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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一群人雄纠纠,气昂昂准备勇闯东小院的四爷脚还没跨出主院,便被小跑着的苏培盛拦了下来。
“主子,太子爷回京,着人传您去毓庆宫。”
原本一腔激昂的情绪骤然被堵,四爷憋屈得无以伦比。
“太子爷不是正随圣上出巡?何事独回京城?”
苏培盛低头回禀道,“奴才不知,毓庆宫来的人只说太子爷唤爷赶紧去,别的一概没说。”
不甘地看了一眼东小院的方向,四爷咬牙重重一甩衣袖,“替爷更衣,爷要进宫。”
茹蕙关着院门过了几个月清净日子,本以为这清净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事物的发展并不以个人意志所转移。
酷暑六月,躺在百年罗汉松下纳凉的茹蕙被一阵激烈吵闹声惊醒。
苏培盛领着人连滚带爬冲进东小院,在撞倒了好几个拦阻的丫头后扑跪在茹蕙的凉榻前,“侧福晋,您快救救爷,爷,主子爷……”
苏培盛的嚎叫声尖利凄厉,吓得刚醒的茹蕙猛地打了个激灵,“救……爷?爷——”
终于醒过神的茹蕙霍然起身,若非寻兰眼急手快扶住,几乎跌倒在地。
“爷怎么了?”
苏培盛顶着一脸说不清是泪还是汗的水珠子被茹蕙自地上拖起来,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只哭嚎道:“时疫,时疫啊,太医说,爷患上时疫了。”
茹蕙的手一松,苏培盛跌落在地。
“时疫!”
明明那么努力地替他进补保养,没想到,终于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
茹蕙印像里最深刻的一次疫病,是sars大暴发。
那一次席卷全球的疫潮,成为重灾区的北京城限进限出,那一年,电视上、报纸上,每一天,都有死于病毒人员死亡的通报,其中,好些是专业的医护人员。
《说文解字》注释,疫,民皆疾也。
《释名》,疫,役也。言有鬼行役也。
役,自它出现那一日始,从来让人闻之色变,畏之如虎,望风而逃。因,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在医学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疫病尚且因具有传染性、急性、高死亡率而让人心惊胆战,更不用说这个视疫为鬼魅撒播之病的时代了。
茹蕙稳了稳心神,一脚踢在苏培盛身上:“别嚎,赶紧起来,立马带人去把主子爷抬到东小院,告诉高总管,后院主事有福晋,前院的事就全交托给他了,主子爷一进来,东小院就要封院,主子爷不痊愈,东小院不开禁,许进不许出。
苏培盛,你得主子爷信任器重,此时不能慌,静静心,最严重也不过是大家伙儿一起跟去地下服侍主子爷,没什么大不了的。
去吧!”
是啊,大不了陪着主子爷一起死,连茹佳侧福晋都不怕,我这天生贱命的又有什么可怕。
看着茹蕙镇定的表情,听着她决然的布置,顶着一脸狼藉的苏培盛狠狠在青石砖上一磕,抬袖重重一抹眼睛,起身就跑。
看着苏培盛带人抬着昏睡的主子爷进了东小院,看着东小院的大门在眼前轰然合陇,站在东小院大门外的高勿庸红着眼狠狠咬牙,不会有事,有茹佳侧福晋在,主子爷一定不会有事。
东小院的茹佳侧福晋与四阿哥是身受神眷之人,主子爷有茹佳侧福晋照顾,一定能绝处逢生,转危为安。
高勿庸在东小院门前站了半个时辰。
四福晋带着贝勒府所有女眷到达东小院门口时,高勿庸已收拾好情绪,神情平静一如往日般与内院的女人们见礼。
四福晋唤了高勿庸起身,问他:“我们方才接到你传信,说茹佳氏将爷接进了东小院,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福晋,此前奴才给主院送了信,一直没等到福晋的安排,便使人知会了茹佳侧福晋,侧福晋为方便照顾主子爷,直接让奴才等把爷送进了东小院。”
见高勿庸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跟在四福晋身边的李氏眼睛骨碌碌打了个转,“高公公,太医是不是诊错了,爷其实只是中暑,不是时疫?对不对?”
李氏一句话,贝勒府所有的女人眼睛同时一亮。
“我说嘛。”乌雅氏撇了撇嘴,“怪不得茹佳氏动作这么快,福晋的安排还没下来,她就急急把爷抬进了自己的院子,原本根本不是时疫。”
宋氏叹了一口气:“茹佳侧福晋心虽好,只是,怎么也不想想大家伙儿也同样担心爷的病情呢。”
武氏看着东小院大门,一脸怅然:“高公公,能不能让茹佳侧福晋把门打开,我们都想看看爷。”
耿氏与钮祜禄氏目光一碰,钮祜禄氏一脸担心看向高勿庸:“高公公,不知道爷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茹佳侧福晋一个人真的能照顾好爷吗?。”
耿氏怯生生直点头:“是呀。”
高氏、常氏、汪氏虽早被厌倦,但此时亦不敢落后于人,齐齐都表示很担心病了的四爷。
高勿庸垂头听着后院的女人们一声又一声对主子爷的担忧,一句句含沙射影对茹佳侧福晋的指责,无人看到的唇角露出一丝冷笑,闹吧,此时闹得越欢,一会儿打脸才越疼。
四福晋看着垂头不语的高勿庸,眉头轻轻皱了皱:“高总管,我素来信你,你说说,爷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高勿庸抬起头,“福晋,李侧福晋,各位主子,爷确实患了时疫。”
“爷都患时疫了,你还能这么稳得住?”李氏冷笑:“该不会是合着茹佳氏一起哄骗所有人吧。”
高勿庸淡淡看了一眼盛气凌人的李氏,微微弯了弯腰:“李侧福晋这话,奴才不敢认,稍后,宫中派遣的太医就会来东小院,李侧福晋可以亲自问他们爷的病情,如李侧福晋有心,也可以学茹佳侧福晋,进东小院亲自为主子爷侍疾,是不是时疫,到时一看便知。”
李氏用力揪扯着手中的帕子,目光中露出一丝慌乱:“若果然爷病重,为什么你一点不担心,你这奴才,心是黑的吗?主子爷日常那般信重你,你就这么回报他的?”
听得李氏这话,高勿庸挺直了微弯的腰,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方才,茹佳侧福晋对奴才的徒弟说,既得了主子爷信重,主子爷病重时用心侍候便是,却不必惊慌,即使都染上时疫,也不过是再去下面服侍主子爷。”
高勿庸抬手抱拳向着虚空拱了拱手:“奴才自康熙二十三年被分到主子身边,到现在整整服侍了主子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前,奴才这条贱命就早已是主子爷的。
自古以来世人皆知,疫厉之疾,本是鬼使散布,主子爷不幸染疫,病重垂危,奴才心急如焚,恨不能以身代之,只是,主子早已托以前院事务,故老奴不能亲身侍疾,好在老奴的徒弟跟在主子身边,老奴这才留在了外面。
主子爷若有个万一,也不须旁人动手,奴才自己自会跟下去,既无畏,便自不惊,左右是服侍爷,地上地下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侧福晋放心,奴才身子虽贱,今儿说出的话却是言出必行的。”
这个老东西,这是立下死志了!
东小院大门前,所有女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色。
福晋叹了一口气:“李氏心忧爷的病情,言语失于莽撞,还请公公勿恼,只是治病,还是得要太医,只是靠茹佳妹妹,却是不行啊。”
听到福晋此言,高勿庸目光一扫,淡笑着抬手指了指众人身后,自主院通往东小院的角门处急急行来的两个身着官服的人:“福晋且看,那来的不就是太医院的太医。”
众人闻言,齐齐转头,果然,两个小太监引着两个身着七品官袍的太医正向这边走来。
高勿庸转身去迎两位太医:“丁太医、冯太医,请往这边来,福晋与后院各位主子对于爷的病情十分忧心,正等着两位呢。”
看着一群站在东小院大门外的女眷,丁太医与冯太医两个面面相觑,若是心忧男主人的病情,不是应该守着侍疾吗?怎么一个个的都等在院外?
不过,想一想四爷的病情,两位外历世事的太医却也说不出话来,蝼蚁尚且贪身,何况人乎?
事关生死,即使是让她们托付了终身的男人,也未必有几个女人真的愿意生死相随。
走到一群拥簇着四福晋的女人们两米开外,两位太医便停下了脚步行礼。
示意两位太医免礼,四福晋满脸忧急看着两位眼观鼻鼻观心的太医,“麻烦两位太医跟我们说说,我们爷这病到底怎样了?是中暑?还是时疫?”
丁太医与冯太医目光一碰,得,怪不得都在这里呢,原来是不确定四爷的病情呢。
丁太医往前走了一步,“四福晋容禀,前日宫门下钥前,四贝勒府送往宫中的笺表脉案上写得分明,四爷昏倒,人事不知,疑因暑热所致。
昨日,当值太医突然急信传送太医院,四爷病情加重。
今日天还未亮,当值太医却是再次递表宫中,确诊四爷染上了时疫,并且,已有两个贴身服侍的小侍被传染。”
被传染了,已经有人被传染了……
“真的是时疫!”一个尖利的女声惊叫出声,听这声音,便知道是李氏:“会死人的时疫啊!”
“天啦。”
“爷啊!”
人丛中,又是几声惊呼,高勿庸抬头去看,却见太医一句话,吓昏了三个,剩下的女人亦个个神情惊惶、摇摇欲坠。
先前责难他时一个个的不是很精神?
高勿庸嘴角抽了抽,看着站在众女眷最前方的脸色惨白的福晋:“福晋,若有人愿意进东小院,奴才不会拦着,只是,茹佳侧福晋说了,自今儿起,东小院许进不许出,此后若何,却只能各安天命。”
各安天命!
四福晋瞳孔猛张,不,她还没为弘晖报仇,她还不能死。
“爷啊,妾身也想进去服侍你啊,可是妾身还要看着三个孩子啊。”李氏捂脸嚎哭:“爷啊,为着您的血脉,妾身便是再不愿,也只能咬牙留在外面啊。
茹佳妹妹,爷素来常在姐妹们面前赞你赤诚体贴,今儿爷托付给您,求您一定要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