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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森看了一眼时间,诊疗时间都是一个小时,现在离一个小时还差五分钟:
“你以前,或近几年,是否有经历过一些与死亡相关的事?”
——恐物。
潜意识把某件事物与自己真正恐惧的对象联系在了一起,简而言之,物体是恐惧的载体,而非恐惧本身。
所有的失常,都有出处。
针,是不信任的隐喻,而血管,是“死”的隐喻。
……
天花板上欧式枝晶吊灯,光线婆婆娑娑,恰好他的眉间。
“博士,你相信吗?”
漂亮的男人下巴枕在手背上,眉眼弯弯:
“我能记得十年里发生在我身边的每一件事,能记得这些事的每一个细节,我甚至能记得,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的脸。”
开会用的办公室,窗帘是红色的,上面绣着大只黑色金鱼。
金鱼游在花丛里,清晨新鲜的阳光透过,被染成暗红的、落日的颜色,金鱼就游在落日里。
他望着她,眼角是某种,模糊而违和的笑意。
“我记忆里有一个女孩,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间。”
他说,词语停在他唇角,组合成不可言说的句子,和不可言说的故事:
“那是二零零六年,四月九号。”
……
在曹云山还年轻的时候,他和李文森一起在美国哈佛大学念世界宗教和历史,有感于罗伯特-希克斯写的那本《南方的寡妇》,他每天花五个小时寻找资料,五个小时进行写作,耗费三年时间,写出一本比《牛津大字典》还厚的《北方的鳏夫》,细数从古罗马时代一直到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著名的鳏夫们。
单从厚度上看,称得上是历史巨著。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这本过于偏激和愤怒的书,他只好倾家荡产,自费出版,最后低价卖出了三本。
那时,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为了让曹云山不至于饿死在自己寝室里,李文森学习她养父的精神,每天友情赞助他一个煎鸡蛋,为他补充必要的能量和蛋白质。
所以,虽然谈不上是朋友。
但他们曾经,也是有过一个煎鸡蛋的交情的。
……
“你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李文森和曹云山走回西路公寓的路上,天色已经半暗了:
“在我们都穷得吃不起饭的时候,我省下自己的口粮,给你买了整整四百个煎鸡蛋,如果一个煎鸡蛋按照一美元计算……”
“哪里来的一美元?”
曹云山忍不住开口:
“在美国,一打鸡蛋才一美元二十五美分,比中国的鸡蛋还便宜四分之三。”
“因为我这是在回忆。”
“价格和回忆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的回忆里鸡蛋一美元一个?”
“心理学定律,回忆是被高估的,所以回忆里的价格也是被高估的。”
李文森理直气壮地说:
“你一个只知道hospital定律的数学狗不懂也是正常的。”
曹云山:“……”
这也行?
他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论据:
“是在下输了。”
李文森:“再按照当时的汇率,差不多八点五的样子,相当于我一年里给你提供了三千四百块钱的鸡蛋,对不对?”
曹云山:“……你开心就好。”
李文森:“我平时做长线投资的收益率稳定在百分之十,如果我把这三千四百块钱拿去做投资,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三千五百块了。”
“我觉得我需要提醒你一下。”
曹云山又忍不住说:
“你的钱都是乔伊在帮你打理,如果让你自己来做投资,你的收益率可能是负的百分之十……”
“但我有乔伊帮我打理,他是我的吉祥物,所以我的收益率就是百分之十。”
李文森挥了挥手:
“然而当我向你开口借区区三千五百块钱时,你却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感觉我们浅薄的交情要到此为止了呢。”
“……看在我们浅薄的交情的份上,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
曹云山说:
“乔伊一年只做一次投资,但每次投资都至少能养你们两个一年……”
“我什么时候被他养了?我的工资很高好吗。”
“那就是他预先准备了养你的基金。”
“养我的基金?”
李文森皱起眉:
“他为什么要准备养我的基金?”
“……因为你是一个蠢货。”
曹云山抬头看了看天:
“你知道你的开销有多大,简直有种恨不得把这辈子的钱一天花完的气势,我一直觉得,你这辈子就没有想过未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乔伊赚得很多,而且他还收敛了,他本来可以赚得更多,大概是钱对他没有什么意义吧。”
他们两个已经走到西路公寓五号的门口:
“但是,同样是他打理,他自己的资金翻了十倍不止,你的资产收益率却一直在百分之十……这简直就是银行存款水平,你还不如把钱拿来交养老保险呢。”
“……”
李文森扬起眉毛:
“你的意思是,乔伊故意不让我挣钱?”
“对,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真奇怪。”
门上的指纹扫描处自动扫描到人体辐射出的红外线,在智能管家伽俐雷的授权下,门把手上浮现出蓝莹莹的光。
扫描区激活。
李文森这才把手指放在扫描区上:
“乔伊肯帮我理财,我已经欠了他人情,凭什么再去质疑他能让我挣——”
门锁“咔嚓”一声松开,伽俐雷欢快的声音响起:
“欢迎回家,夫人,先生已经等了你三小时十二分钟零六十五秒。”
李文森:“……”
又见夫人和先生。
她已经和伽俐雷说了一百遍,伽俐雷第一百零一遍仍然把她和乔伊称为夫妻。
她转头对曹云山说:
“我每次回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伽俐雷给卸载了。”
伽俐雷:“……”
“我同意。”
曹云山极其赞同地点了一个头:
“我想卸载它已经很久了,不过我找不到它真正的智脑。”
李文森:“真正的智脑?”
“你不知道吗?”
曹云山惊讶地说:
“流传很久的一个说法了,伽俐雷的处理器是分层的,它就像一个企业一样,有一个统领全局的ceo,这是它真正的智脑所在。我们平时看见的,只是智脑延伸出的数据输出系统罢了,只是他们都叫伽俐雷。所有数据的智能处理都在中央智脑里,不卸载中央智脑,你就没有办法卸载这个管家。”
他说着,抬脚想走进去,海绵宝宝的拖鞋刚越过庭院小门的某条线,忽然蓝光一闪,曹云山触电一般把脚缩回来:
“它电击我!”
曹云山惊魂甫定:
“哦,文森,你家的伽俐雷最近迷上了皮卡丘吗?”
“这不是伽俐雷的错,是先生不想让这个男人进门。”
伽俐雷自豪地说:
“先生吩咐我,如果有穿着可笑的拖鞋,并且荷尔蒙分泌失常的男人试图通过这扇门,就直接释放一千伏特的电流,但这是违反机器人三大定律的,伽俐雷不能杀死人类,非特殊情况也不能伤害ccrn的员工,所以伽俐雷分析了情况,改小了电量。”
……荷尔蒙分泌失常……
李文森看着曹云山典型东方人清秀的轮廓,和几乎看不见的胡茬,默默为乔伊点了一个赞。
真是太一针见血了。
不过乔伊自己不也看不见胡茬么,她从来没有见过乔伊刮胡子,也从没有见他主动打理过皮肤,但乔伊的皮肤就是可以白皙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见。
可能与他长期不见太阳有关。
而另一边,曹云山拉了拉李文森的衣袖:
“他想杀了我,文森。”
他脸色苍白地说:
“一千伏特,你听见了吗?他让你的伽俐雷对我释放出一千伏特的电压,我必死无疑……你的男朋友想杀了我,就是因为你打算和我看一场电影。”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也没想谋杀你,相信我,他想处理你的话,你绝对能消失得无声无息。”
他们公寓里那么多木乃伊,都是这么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机器人不能谋杀人类,他只是和你开一个玩笑罢了。”
——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不欢迎陌生人。
“你真蠢。”
伽俐雷也附和道:
“ccrn禁止恋爱,先生和夫人怎么会是男女朋友?他们是夫妻。”
“……谢谢你帮我说话,伽俐雷。”
李文森很想用胶布把伽俐雷的嘴封上,但她苦于找不到伽俐雷的嘴。
她拍拍曹云山的背,示意他在这里等她,一边说:
“乔伊终于和你说话了吗?”
“先生没有和我说话,但他入侵了我的系统,修改了我的数据。”
伽俐雷小声说:
“先生今天心情不大好,从你打电话回来说,你要和曹博士一起去看电影以后,他就一直在弹钢琴,我觉得先生是吃醋了……”
“他一解剖完木乃伊就会开心地弹起钢琴,这和我有半毛钱关系……等等。”
她突然停下了动作。
手里拿着刚脱下来的一只鞋,脚上还穿着一只。
“我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仰起头看向天花板,慢慢地说:
“如果,你只是中央智脑的一个数据输出系统,乔怎么入侵你的系统,修改你的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