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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之言在京中甚嚣尘上,皇室中人却久久无人置辞,朝中有一些人开始蠢蠢欲动,却有更多人安座。
世祖在后宫立下的“后宫不得干政”警碑尤在,更不用说太上皇尚在。
身为皇帝的生母,皇太后的身份确实尊荣,但也只是尊荣,朝堂大事从来不是妇人之力所能左右,更不用说事关帝位传承这等国之大事。
若皇太后真说过“新帝继位非吾之所愿”,又如何?
除了自取其辱,皇太后什么也得不到。
果然,就在流言的议论达到最顶峰时,几个觐见太上皇的老臣亲眼见证了太上皇的雷霆之怒。
“朕久病难愈,乌雅氏为朕之龙体计,愿亲往五台山祈福修行,自己人办事妥贴,劳烦你们让家中子弟走一趟,护送她前去。”
老臣们恭敬领命。
送皇太后去五台山的事不让新帝插手,是为新帝之声名计,太上皇一片爱子之心,老臣们岂会不知,自然乐得效命。
看老臣们明白自己的心意,太上皇满意了,让李德全将自己最近用得好的茶每人赏了一两。
“皇帝孝敬朕的茶,弘曜的额娘亲制的,你们有口福了。”
老臣们眼睛齐齐一亮。
“前些日子听得太医院的太医说起皇贵妃亲手制的百芝茶乃是养生圣品,老奴等有赏,实乃大幸,奴才们谢过太上皇隆恩。”
满意地看着几个老臣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太上皇靠回迎枕上笑道:“制养生丸的材料不足,那孩子就制了百芝茶敬上,朕这些日子一直喝着,觉得精神也好了许多,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一会子去刘声芳那里取了方子,回家让儿孙们制一些日常用,便是材料次一些,也无妨的。”
几个老臣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玛法,您喝口水。”弘曜看着时间,将一杯清水捧到太上皇跟前。
太上皇低头就着弘曜的手喝了半杯水,嗔怒地瞪了一眼孙子,转头跟几个老臣抱怨:“管得可严了,不许多饮茶,不许饭食油腻,还不准朕看书,说太劳神,他居然还拿市井话本念给朕听,说图个开心……啧,除了五岁之前的日子,朕一辈子再没被这么管过。”
老臣听了,笑言太上皇有孝顺的儿孙宠着,倒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太上皇听了讶然片刻,而后大笑:“果然?”
老臣齐点头:果然。
太上皇笑叹:老小老小,朕亦不曾免俗亦。
有老臣陛见后回府,与绕膝儿孙赞道:太上皇一生劳累,自幼及长万事靠已,从无依靠,临到老,有细心体贴的孙儿日日陪伴,亲手服侍,像对孩子一样哄着劝着,万事包容;又有刚强能耐的儿子撑起大清江山,不必忧心国事家事——远劳碌,享闲适,含饴弄孙,着实有福。
又有儿孙不肖的老臣心中羡慕,言道太上皇故意秀儿孙馋他们这些老臣。
更有老臣言道若十四爷能寻回百年蟒胆,太上皇再活十年完全没有问题。
当然,也有人私下言道皇上太冷情,亲母被罚却不曾求情,其余皇子将来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不久,皇上下旨,封十四胤禵为贝勒,同时着其前往西南为皇父寻百年蟒胆。
旨意一下,京中昔日的十四爷党联名上奏,道西南多毒障,十四贝勒亲往过于危险,请求新皇将其留在京中,遣其余人前往。
新帝问:明有孝女封肝煮液救母,我大清皇子不说割肉奉亲,难道出点力也不行?诸大臣家中老父老母病重,是否也袖手?若是,请报上名来。
新帝此问一出,满朝俱静。
看着满朝俯首不言的大臣,新帝讥嘲:人之老果然非吾之老?尔等一生白读圣人之言矣!
怡郡王胤祥趁机上奏,道愿与十四弟同往。
新帝却叹息:御医言道你腿脚有疾,若不及时诊治,恐寿不久永,朕与太上皇知你诚谨之心,又岂能不多加爱护,同往之言此后休提,只盼你好自珍重,莫让皇父与朕挂心,便是最大忠心。
其时,众臣方知怡郡王为何一年比一年消瘦。
与怡郡王一比,十四贝勒畏难避忌之心着实让人无法为其争辩。
于是,朝堂再无异议。
夏四月,皇太后乌雅氏带着宫女太监并侍卫总计三百人前往五台山。身负皇命的贝勒胤禵带着亲卫随同护驾,把皇太后送到五台山后,转往西南,为太上皇寻药。
又几日,新帝命怡郡王胤祥总理户部,封其子弘昌为贝子,封皇十七弟胤礼为果贝勒,晋封淳郡王胤祐为亲王。
……
前朝忙,后宫亦不平静,永寿宫中,再次诊出有孕的茹蕙趴在床边,抱着一个痰盂吐得泪水横流,被下朝后的新帝正正撞见,顿时皱起了双眉。
“张睿,皇贵妃为何如此痛苦?可有何不妥?”
张睿低下头,有些犹疑:“皇贵妃孕期已经三月,如今母体与胎儿俱安,皇上请勿担忧。”
新帝面现怒色:“心肺都快吐出来了,还安?”
又紧张道:“上月皇贵妃曾有落红,胎儿可是有不妥?”
张睿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腰又往下弯了弯:“皇贵妃这两月过于劳累,好在底子素来不错,这才没伤到胎儿,只是以后还需静心养胎,为万全计,下臣请皇上允秦嬷嬷为皇贵妃调养。”
“太上皇的身子可离不得秦嬷嬷。”新帝转头狠瞪了一眼张睿:“朕与皇贵妃加起来也抵不得太上皇龙体之重,你让朕把秦嬷嬷要过来,岂非让朕行不孝之举?荒唐!”
张睿一听,叭唧一下趴在了地上,连连叩头:“下臣不敢,下臣惶恐。”
新帝冷哼了一声,拂袖走到皇贵妃床边,将吐完一场后阖目靠在枕上养神的女子抱进怀里,伸手轻轻为其顺背:“辛苦你了,可是肚中孩儿不乖,让你这么累。”
茹蕙睁开眼,有气无力瞪了男人一眼:“以前哪一胎又轻松了?不是你怀,你自然不累。”
新帝被噎,一时哭笑不得:“朕知道你辛苦,这不是以前没见你吐得这么厉害不是?莫不是孩子在肚里翻跟头,你受了池鱼之殃?”
说到这,新帝面露思索之态,猛然转头,急声询问地上趴着的张睿:“张睿,皇贵妃肚子里是不是不只一个?”
张睿趴在地上的身体僵了僵,“回皇上,皇贵妃孕期太短,无法确诊。”
新帝吸了一口气,挥退了御医:“下去好好想想法子,皇贵妃这么辛苦却一点忙帮不上,养你们做什么。”
张睿一句多的话不敢说,叩了个头,爬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新帝看一眼房中侍候的人,觉得心烦,“都出去。”
待得所有人都退出了房,皇帝冲茹蕙挑了挑眉。
茹蕙会意,眨眼间,两人出现在了空间里。
新帝抱着茹蕙,快步走进木屋,“我虽说过宫里不曾收拾干净,没我陪着,你行事要万分谨慎,但你都这么难受了,难道不会让人把朕唤来?”
茹蕙虚弱地摇了摇头,“你忙得一天才睡两个时辰,我哪能再添乱,反正也没吐几天,我还挺得住。”
“你这哪像挺得住的样子?”抱着茹蕙坐到灵泉边上,新帝眉头紧皱:“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你这么虚弱。”
说着,取了放置一旁的玉杯盛出一杯泉水,递到茹蕙有些泛白的唇边:“快喝。”
就着男人的手,茹蕙将整杯灵泉喝下肚。
一刻钟后,靠在男人胸前的茹蕙只觉头脑一清,胸口的烦闷与呕吐感亦同时消褪了下去。
睁开眼,茹蕙向着一脸紧张看着她的男人笑了笑:“好了。”
看着茹蕙苍白的脸颊重新染上血色,男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好!”
新帝抱着茹蕙再次回到永寿宫,刚坐了一会儿,烦燥之感再度袭向茹蕙。
捂着胸口,茹蕙与皇帝目光一碰,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新帝神色一冷,一把抱起茹蕙,快步出了永寿宫。
果然,站在院子里,茹蕙胸中的烦燥之感立时消失。
新帝冷哼一声,无视院中众多侍候的人,抱着茹蕙直接回了养心殿。
很快,一队侍卫将永寿宫围了起来,半个时辰后,太医院当值的太医被带进了永寿宫,开始一件一件查永寿宫的东西。
两日后,太医们终于找到了永寿宫中的脏东西:一条腐烂的埋在墙角地砖下的毛皮,一件簇新的夹在床褥子里的孩子小衣裳!
“毛皮有剧毒,时间越长,毒性愈强;小衣裳中裹有天花碎屑。”
张睿趴在地上,额上的汗滴不停滴落在养心殿上的金砖上:“所幸皇贵妃这些日子多在乾清宫太上皇跟前侍疾,这才幸免于难,若再在永寿宫住些日子,不仅腹中胎儿难保,便是皇贵妃的身体亦会慢慢虚弱下来,直至……身亡。”
说完最后两个字,张睿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再动。
养心殿中,一片黯寂,高倨帝座的新帝目注虚空,眼中杀机迸现。
好半晌,皇帝收敛了目中杀机,冷声喝道:“高勿庸。”
高勿庸快步跑进殿,趴跪在地。
皇帝幽深难测的目光落在高勿庸身上:“去查!”
粘杆处的人手很快动了起来,只是,用了一个月,好容易在永寿宫一个年老的洒扫太监身上找到一点线索,正要顺藤摸瓜,不想老太监莫名身死,线索一下全断了。
“老太监已经七十了,顺治朝便分到了永寿宫,太上皇时,良妃入住,他亦一直在洒扫。”
新帝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来人,传廉贝勒进宫。”
一个时辰后,八爷一脸震惊看着新帝:“四,哥?!”
新帝看着脸露不敢置信之色的廉贝勒,叹了一口气,起身自御案后走到他身边,伸手拍了拍廉贝勒的肩膀:“八弟,良妃娘娘逝世,非是心伤,只怕多半是为人戕害。”
八爷一个踉跄,几乎当场跌倒。
新帝一把扶住脸露悲怆之失弟弟,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悲愤:“若非朕警醒,你小四嫂与未出世的孩子也险些被害。”
八爷颤抖着吸了半天的气,撑着虚软的腿跌进小太监搬来的一张椅子上,眼中泪水一颗接一颗往下不停滴落,脸上神情之悲伤惨痛,便是连新帝亦不忍目睹。
站在廉贝勒身边,面向殿门的新帝看着养心殿外飘洒的碎雪,一手背于身后,一手安抚地拍着这个弟弟的背,知道其心结的四爷,又怎会不知他在伤心什么,“八弟不必再愧疚了,这些年,你自苦得也够了!”
额娘不是被他连累的!
八爷脸上表情似苦似笑,看着养心殿御座上明黄色的锦垫,他这么多年的仇恨,岂非全错了!
“皇上!”
八爷狠狠一握拳,起身跪在他四哥跟前:“臣弟请命,彻查永寿宫毒衣事!”
新帝唇角轻轻翘了翘,回身看着跪在脚边的弟弟,“好,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