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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沿着湖岸划了老半天,才终于看见岸上早早就等在那里的燕二姑娘和何先生,将舫靠岸,这两人又带着一帮家下上来,舫里头才算又热闹了些。
两方人厮见过,燕二姑娘便坐到了另一边去,何先生与她同坐,慢慢地吃着茶,窗外有好景,却美不过窗前的人,有一眼没一眼地向着那厢望,偶尔同燕二姑娘聊几句“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对酒追欢莫负春”等诗句,燕二姑娘淡淡的,却也回以“有情无意且休论,莫向酒杯容易散”等语。
在燕二姑娘这儿讨了几回没趣,何先生改变了目标,柿子要捡胖的捏,就她了。
“七小姐今日这一身衣服很是漂亮,美中不足便是少了块压裙的玉,”何先生倒是眼尖,望着坐在不远地方的燕七微笑,“配这裙子的花式,我那里倒有一块海棠坠子,绿玉的,颜色也极搭。”
“可我这裙子您穿不了啊。”燕七很有些为难地道。
“——噗!”舫里一群人齐齐仰天吐出口老血。
何先生险些疯了:谁踏马的想要你的破裙子啊!你你你你,你是不是傻?!你听不懂我话中的意思吗?!你你你你——你踏马是谁生出来的怪胎啊?!
何先生尴尬地僵在座位上,生怕大家以为她真的是在找借口想kiang那胖丫头的破裙子,好在大家都是正常胎,除了对何先生的遭遇深表同情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了。
何先生连正题还没步入就被燕七“一句杀”结束了本次聊天,悻悻地闭了嘴,捏着茶盅45度忧伤地望向窗外,临风暗诉起清愁来。
窗外的湖上,大小船只越来越多,其中两艘大画舫最为引人注目,舫头挂的大旗上,一面红底金线绣着个大大的“绣”字,一面水蓝底银线绣着个大大的“月”字,正是锦绣书院与霁月书院乐艺社成员们所分乘的大画舫,两院每年上巳节在归墟湖上进行的“上巳竞艺会”已成为了一项传统,至今将近百年历史,每一年的竞艺会上都会有那么几个艺惊四座的姑娘大出风头,自此后一飞冲天,典型的例子就是当今的皇后与宠冠六宫的闵贵妃,当年都曾在本项赛事上夺得过魁首。
很多人花大价钱在今天雇船游湖,多半都是为了围观这项赛事来的,万一这里头将来又能出个贵妃王妃呢?好歹咱们也算是见证了一位传奇名媛的成长进化史不是?
于是这会子距赛项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两舫周围就已经围满了准备看热闹的船只。
“咱们再不过去就抢不着好地方了吧?”武玥有些担心,悄声和燕七道。
“不妨事。”燕七一点不着急。
元昶在旁向燕七拍着胸脯道:“放心,要是没地方我就带着你‘飞’过去,直接上锦绣书院的舫上去看!”说完瞟了眼崔晞,脸上神情分明是“我能带她装x带她飞你能吗你能吗?”
崔晞压根儿不恼,只管笑吟吟地看着他,看着看着把元昶看得不自在起来,哼了一声别开了头。
画舫沿着湖堤又行了一阵,接上了燕家长房的几个孩子,大家都答应了去给燕五姑娘加油的,定好了时间就都在岸边等着。
人接齐了画舫才往湖中心划去,锦绣书院和霁月书院的两艘画舫肩并肩地靠在一起,用粗铁链固定住,船头搭起木板来,轻车熟路地造出一个方方正正宽宽敞敞的竞技台,铺上厚厚的花毡,装点上彩绸鲜花,燃起如梦似幻的华帏凤翥香,那香味妩媚甘甜,使得观众们还未见到那些将要参赛的女孩子就先已陶陶然了。
两舫的周围现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后面的船若想挤进去简直难如登天,武玥正要问燕七这下怎么办,就见这画舫船头杆子上忽地展起了一面乌黑大旗,旗上偌大的殷红狂草,只有一个几欲凌霄而去的“燕”字。
那围观的众船一时间就像被孙猴子施了分水诀,刷地就向着两旁分了开去,登时便让出了一条直通比赛画舫的畅行大道。
“哇——”武玥惊呆了,“好厉害!怎么做到的?他们为什么会避开?”
乔乐梓在旁心道你那是没仔细听,你仔细听那些船里的人指定都在惊呼“雅蔑蝶蛇精病来啦快闪开”这样的话。
实则当然不是这个缘故,盖因那面绣了燕字的大旗,它特么是皇上亲赐的!那字还是皇上亲写的!燕子恪这没下限的把它往船头一挂,谁特么敢不避让啊?!围观群众里官眷的船占多数,但凡京官没人不认得这面旗,官眷的船一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出于从众心理可不也就跟着动了吗,燕子恪这骚包如此作为想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也不知是为了取悦谁,莫非是那位被他家小胖小姐一句话堵郁闷的姓何的那位姑娘?啧啧,这货终于又要纳妾了吗?这是要逼死单身狗的节奏啊,现在把他推下湖还来得及吗?
长房几个孩子正因着眼前情形而倍感兴奋自豪,何先生收了眼底清愁,难以自抑地换上了满心的仰慕与倾心,你说他骚包也好,装13也罢,可太多女人免疫不了的,还不就是这样的一种虚荣?
“如果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只这么一想,就觉得整个人都飘上了云霄去。
哪个女人不想被男人这样时时念着想着宠着哄着取悦着?
从深宫冷苑到寄人篱下,没有人能比何先生更了解空虚寂寞冷的可怕滋味,她还这么年轻啊!这么年轻,这么美丽,这么有才华,怎么可以就这样虚付了青春?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让他知道她有多好,是的,她觉得自己真的还不错,真的适合他,真的!
何先生纤纤玉指紧紧捏住了杯子,她已错过了太多,她不想再浪费任何一次机会!
画舫向着前面的赛舫划去,孩子们都凑到窗边朝着那赛舫上张望议论,何先生起身,婷婷地,优雅地走过去,然后立在了燕七的身后。
燕七也正被武玥拉着站到窗边向外看,两个人试图透视到赛舫里的陆藕,燕子恪就在燕七的另一边立着,也好像在透视他家闺女的所在。
“看到霓裳了么?”何先生轻笑着开口问燕七。霓裳是燕五姑娘的字。
燕七摇头,何先生便顺势向前迈了两步,燕七就往旁边挪开了一个身位的位置,供她站立观看。
“我看看她——呀!”何先生才向外一探身,脚下便是一滑,整个人顿时翻出了窗外向下掉去,挥舞的双手准准地薅住了燕子恪的衣衫,可这当然无法阻止她下落的势头,充其量是将燕子恪一并带得落进湖去。
暮春三月轻衫薄,落了水,衣贴身,与没穿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他总不能不救她吧。
这么一搂抱一接触,还让她怎么嫁人?
难道他忍心让她自裁保清白亦或出家苦一生?她可是他女儿的师父!
满湖这么多人都看着,不信他就能这么无情又无义。
至于湿身的样子会不会被围观的男人们看见,她不管,反正在宫里做舞姬给皇帝大臣们献舞的时候连半透明的轻纱都穿过,为了嫁得良人,这亏就先咬牙吞了!
何先生死死扯住那人的衣袖,誓死也不放开。
诸般念头就在顷刻间,何先生翻落空中才不过一秒,突然下坠的势头就停顿了下来,惊惶诧异间抬眼向上看,见自己腰间系的长绦子,正被伸出窗外的一只小胖手牢牢地揪扯住。
“何先生太不小心了。”一张胖嘟嘟的脸从窗内探出来,不惊不慌,不紧不慢,聊天似的居高临下看着她说话。
何先生脑中一片混乱:怎么回事?这小胖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大的力气把她在半空捞住?这不合常理!
何先生像一口麻袋般被人拽着腰带慢慢地提了上去,周围船只上的人倒的确都目睹了她这一浪漫计划的发生,然而却没有见证到一个浪漫的结果,大家只看到了她吊丝鬼儿(槐树上生的一种会拉丝吊在半空的肉虫)一般的丑态,她甚至听到了不少船上传来的嘲笑声。
何先生脚方沾地就软软地跌坐了下去,抬眼看向那破坏了一切的讨厌的燕家七小姐,她方才揪住她腰带的手此刻正被燕子恪捏着提到眼前,看了两眼,吹了吹,然后放开,走回了座位,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喝他的茶。
燕七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去扯住一个从空中往下掉的成年人,她只是反应快些罢了,反应快,眼力准,一把扯住了何先生的绦子,旁边的武玥反应也不慢,直接抱住了燕七的腰,以防她被何先生带下去,如果这两个人还不够分量的话,再旁边还有元昶,接过燕七手里的绦子后一个人就把何先生给拽了上来。
“要小心些,别离窗口太近。”武玥教育小孩子般和何先生道。
何先生很是难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被燕二姑娘令着几个丫头搀扶着送去画舫上用屏风隔出来的隔间去休息。
美人出丑,真是值得同情,乔乐梓摇着大头,瞟一眼坐在自己对面那货,那货搭起二郎腿边喝茶边吃松子,心情莫名其妙的好,简直没有公德心啊,你这货不是最喜欢美酒美食美景美人和美少年(?)的嘛?美人出了丑你不是应该借机去慰问安抚然后顺便充实一下自己后院的嘛?神经病似的高兴什么呢啊?你有本事不鸟美人,怎没本事给老子介绍一个啊?!
落湖未遂事件很快便被赛舫上一声鼓响揭了过去,围观的众船上传来轰然一片欢呼,口哨声、叫嚷声、鼓掌声在碧波万顷上扩散开去,激进千层波万层浪,闪烁着艳阳铺洒下来的光芒,拉开了一场盛世表演的帷幕。
又一记鼓响使得场面默契地骤然安静下来,万众目光齐聚那两艘画舫船头上搭建起来的竞艺台,竞艺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彩绸纱缕迎风蹁跹,再接着便是由疏到疾的一阵鼓响,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带动得众人情绪跟着越绷越紧越提越高,直至一段快到令人窒息的鼓点过后突然一停,万籁俱寂中幽然响起一缕琴音,恍如天音飘然而下,清澄,悠远,玄寂,空灵。
琴音来自锦绣书院的画舫,竞艺比赛竟就这样开始了!反应过来的围观群众哗然轻叹,没有人叫好,恐惊扰了这天籁之音,一个个或坐或立,或在舱内或于船头地侧耳聆听起来。
直至一曲终了,四围才爆发出一阵如雷欢呼与掌声,见锦绣书院的画舫里袅袅地走出位身着湖绿衣裙的女子,向着霁月书院的画舫微行一礼,脸上带着难掩的清傲。
“秦妙语!”武玥指着叫了一声。
秦妙语就是秦先生,教她们乐艺课的那位美人先生。
方才那一曲竟是她弹的,大约是出于礼节,先由双方的指导先生献技以示诚意,于是下面换霁月书院的先生上场,抱着琵琶,有人负责将一只绣墩放到竞艺台中央去,那先生便在绣墩上坐了,琤琤地演奏起来。
霁月书院的演出武玥便没什么心思细看了,和燕七到旁边说起了悄悄话:“小藕说她参加集体演奏,也不知几时能出场,你家五姐呢?记得她是跳舞的来着?”
“嗯,她参加独舞比赛。”燕七道。
“这么厉害!”武玥乍舌,看了看燕子恪的方向,“你大伯可真好,为了给他女儿捧场就弄了艘这么大的画舫来,而且还让所有的船都给这舫让路,你五姐若是看见了不定得多得意呢!”
“昂。”燕七也看了看那位,一身山水地坐在春光里,满面是清致撩人。
两边的先生分别献过艺后,方是学生们的比赛对决,由于本项比赛只限于两院之间,并非官方承认的正式比赛,所以没有权威性的专业评委负责评定,选择权交在了群众手里,觉得哪方技艺高,就向着哪方的画舫里投兰草,最终计双方所得兰草数多少评定高低。
这兰草也不是随随便便从地上摘的那一种,是两个学校组织女红社的学生们用堆纱的技法堆出来的假兰花,想要投票的观众需要到专门贩售此花的船上买,一两银子一朵,卖花所得的所有银两,皆会交与慈善堂用于慈善救济事业。
因此众人这钱花得并不觉得上当冤枉,做慈善的同时还能娱乐,何乐而不为?
双方学生比赛的流程为,先由一组唱歌选手对决,而后是一组器乐选手,再后是一组舞蹈选手,待所有单人对决赛完,再开始集体项目的比试。
于是先由一组唱歌选手上场,甜软清美的女孩子的歌声听得观众们如痴如醉,歌声一停便见各式纱制的兰花如花雨般纷纷投向双方的画舫,这样的判定方法细究起来并不算公平,然而不管什么样的比赛总是有其必然性与偶然性,太过计较也没有什么意义,这又不是正经比赛,在学生们看来,这是宿敌之间不容失败的尊严之战,可天真热血的孩子们又哪里知道,他们所看重和信奉的荣耀与尊严,在大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两院领导默契地把这项活动当做扩大本校影响的一个手段,他们在意的是生源,是声望,是随之而来的名利与金钱,至于宿敌之间谁胜谁负谁丢了尊严谁赢得了荣誉,谁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