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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蕙一抖斗篷,利落地将儿子护在了斗篷内。
绣金线的鲜红袍角啪一声擦着紫色的斗篷滑过,招摇而去。
茹蕙眉眼低垂,手臂一扬,收回了斗篷,目光不经意抬起,扫了一眼八福晋的背影。
站在不远处的董鄂氏看到茹佳氏那如同看死物一样看着八福晋的目光,生生打了个冷战,心中不可扼止地被惊悚所侵袭:这个女人的眼神,好邪门儿。
“九弟妹,咱们便在这里分手吧。”
位处西六宫之一的翊坤宫与永和宫、延禧宫并不在一个方向,三家人相偕前行了一段路程后,四福晋转头对着董鄂氏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后,便当先领着四贝勒府的人向东而行。
众人身后,九福晋与八福晋头碰头得又说了一会儿话的,这才分了开来。
“额娘!”又走了一段路,弘曜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自家娘亲。
茹蕙低下头,“弘曜,怎么啦?”
“抱抱。”
茹蕙弯下腰,将儿子抱了起来。
看着弘曜被他额娘抱了起来,弘时立马,有样学样,也要李氏抱。
听到儿子的要求,李氏的脸抽了抽:“弘时别闹,让奶嬷嬷抱你,额娘打小养得娇惯,可没你茹佳额娘那把子力气。”
这是暗讽她的平民出身。
不痛不痒的这类酸话,说了纯粹是浪费精神,若再与李氏唇枪舌剑一回再酸回去,于茹蕙来说,那就是蠢。因此,她头也没回,只稳稳抱着儿子跟在四福晋身边默默往前走。
对于茹蕙的淡然,乌喇那拉氏早已习以为常,这个女人,只要不是事涉弘曜,那心大得就没边儿,而一但涉及到弘曜,哪怕再小的事,茹蕙也能花十二分的精力去盯着。
如果当年她也能这样细细照顾弘晖,她的弘晖是不是就不会夭亡。
想到儿子,乌喇那拉氏心头闷痛,藏在袖中的手亦随之紧握,用力之大,几乎折断了指甲。
“四嫂也不等等我。”八福晋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打断了四福晋的愧悔。
“我以为你还要和九弟妹说一阵子私房话。”四福晋淡笑着回身看八福晋分波逐浪般自四贝勒府的女眷们中间穿过,走到自己身边,两人遂并肩而行,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待会儿会举行的祭祀。
“每年能跟着太后娘娘祭拜先祖,实是莫大的恩荣,到今年,四嫂参加过多少次了?”
“我想想……自康熙三十年到如今,已过了十七年,便是参加过十七次了。”
“可惜了弘晖……若不然,今天牵着孩子进宫的,也该有四嫂才是。”
“弘晖……”
夹杂在谈话声中,轻得几不可闻的一阵圆珠滚动声,自身后传至,正抱着儿子往前走的茹蕙不动声色用脚尖一踢,圆珠斜斜滚到了八福晋脚下。
“啊!”
“福晋!”
“八弟妹!”
硬质的花盆底踩着了圆珠,八福晋脚下一滑,在一片混乱的惊叫声中摔倒在地。
人体实实在在、没有一点花哨摔在青石地面,沉重的撞击声,听得茹蕙的眉尖动了动:肯定很痛。
“茹佳侧福晋,你敢害我们福晋。”一个眉眼凌利的老嬷嬷尖叫着在混乱中疯了一样冲向抱着弘曜的茹蕙。
看着那五官扭曲壮若疯癫的老嬷嬷,茹蕙收紧抱着弘曜的双臂,脚下则飞快后退。
利落退入下人群,看着四贝勒府的下人将那扑过来的老嬷嬷架住,茹蕙的目光扫向被八贝勒府的人七手八脚自地上扶起的八福晋。
无力地靠在下人们身上,郭络罗氏因为身体的疼痛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不过,好强的天性,让她坚持着在下人的扶持下挺直了腰,平素就威棱尽显的丹凤三角眼此时盯着被四贝勒府下人围护着的茹蕙几乎喷出火来。
“茹佳氏,你好!”
茹蕙抬眼看了看八福晋脸上痛出的汗水,垂下眼皮,似乎完全听不到八福晋带着愤眼的咬牙切齿的利斥。
“八弟妹这一下可摔疼了吧。”四福晋走到八福晋身边,上下打量了一遍摇摇晃晃被下人扶着还有些站不稳的八福晋,怜惜地轻叹了一声,看向扶着八福晋的人吩咐:“没见你们福晋这疼得都站不住了,还傻着干什么,赶紧去找惠妃娘娘求个恩典,看能不能求台肩舆用用?没护好主子,还蠢得不会找人求助?不知道一切该以八弟妹的身子为重吗?”
一个八贝勒的下人看了一眼自家福晋,见她没反对,转身便跑。
四福晋转头又看了一眼被四贝勒府的下人架住的那个老嬷嬷,叹了一口气:“知道八弟妹新得了两个孩子心里高兴,但是再高兴也不能放纵了下人的规矩,免得他们忘了本份,什么时候骑到你头上来。”
“算了,我也是白操心,这些道理八弟妹哪能不懂呢,得了,八弟妹在这里歇歇,等宜妃娘娘的人,我们就先走了。”说到这,不等八福晋接话,四福晋又忍不住摇了摇了头,叹息道“一个奴才,胆敢冲撞主子,在我们府里,除了被杖死,再没别的出路了。”
看着扬长而去的四贝勒的一群人,留在原地的八福晋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乌喇那拉氏,你等着,咱们没完!”
……
永和宫
德妃坐在炕上,听四福晋讲八福晋跌倒的事。
“那孩子伤得可重?”德妃脸上露出与四福晋相同的怜惜之色:“可怜见的,大过年的跌一跤,阿福,去,取了化淤血的上好膏药,让翠菱送到延禧宫去。”
一个五十岁左右老嬷嬷退了出去,很快取回一个玉盒交给一个大宫女,那大宫女捧着玉盒便走了。
替下辈收拾了首尾,德妃转头看向老老实实站在四福晋身后和茹蕙:“茹佳氏,你说说,八贝勒府的老奴才怎么就盯上你了,还说是你要害老八家的?”
茹蕙自四福晋身后走了出来,蹲身行了一礼:“妾身也迷糊呢,妾身好好走着,就见走在我们福晋身边的八福晋摔了,还没等妾身反应过来,八贝勒府的老嬷嬷就尖叫着从后面扑了上来,妾身抱着弘曜,也没敢让她近身,就退到府里下人们中间,得下人用力,妾身与弘曜都没伤着。”
看着表情无辜的茹蕙,德妃的嘴角翘了翘,“对,你与弘曜都没伤着,伤着的是老八家的。”
看着唇角带笑的德妃,茹蕙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同情之色:“八福晋那一下摔得可响了,不知道有多痛,会不会影响祭拜祖先。”
德妃眯了眯眼:“想来不会。”
别说只是摔了一跤,便是再摔几跤,老八家的也不会错过祭拜祖先的机会,这是荣耀,是对她身份的肯定,她便是痛得打哆嗦,也会坚持完祭拜。
看着退回乌喇那拉氏身后垂眸静立的茹佳氏,德妃暗自摇头,看了这么几年,她也算把这个儿媳妇看清了几分,性情也算恭谨,脾气也算宽和,平日不争不抢的也算老实,甚至有时被人当面为难也从不见她着恼,乍看起来谁都会认为她是个逆来顺受的,当然,这一切,都要是没触着她的逆鳞。
茹佳氏的逆鳞,想来满京城没人不知道。
想起几年前茹蕙砸老九书房的事,德妃唇角的笑意忍不住加深,宜妃在圣上面前得意了半辈子,却到底被她的儿媳妇扫了回面子,谁让圣上说了话呢,宜妃便是再不甘也只能亲自出面压下老九,不让他闹腾。
被翊坤宫压了半辈子,不得不说,当年那事儿可是德妃少有的几件舒心事之一。
“时间也不早了,该去太后那儿了。”德妃扶着福嬷嬷的手,领着四贝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三家的内眷,带着一群孙儿孙女,慢慢走进了晨光之中。
……
祭祖、辞岁、守岁、闹除夕、燃冬青枝叶祈福、吃元旦饼……
一天一夜的除夕,便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新年第一天,天将破晓时,太后也累了,被扶下去休息了,各宫妃嫔带着自己的人回了各自的宫殿。
茹蕙圈着弘曜,与李氏并弘时躺在永和宫偏房收拾出来的炕上,迷迷糊糊打个盹。
弘昀大了,却是另安排了一个屋。
不知过了多久,茹蕙被宫女轻声唤醒,与李氏一起被服侍着换了衣裳,又梳头洗漱,收拾好孩子,捧着寓意吉庆的水果,再次跟着德妃身后,去敬献给太后,并与同在太后宫里的皇帝贺了新年,一家人这才再次浩浩荡荡出宫,一起回了贝勒府。
……
过个年,比什么都累,便是如茹蕙,回到贝勒府都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时辰补眠,更不用说府中其它人了。
四爷到东小院的时候,茹蕙正哄着还没睡够的弘曜吃东西。
“郭络罗氏在太后面前告了咱们一状。”四爷脱鞋爬上暖炕,舒服地靠在一只巨大的大白肚子肥猫身上,“这只猫也太大了,你和弘曜都抱不动吧,不如搬到爷的书房里去。”
茹蕙冲四爷翻了个白眼儿:“那是做来给弘曜睡的。”
“睡?”看着比卧榻还大的又软又干净的肥猫,四爷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弘曜正长骨头,睡这么软骨头易变形,还是搬到爷书房的好。”
弘曜咬着点心,敢怒不敢言地瞅了他阿玛一眼,又可怜巴巴向他额娘求助,寄希望于额娘能抗住阿玛的压力,留下大肥猫。
“你想要,让下面人再做一个便是,抢孩子的玩具像什么话。”茹蕙气恼地拿起一个小花卷塞进了四爷嘴里。
“你方才说郭络罗氏在太后面前靠我们了?为她摔跤的事?”
四爷嚼巴嚼巴将嘴里又软又弹的小花卷吃下了肚,“老八家的运气不怎么好,正跟太后告状呢,不想被老爷子听个正着,就被老爷撅了回来。”
看着四爷唇边泄漏出的那丝笑意,茹蕙嗤了一声:“她让人害我没害成,反害了自己,怪得谁,老八本来就招了老爷子的忌,郭络罗氏还不夹着尾巴做人,被老爷子撅了活该。”
四爷眼睛闪了闪:“你倒知道得不少。”
茹蕙打眼角睨了四爷一眼:“闹了几个月,京中谁不知道?也就老八那群人利欲熏心,忘了老爷子的忌讳?嗤,这种事儿,就是蠢货也能看明白吧。”
四爷的嘴角抽了抽,“朝上八成的大臣都是蠢货不成?”
“聪明反被聪明误而已。”茹蕙有些不耐烦:“大过年的,老说你们这些臭男人的事儿有什么趣儿,你年前答应弘曜领他出门,他惦记了好些日子,你别忘了。”
看着茹蕙脸上不加掩饰的烦燥,四爷将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这个女人对着那堆草呀叶呀根呀的从来耐性十足,更能想出无数的新配伍,但一提到朝堂上的事她就一脸嫌弃,满心烦燥。
罢了,大过年,是该高高兴兴的,那些无关的人,过年这两天他就不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