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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送来泥土、山川与河流的气息。
而大片大片的月见草、桔梗和六角荷,顺着浮云与流水的痕迹,延伸向山谷深处不可知的地方。
繁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凋落。
李文森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眼前看不到边的茫茫花海。
一时只觉得,无话可说。
……
她在ccrn呆了这么久,却从不知道,在ccrn的后山,在山与云的罅隙里,有一个这样的地方。
繁华至腐朽,美至屏息。
黛蓝浅粉乳白深紫的花朵,旁若无人地开在山谷里,不在乎过去,也不在乎明天。
而她一个人,站在满山青翠里,孑孑一身。
……
是谁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他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地用一根长得看不到边的鱼线,把她引来这里?
……
鱼线的终点,一棵百年的红豆杉。
它苍老而盘虬的枝干延伸得那样远,即便隔着二十米远,她也能闻到它花朵的清香。
李文森看了看脚下崎岖的小路,干脆脱下脚上的木屐,提在手里。
她光着脚,踏过溪涧边滑溜溜的鹅软石。
侧身的时候,脚下冰凉的山流水在她裙摆上染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山峦一般。
……
四月仍在红豆杉的花期。
铃铛一般的深红色花朵,小朵小朵地缀在青翠欲滴的叶片之间。
李文森站在它郁郁葱葱的枝叶下,微微仰起头。
一根红色的棉质细线,一端系着红豆杉最上方的枝条,一端系着一个精致的墨绿色丝绒盒子,从繁花嫩叶之间垂落下来。
恰恰好好,停在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李文森:“……”
她伸出手,想把那个盒子拿过来,却在伸到一半时停住了。
如果是在其它正常一点的地方,她或许还会相信,这是一个心思千回百转的男人,大费周章为她设计的一个迂回的求爱仪式。
但是……
这可是ccrn的后山。
李文森从一边捡起一根够长的树枝,隔着一米远,轻轻挑起丝绒盒子上的吊环——看这个吊环仿佛镜面一样的打磨细度,和上面细致的雕花棱角,材质应该是一种人造金属。
吊环上连着一把小巧的锁。
正是这把锁把盒子和丝线连在一起,打开锁,就能把盒子取下来。
沉重的鱼线早被她扔到一边,李文森保持着手臂不动,慢慢凑近了一些。
恰好能看到锁上的一个语气简洁的提示词——
你的生日。
提示词下面是一个八位数的密码滚轮。
李文森:“……”
这么简单的密码设置出来到底图什么……
她小心地抽出树枝,在滚轮里输入了她档案上的生日,19930531,然后转动了一下金属锁的卡舌。
——卡舌纹丝不动。
李文森:“……”
相信密码会这么简单的她,果然是太天真。
她的手指从系丝绒小盒子的红色丝线上轻轻抚过。
实在没有什么闲情逸致陪这位不知姓名的先生玩寻宝游戏,李文森直接从袖子里取出她的袖珍匕首,一手稳稳地拖着小盒子,一手往棉线上狠狠一割……
别说断了。
连个豁口都没有。
李文森不信邪地搓了搓看似普通的细棉线,从另外一个口袋拿出一只打火机,把棉线放在火焰上灼烧。
十五分钟后……
老式打火机承受不了自己的温度,噗嗤一声黑了。
而深红色棉线依然□□如初,连个碳渣都没烧出来。
……
这真的是棉?
李文森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根成精的棉线。
然而,就在她想把烧坏的打火机拆开,重新利用里面的机油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乔伊的特定短信音。
李文森顺手把匕首插.在一边的草丛里,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飞快地扫了一眼。
屏幕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词
——“whereareyou.”
乔伊的短信几乎不会超过十个词。
他的语言,一如他的人格,无论内里有多复杂,表面看上去总是简洁明了,从不拖沓。
但李文森心思根本不在短信上。
她原本想回“ain”,后山,结果刚输进一个b,输入法就自动匹配成“ain”。
——断背山。
还秒发了出去。
乔伊:“……”
李文森:“……”
下一秒,李文森的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
“你在断背山?”
乔伊淡淡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语气绝对谈不上愉快,平静里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冷意:
“哦,李文森,断背山在怀俄明州西部,如果你想去旅行我随时可以陪你去,但我决不允许你再一次毫无征兆地离开我,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
“等等,等等。”
李文森两只手都是打火机油,不得不把手机夹在耳朵边上:
“我不在怀俄明州,我打字打错了。”
“……”
乔伊顿了顿:
“打错?”
“手指太快,总有意外。”
李文森扯下旁边一根还算干燥的茅草,捻成细细的一条:
“不过你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一点。我就算在怀俄明,也不代表我……离开你了。”
最后四个字的表述太奇怪,她皱了皱眉。
春日的风从溪涧那头吹来,红豆杉深红色的细碎花朵,从巨大的树冠上,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乔伊沉默了好一会儿。
直到风都停止了,他才轻声说:
“因为你今天关机了五个小时。”
李文森:“……”
“你一般不会在工作的时候关机,上一次是一年前。”
乔伊平静地说:
“那次,你也是关机这么长时间,然后你就一言不发地抛下我,一个人来了中国。”
“……”
“不仅如此,你连一张告别的纸条都没有留下。你唯一愿意留给我的东西,就是桌上那一大笔房租违约金。”
“……那个,乔伊。”
虽然不明白自己关个机错在哪里,但李文森敏锐地感觉到乔伊的语气不太对,立刻说:
“这是我的错,我的手机电池进水了。”
“为什么会进水?”
“因为掉进池塘里了。”
“池塘?”
关于她手机关机的原因,乔伊异常执着:
“为什么会掉进池塘?”
“……”
李文森头疼放下茅草:
“乔伊,我这边事情一解决,就马不停蹄地去信息组地下室偷了一块电板,一秒钟都没耽搁。”
——ccrn信息组。
这是个神奇的地方。
他们全组都是大膜法师,囊括了从十五岁到七十五岁各种类型的处男。
“虽然你企图蒙混过关的意图过于明显。”
乔伊淡淡地说:
“但既然你这么不想说,我就装作我相信好了。”
“哦。”
“不过以后不许一个人去信息组这么危险的地方。”
“……哦。”
一群大龄处男到底有什么危险的?
“对了,我晚上想吃佐红酒的法国春鸡,恰好是你的拿手好菜。”
乔伊恢复了平时冷冷的语气,漫不经心地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回不来。”
清淡的光线,从红豆杉细长的叶片间漏下,在她白皙的脚背上留下一个一个细碎的光斑。
李文森心不在焉地说:
“因为我现在在ccrn的后山。”
……
足足三秒钟的沉默。
“你在后山?”
乔伊原本盘腿坐在地上,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早该想到。
ain,b打头的单词组合,再加上她身边的风声和流水声。
如果放在平时,他早已在她接通电话的第一秒,就已经猜到答案。
但今天,他却被她可能再度抛下他独自回美国的可能性,扰乱了判断。
……
“你为什么会跑去后山?”
乔伊走到阁楼的窗户边:
“我以为你今天出门,是为了去见那个数学家。”
“本来是来找他的。”
李文森把打火机的机油抹在茅草上,又拆下电子火花器,对着茅草按动了两下。
茅草立刻燃烧了起来。
“但中途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我在办公室里找到一条莫名其妙的鱼线,一路连到了ccrn后面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我就跟着来了。”
“哦,鱼线。”
他望着窗外一抹薄云,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框:
“你发现得有点不是时……我是说,你还发现了什么?”
“还发现了一张羊皮纸,一片山茶花花瓣,两个数独游戏,和一个诡异的密码方阵。”
“数独和字母的组合,应该是后推型加密密码。考虑到你的智商,写密码的人不会出得太难。”
她但凡花一点点心思,就能算出来。
乔伊拿起手边的高脚杯,却并没有喝,只是夹在指尖晃了晃:
“你……对这个密码是否有一点头绪?”
……
鲜花、请柬、丝绒盒子。
简单到只能算形式的密码、蛇与苹果的双关语……还有种满他们家庭院的山茶。
真相如此呼之欲出。
他已经把一切都摆在她面前。
只等她漫不经心地伸出手,从他单膝奉上的盘子里,取走他的心脏。
……
时间已近日暮,浓稠的夕阳倒映在他杯中浅红色的葡萄酒里,融融滟滟,仿佛连湖光山色都一并泛起。
乔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水晶高脚杯细长的腿上。
只是,下一秒——
“完全没有。”
李文森丧气地把茅草扔进溪涧里:
“我忘了告诉你,我还在鱼线的终点发现了一个怎么打都打不开的丝绒盒子,以及一条怎么烧都烧不断的棉线……简直太可怕了。”
她严肃地说:
“乔伊,我有理由怀疑这个盒子里,装的是液.体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