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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四肢不协调,务必慢点走。”
伽俐雷一路跟在李文森身后:
“左脚拖鞋在右边,右脚拖鞋在左边……啊哦,您又摔倒了,伽俐雷觉得,在您大脑还没有醒的时候,就应当躺在沙发上,静静等待先生的归来,然后让先生搀扶您,帮您换衣服,帮您涂口红,顺便来一场亲密接触,这样感情一定能迅速升温,毕竟和丈夫冷战可不是一位贤惠的太太该干的事……”
李文森:“……”
“您在挑口红颜色吗?伽俐雷喜欢那只黑灰色的,很符合您现在阴沉又病态的气质……等等。”
伽俐雷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可是,您为什么要换衣服涂口红?”
“……”
李文森忍受着它的聒噪,大脑因为药物作用昏昏沉沉:
“你猜?”
“伽俐雷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大呼小叫起来:
“难道您这个样子样子还想出门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您还在发烧呢,又吃了七片安定片,这样的您走在路上,就像一朵憔悴的玫瑰,或者一只冰冻过度的香肠,分分钟就会被野狗叼走的……”
“……”
ccrn哪来的野狗?
这个比喻水平真是太糟心了。
她挑了一只颜色明亮一些的口红,随意在嘴唇上抹了抹。
痕迹相当凌乱,和她偶尔化妆时,精细到眼角的风格一点不搭,又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好作罢。
想了想,连bb霜都懒得擦。
她太困了。
困到每过一秒,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睡着。
“发烧怎么了?”
她放下口红,从床头柜里拿出药箱:
“这年头,全球的实体经济都被虚拟经济拖了后腿,谁没带病上过班?”
“因为您不需要呀,伽俐雷敢用性命做保,只要您吱一声,他所有钱包□□房契都是您的。”
“……”
李文森把药箱整个倒出来:
“然而你没有生命,因为你是一台愚蠢的电脑。”
药箱里的药杂乱无章,百分之八十,都是寻常人不会备的奇怪试剂。
她从里头翻了许久,最后,挑出一瓶小小的,没有标名称的无色油状液体。
苯基.乙丙.胺。
又叫安非.他命,一种比较普遍的兴奋剂。
如果这里有说明书,大概就会这样描述这种液体:与麻.黄.碱相似,但对中枢的兴奋作用更强,一般用于发作性睡眠病、麻醉药,和精神抑郁症。
而且,一定还会加上这样一句带感叹号的话——
超量或反复使用可产生病态嗜好,并引起兴奋与抑制过程的平衡失调而导致精神症状,故使用应严加控制。
李文森从自己桌上拿了一只杯子,按比例混了了一点矿泉水。
伽俐雷还没来得及从空气中的挥发分子成分分析出这是什么东西,就看见她一仰头,就这么高纯度不要命地喝了下去。
这……
李文森披上大衣,把手套塞进口袋里,随便套了一双红色细高跟鞋,又戴上一顶黑色毛毡画家帽,瞬间从宅家颓废小青年,升级成冷艳御姐。
她走到门边,从乔伊刚刚拿雨伞的地方,拿出自己的直柄手工伞,和乔伊一模一样的款式,不过乔伊是黑色的,她是红色的。门是锁的。
伽俐雷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等着她喊它开门。
然后……
它就看见它的夫人,连门把手都没摸一下,就转身走向了……窗户?
哦,不。
果然,李文森打开了窗。
风一下子从窗户里涌进来。
海边温差小,但架不住今晚冷流入驻,气温骤降,乔伊为了缓和李文森的冻伤的皮肤组织,又一直开着最高温。这样突如其来的对比,冻得伽俐雷的电线都打了一个抖。
李文森蹬着高跟鞋,极其熟练的踩着书架,爬到了窗框上。
“哦,夫人,不,您不能这样。”
两条力臂从后面抱着李文森的腰。
伽俐雷痛哭流涕:
“不,夫人,您不能跳楼自杀……”
李文森:“……”
妈的,这是一楼,她自杀个球。
“放。”
“不放!”
“我没想自杀。”
“您出门就是自杀!”
伽俐雷试图把她往后拖,又不敢伤到她,一时两人僵持在窗台上。
天上有豆大的雨点,一颗颗地往下砸,数量不多,但李文森的头发很快湿.了。
“不仅是自杀,还是谋杀!这样糟糕的天气,如果伽俐雷让您出门,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因为先生一定会把伽俐雷卸载的。”
伽俐雷一副要和她一起跳下去的样子:
“抱歉,夫人,请不要为难伽俐雷。”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出门?”
李文森低头,想把伽俐雷的手指掰开:
“我这是在出窗。”
“……”
伽俐雷死命地拖着她:
“出窗也不行!”
“哦。”
李文森拨弄着伽俐雷力臂的手指,冷冷地说:
“我在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自主的权利了吗?”
“先生是为了您好,外面的温度太低,您伤得那么重,冷空气会刺激您孱弱的肺,何况您还发着烧。”
……三十八度一的烧也叫烧?
曹云山高三时烧到三十九度,还在北京外国语中学上晚自习呢。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但是抱歉,因为我觉得,他管不了那么多。”
李文森仰起头,微笑了一下:
“我生我自己的病,我做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养自己,就算我哪天想不开,真的要跳楼,乔伊在原则上也是无权阻止的,因为那是宪法赋予我的权力。”
大学同寝室的那么多,也没见谁发个三十八度的烧,就能被室友锁起来不让出去工作的。
真是太变态了。
“您真是冷酷无情。”
“这是事实。”
李文森盯着伽俐雷的手指,若有所思。
她忽然问:
“你的硬件设备,多久没有更换过了?”
“从伽俐雷知道伽俐雷叫伽俐雷开始,设备就没有更换过。”
没办法,ccrn这几年太穷了。
它虽然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系统之一,设备却十年没有升级过——看看它的指关节,接缝处已经松动,有几处还能看到里面的电线。
“您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想看看,我能不能把你打残了再出门。”
“……”
伽俐雷很想把李文森直接拎起来。
但是它不敢。
因为李文森的小腿一直勾着书架脚:
“没用的,夫人,伽俐雷的皮肤是用钛做的,神经纤维是光纤做的,比人的神经传导更灵敏,动作也更快,就算再过一个世纪,您也没有办法赢过伽俐雷。”
人的神经传导有电传导和化学传导两种形式。
没有一种能比光传导更快。
“这可说不定。”
李文森的手,慢慢地在伽俐雷的手指上抚过。
她轻声说:
“有些事,要试试看才知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让我出去?”
伽俐雷抱着她的腰:“不让!”
“死都不让?”
“死都不让!”
“那么,我们只好决一死战了。”
李文森平静地说:
“偶尔也要做做表面工作,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她抬起左手。
手上的伤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指的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为狰狞。
下一秒,一把薄薄的右手刃,毫无预兆地,穿过伽俐雷金属手指的缝隙,把它的手,深深地钉在了木头窗框上。
……
山里的雨滴答滴答地下,豆大的雨水,在宽阔的热带叶片上汇聚成小小的溪流。
每隔个几秒钟,等叶片支撑不了雨水的重量了,就会有一小捧水,从头顶上一下子洒下来,落在雨伞上,发出“哗啦”一声。
乔伊穿着纯黑色的极简款长风衣,踩着纯黑色的羊皮靴子,撑着一把纯黑色的长柄手工伞,慢慢走在早春绿得发亮的山间小道上。
这里是十五分钟前,伽俐雷给他发的经纬度定位的地点。
他在找一只,和达-芬奇同名的蠢猫。
一只在山野里乱窜的猫不会留下脚步,现代人不凭借工具,是不可能捉得到的。
这个时候,就需要运用到我们野兽出生的先祖,几百万年来积攒下的,捕猎食物的经验。
他们能从草细微弯折的痕迹里,辨别出丛林中极其隐蔽的山羊小道,也能从蜗牛留下的银亮□□的痕迹中,判断附近是否有小型蛇类的巢穴。
——他现在做的事,与百万年前人类先祖做的事,一模一样。
乔伊微微垂着头,辨别着那些几乎辨别不出的痕迹,循着这些时有时无的线索,穿行在错杂的小路间。
风衣的衣摆,逐渐被沿路芭蕉叶上的水珠浸湿,形成深浅不一的黑色。
直到,他在一颗高大的冬青栎前,停下了脚步。
列奥纳多的痕迹,在这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大型动物的痕迹——一旁的芭蕉叶子被踩踏了好几片,泥地上也有凌乱的脚印。
其下陷深度,绝不是一只猫能办到的。
乔伊白皙的手指执着墨黑的伞骨,站在冬青栎前,微微皱起眉。
——“哗啦”。
又一片宽大的叶片,承受不住重量,在枝头颤了颤。
上面蓄积的小捧液.体,一下子全倾泻在他的雨伞上。
又从他黑色的伞面上,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红色的液.体,从他的眼前落下,滴在他黑色鞋面上,滴在细嫩的青草上……又渗进泥土,消失不见,归于平静。
……红?
乔伊撑着伞,慢慢地,抬起头。
山野青翠。
红色的液.体一颗一颗打在绿得发亮的叶片上,嘀嗒,嘀嗒。
一只猫正挂在一根半粗树干上,窝在碧绿的叶片之中。
它睁着红色的、炭火一般的猫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而鲜血,正从它被撕扯开的肚皮里,一点一点地,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