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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朴素但雅致的房间,这里曾经居住了一位美丽而值得尊敬的女人,她一周前还见过她,她叫西布莉。
如今,这个女人仍在这个房间里。
只是,除了一颗被烧焦的、爆裂成了几块的头颅,一双被烧得焦黑的手臂,和几截没有被烧成灰的断骨……她什么也没有剩下。
一个所剩无几的人。
但奇怪的是,除了壁炉、椅子和她,其它东西都是完好无损的。
一个警察蹲在地上,把散落的骸骨用透明袋一个个地装好。李文森从地上一摊灰黑的骨灰旁踮着脚,歪歪斜斜地跳了过去:
“这是都烧成灰了吗?”
“恐怕是的。”
刘易斯跟在她身边,几次想伸手扶她:
“除了大的骨架,其它都烧成灰了。”
“骨头都烧成了灰,椅子却还完好?”
“确实很诡异,消息已经第一时间被封锁了,否则怕会被媒体渲染成……”
他停顿了一下:
“灵异事件。”
当然会被说成灵异事件。
因为这简直就是一起灵异事件。
房间里完好无损的部分,和被彻底损毁部分的鲜明对比,让人不寒而栗。
就好像有一把火,只烧西布莉一个人,她旁边的桌布,窗帘,还有离得很近的皮鞋,上面连火的痕迹都没有看见。甚至她的内脏都被烧没了,她的双手还完好,只是成了焦炭。
怪不得刘易斯无法确定这是谋杀,从现场的诡异情况上看,西布莉更像是从身体内部烧起了一把火,不是引火上身,而是——
自燃。
“最奇怪的地方是,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汽油的痕迹,也没有找到助燃剂,焚尸炉都未必能把人烧成这个样子,西布莉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她把自己烧没了,连骨头都烧成了浮岩,手却好好的,房间也好好的。”
刘易斯站在案发现场中央:
“这场火烧得太彻底了,几乎烧掉了所有可能的线索,现场刚刚发现一个小时,化验结果没有这么快出来,目前我们没有还没有办法确定这是自杀还是他杀……”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而起:
“当然是谋杀。”
“显而易见是谋杀。”
刘易斯:“……我忘了你们两个都是解剖大师。”
李文森看向从进来后就悠闲地坐在木头椅子上玩手机的乔伊: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义务回答,这又不是我的工作,老实说这也不是你的工作。”
乔伊头也不抬,语气平静: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西布莉这么上心,你们才认识一年,交集几乎为零。就算我们不怎么熟,我与你的交情也明显高于你和她,但回想我们同居一年时的状态,那个时候,如果我被烧死在了浴室的水池边,你绝不会这么主动地跳出来帮我查明真凶,你会做的最能证明我们关系的事,大概就是把我凄惨的死状拍下来,然后加个lomo滤镜发到你的推特上……”
“放心,我不会这么干的。”
李文森低头观察西布莉的头骨:
“因为我从来不发推特,我只用instagram,还有我们为什么要在凶案现场讨论这种问题?你知道你皮鞋边还躺着一只手吗?”
但乔伊完全没有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地说:
“不仅如此,甚至你在我们同居七年之后突然决定抛开你的博士论文回到中国,也只是在你上飞机前三个小时,顺便发了一条短信通知了一下你刚从克里特岛回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roomie……”
ie是室友的昵称,前两年李文森经常用这个词形容他,但现在不了,因为乔伊明显地表现了他对这个词的不满,虽然她从来没有找到过他不满的原因。
他平静地抬起头:
“这就是你,文森特,一枚铁了心不让人打开的蚕茧。那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对一个你完全不熟悉的清洁工如此上心?我从没看你对无关紧要的人这么上心过。”
“同居?”
刘易斯也反常地放任这个话题歪到太平洋:
“我没有很理解,他刚才说,你们……同居?”
“我也不理解你为什么非要理解这种事,这明明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文森把长发勾到耳后:
“抱歉,先生们,我们到底是不是在破案?”
“你还没有意识到吗,小姐。”
一直蹲在一旁捡骨头装袋的警察平静地说:
“如果你不在这里,他们就能继续破案了。”
“……”
乔伊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是李文森竖起了她的食指:
“这个问题你上星期我已经回答过了,至于其他的,要么回家说,要么永远不要说。总之……”
乔伊:“如果你说的回答,就是指她长得像你过世的母亲的话,我可不认为这个理由有多么合理,首先她的颧骨和你就是两个类型,完全看不出血缘上的相似性……”
李文森揉了揉太阳穴,冷静地说完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要么闭嘴,要么死。”
乔伊:“……”
刘易斯用拳头掩住嘴,咳了一声:
“抱歉,博士,我不是刻意跑题的,我只是也很奇怪,毕竟你之前从没亲自来过凶案现场……”
他看着李文森的眼神,及时地转移了话题:
“……但这个不重要,所以,您是怎么确定这是谋杀的呢?”
“头骨。”
如果说她比法医厉害在那里,那就是对头骨的熟悉度。
法医要解剖全身,而她的工作,就是专注解剖头颅和大脑皮层。
李文森蹲在捡骨头的警察身边,拿起两片他已经装在袋子上的颅骨碎片:
“这两片头骨的裂纹基本吻合,是被敲碎的,有人重击过她的头。”
“这可不一定。”
她身边的警察说:
“温度高到一定程度,骨头也会自己爆开,不一定是被人敲碎的。”
“的确是这样。”
骨头是一种钙质的容器,里面盛满了粘稠的髓,加热它,就像加热一个压力锅,压力大到一定程度,就会“嘭”地爆裂开。
李文森从他手里抽出一个放证物用的塑料袋,套在手上,又拿起几片没有被装起来的头骨,拼在一起:
“你看到它裂开的纹路了吗?爆开的骨头不会出现这么弯曲的纹路,只有被敲开的骨头才会,因为气压爆开的骨头,纹路要利落得多。”
“真厉害。”
刘易斯微微笑了一下,从上往下望着她:
“您总是这么让人惊叹。”
“那我觉得你惊叹的对象错了。”
李文森耸耸肩站起来:
“因为这是乔伊告诉我的……他有一次把我解剖后的猩猩颅骨扔进了我炖汤用的压力锅,五个小时后我们一起去买新压力锅时,他兴致勃勃地告诉了我这个结论。”
刘易斯:“……”
她绕过地上散落着的一本圣经,站到壁炉前,壁炉上方放着另外两个版本的《圣经》和耶稣受难的石雕,看上去每天都擦拭,黑色的大理石在冬日清晨的阳光里闪闪发亮。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
“乔,壁炉表面上有一层黄褐色的沉积物,那是什么?”
乔伊坐在雕花的木椅上,修长的腿屈起,黑色的复古皮鞋踩在西布莉巴洛克式的缤纷地毯上,白色的蕾丝窗帘,在他白皙的脸颊边起起伏伏。
阳光在他的一面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又在另一面留下深深的阴影。
这样的景色,与她每一天早上起床,打开卧室门第一眼看到的场景一样,惊艳、优雅、人模狗样。
果然,下一秒,画中的少年抬起头,嘲讽地勾了一下嘴角,美丽的灰绿色眼睛冷冷地看过来:
“那是脂肪,文森特,充满你大脑的东西。”
李文森:“……”
果然人模狗样。
但她仍保持着虚心求教的态度:
“是西布莉体内的脂肪烧着后蒸腾到上面去的吗?就像油烟机上沾的那一层油一样?”
“否则你以为它们从哪里来?你的大脑?”
乔伊又开始低头看手机了:
“恕我直言,如果这些脂肪是从你的大脑里来,估计就不是那么薄薄的一层了。”
“……我只是打超级玛丽三年没打通关罢了,你要不要这么一不开心就拿这件事耻笑我?”
“真是让人惊讶,你居然会认为自己有能力左右我的情绪?”
乔伊诧异地说:
“抱歉,我并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单纯地在耻笑你罢了。”
“……我们还能不能正常交流?”
李文森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
“我觉得我已经累得不能再爱你了。”
“这句话真有意思。”
乔伊无动于衷地靠着窗边盛开的杂交香水蔷薇。
他灰绿色眼睛掩在长长的漆黑睫毛下,有那么一刹那,闪过一丝细微的光芒,又在顷刻间消失:
“说得好像你爱过我一样。”
……
蹲在地上的警察头也不抬地问刘易斯:
“长官,你说这两个人到底是来破案,还是来谈恋爱?”
“他们不是情侣,这也不是恋爱。”
刘易斯手插在口袋里,微笑了一下:
“还有长官,你的头衔比我高得多,如果你叫我长官,那我该叫你什么?”
“叫什么都行。”
蹲在地上的警察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又继续蹲下去数碎骨片的数量:
“头衔和警察没有什么关系,该献身的时候,都一样要丧命。”
……
“我有个意见,乔,我们现在先停火,把注意力放在这个案子上,顺便找出我们开火的原因,等我们回家后,我们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
她顿了一下:
“继续开火。”
刘易斯笑了笑:“难道不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解决问题?”
“我们没有问题,为什么要解决问题?”
李文森转身拿起壁炉上黑色大理石雕刻的耶稣受难像:
“但你们有没有人觉得这个耶稣像有问题?你看,壁炉上满是西布莉身上融化的脂肪,脏得和油烟机一样,但这个耶稣雕像却干干净净。”
她把耶稣像举起来:
“而且,这尊耶稣受难像雕刻得也和一般的受难像不一样,普通的耶稣受难像,耶稣的头是朝左手边偏的,而这里是朝右边偏的。普通的天主教堂十字架,竖条长,横条短,但这个十字架,横竖的长度几乎一样……”
“因为这根本不是普通天主教教堂会用的十字架。”
不远处,乔伊头也不抬地说:
“等臂十字架也叫希腊十字架……是希腊东正教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