听她吐出两个字:“饶娆。”
他愣了愣,几乎是一瞬间满脸冰渣:“她挑拨傅太太和我的关系了?”
未曾料想他的第一反应会是这样,阮舒不禁舒展开来眉眼:“三哥这样恶意揣度饶娆,会不会太没有男人的气度了?”
傅令元不悦:“别转移话题。饶娆和你说过些什么?什么时候?傅太太对这件事情最好不要有所隐瞒。”
“饶娆没有挑拨我们的关系。”阮舒凝定他眸子里的冷沉,“她只是坦诚了当年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厌恶我,厌恶到找了一伙小流氓要教训我,但是被三哥阻止了。”
“她说她以为三哥对我只是一时兴趣,没想到我们现在结婚了。”
“她嫉妒我,嫉妒我曾被三哥悄悄喜欢并保护着。”
顿了顿,阮舒浅笑唇边,补充道:“顺口她还骂了我一两句而已。不过反正都是出于嫉妒,我很大方的,并不与她计较。”
听至这最后一句,傅令元的冰渣已基本褪尽,湛黑的眸子泛出笑意,眼神剔亮地勾唇:“傅太太遭到其他女人的嫉妒,是理所当然的。”
阮舒自然听懂他并非在夸她而是间接在夸他自己,不禁翻他一个白眼。
傅令元已由此猜测道些许什么,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深邃莫测:“这难道就是当时傅太太突然一反常态对我热情的原因?”
阮舒勾起唇角,但笑不语。
傅令元却并没有多高兴,手指勾起她的下颔,追问:“傅太太是因为饶娆的话,才相信十年前我确实喜欢你?”
这个问题,恐怕要否认的答案,他听着才会爽点。阮舒抿抿唇,终是选择实话实说:“三哥的心太深,如果没有一层层的查证,很难令人信服。”
“那傅太太现在全然信服了?”傅令元问。
阮舒心底在“全然”二字上纠结,遂迟疑住。
傅令元将她的神色收进眼里,唇际一挑:“看来得把心剜出来捧到傅太太的面前,让傅太太亲眼瞅个透彻,傅太太才有可能完全托付信任。”
说这话的时候,他虽挂着一惯闲散的淡笑,但目光暗沉沉的有点像是深海。见状,阮舒的心头亦随之笼上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晦暗,轻闪一下眸光,她还是选择明媚地笑笑,接口道:“好啊,我还真挺好奇想瞅瞅,三哥的心长的怎么样儿。”
傅令元盯着她,未再言语。
阮舒垂了垂眼帘,拨一下自己的头发,再抬眸时,才重新留意到此时周围的环境,竟是穿行进一条林荫道。
应该是最近一两年新修的,铺了水泥,平坦宽敞,足够车子进出的那种,两侧的路灯明亮,还有路标往里头指引方向。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可不知为何,对周边的林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蹙蹙眉,阮舒相询:“我们是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傅令元卖着关子,语气相当稀疏平常。
稀疏平常得令她隐隐嗅出一丝的刻意。
甚至刻意得有些反常。
阮舒一边被他揽着走,一边愈发仔细地探寻周围。
除了路灯没有其他光亮,前方的路叫人辨不清方向。时有林间凉凉的风拂面。暗夜静悄悄,傅令元的脚步沉稳,阮舒的脚步有点拖顿,随着路程的行程,心里有股莫名的不安愈发强烈。
盯了盯他的后脑勺,她沉不住气地再问一次:“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话音落下的同时,原本隐在林间的一栋小别墅,在拐了个小弯之后,呈现于她的眼前。
原来是这里……难怪她觉得眼熟……她只来过那一次,这里的路又翻修过,所以她刚刚未能及时认出。
嘴角一僵,阮舒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退了潮,强行挣脱他的拥揽,兀自停下步伐。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嗓音幽冷得比此时林间的风更甚。
傅令元这才转回身。
“你想干什么?”阮舒又问。
风托起她的发丝,在她白皙的脸颊边轻轻拂动。她的瞳仁乌沉沉的,眼神平静得毫无波澜,但满满的皆是凉薄。
安静两秒,傅令元重新牵起她的手,仿佛未察觉她此刻的抗拒一般,如常地扬唇笑:“想了解傅太太更多。带傅太太来故地重游。”
阮舒默了许久,嘴唇有点发白:“如果我说,我不想。”
傅令元抬手帮她将被风吹散的发丝捋到耳后:“我和傅太太一起。”
“可我还是不想。”阮舒丝毫没有多加考虑。
傅令元定定地凝注她,捏了捏她的手心,含笑诱哄道:“没关系。就只是进去呆一会儿,傅太太当陪我。”
阮舒久久无言,黑若点漆的眸子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别墅,森森的。
而傅令元已在她的无言中,稍显强硬地拉着她往里走。
大概因为太久没有人打理,栅栏两边的杂草凌乱丛生。脚下所踩的石板路的缝隙间,有苔藓肆无忌惮地蔓延,更显荒凉。
阮舒感觉从重见这栋别墅的那一刻起,身体就不是自己的了。她的灵魂仿佛飘在了半空,眼前的世界分成了两半。
一半是彩色的画面,里面是现在的自己,被傅令元不容知否地牵着走向它。
另外一半是灰色的画面,里面是十年前的自己,同样正穿行在这条石板路上,天气很热,耳畔是满林子聒噪的蝉鸣,她拉了拉身上被汗水黏在皮肤上的衣服,加快脚步。
走上台阶,别墅门口站着栗青,俨然是提前来这里准备的。傅令元脚步不停,携她跨进有点褪色的红木大门。整栋别墅的灯都开着,迈入的一瞬间,眼前一片亮堂。
原本蒙在家具上的防尘布已被全部掀开,所有的家居摆设均和十年前一样,静默地呆在各自的位置上,隐隐蒙着混沌的灰。或许是太久没有人住的缘故,凭空给人一种阴冷感。
凉意自脚底板泛上来阮舒的身体,就像十年前的那天,她从日头底下开门进来,扑面的空调冷气将她包裹。
她不禁轻轻一抖。傅令元即刻察觉,握紧她的手。阮舒反扣住他的手,想要汲取更多的安全感,却冷不防听他沉缓道:“你觉得很热,身上全是汗,衣服都湿了,所以回去房间换衣服。”
魔音一般,复述的俨然是那日她在马以的心理咨询室内接受催眠治疗时所讲的内容。阮舒滞了滞呼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傅令元深深地凝注她,依旧无视她浑身所透露出的浓浓的抗拒,拉着她迈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阮舒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眼前浮现支离破碎的灰色画面——
她小跑着上楼,木质地板的阶梯被她踩出“咚咚”的脚步。
上楼后的第一个房间是林平生和庄佩妤的卧室。卧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传出庄佩妤在哄林妙芙睡午觉的温柔歌谣。
她经过门口时往里探了一眼,探见庄佩妤线条柔和的背影,却也不小心和林平生面向着门口的视线撞个正着。只一秒,她飞快地避开,一声不吭地匆匆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
画面恢复彩色。不知不觉中,她竟是已站定在了二楼的过道上,近在咫尺的就是她当年住的那个房间。阮舒觉得自己的心脏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越攥越紧,她开始有点呼吸不畅,脑袋也有点晕眩。
傅令元的双手正按在她的两肩上,扶着她的身体,迫使她与他对视。他的面容沉肃,指了指手边那个房间的门:“是这里?”
“我不知道……”阮舒颤着嘴唇,拖着脚步往后退,“我要下去了。”
刚转了个身,便被傅令元的长臂捞回去。
未及她反应,他一把推开门。
和其他别墅里的其他地方不一样。这个房间完全是空的,一件家具摆设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阮舒也知道它原本长什么样。
似有一只无形的笔,在此刻面前空荡荡的房间里开始勾勒线条。
很快画面变成灰色,线条勾勒出的形状也变成了实体的家具。
她迅速地掠进房间里来,关上门,背抵着门板,想起和林平生看她的那一样,她的心口悠然生出恶心。捺了捺心绪,她谨慎地锁上门,然后从衣柜找出干净衣物,进了浴室。
她脱掉身上满是汗味的脏衣服,扔进衣篓子。
她伸手到后背解内衣的扣子。
她甚至清楚的记得她那天穿的内衣是淡淡的蓝。
胸口的束缚得到解脱的一瞬间,她抬头。
镜子里映照出林平生满是贪婪欲色的脸。
阮舒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噩梦开始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