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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扬,无声无息罩了一世的银装玉颜,琼枝晶莹垂落,廊栏雪堆厚深,风吹迎面的玉屑碎落,阴冷的寒寂一夜间便沉静如处子,谧然静好,等候人来。
廊下室内,明窗宽阔晃眼的亮,冬青绿浓,莘莘学子端坐。
周恒眉目温润毫无寒意,静坐侧耳听。杨潜在一旁偷偷地将手放到暖手包里,周恒不让他将这东西拿到教室来,可他真的很冷,特别是手。
“又是一年飞雪季,冬月将尽,咱们学院也要放假了。放冬假前,学院要组织大家出去实践。”钱堂夫子站在讲台一扫下方坐着的厚重冬装的学子:“今日这雪恐是要下上多时,明日若是雪停,你们就出去看看世事,帮助镇子边缘的穷苦人家,施粥送衣。”
话声一落,学生开始嗡嗡。
“要出去了!道上都是雪,铁定好玩儿!”
“去赈济乞丐?这算什么世事,大家都知道……”
“出去啊?”杨潜撇撇嘴:“外面好冷的。”
“大家安静。”钱堂一摆手,一室人闭嘴看他。
“外出实践是咱们学院每年的例行活动,只是今年恰逢大雪,所以我与其他夫子商议,决定让你们出去赈济穷苦百姓。”他肃面道:“当然,所有的费用都是由学院出的,资金方面大家可以放心。”
杨潜面无表情,不下雪就是化雪,化雪的时候更冷!
“夫子,赈灾能对我们的学业有什么帮助吗?”他抬手问。
对啊,这不是良师讲座,不是智者指教,对他们能有什么帮助?
周恒却不以为意,万事可成潜学之本。道是天下之道,有人有物有事,自然之景也好,世事人为也罢,全在心中才能学有所成,学之有用。
攻坚克难之战,阳谋阴谋之论,济国安民之策,都从基础学识而出,心存各方论策是为全,善用才乃己之所出。
寒窗苦读是为一朝为臣,为臣当竭力助百姓安民生,身边疾苦微末,见之方有所感,助之才能怀心,星火势小可燎原,酝酿的激力由己出才能化为纸上的言谈楚辞。
周恒抬眸看钱堂,夫子是想让他们体会民之艰辛,让他们以诚心助学业,躬身中水到渠成。
钱堂静静看他们片刻,开口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们终日苦读书,日后若有成就,也是为一方百姓谋权谋利。要知道百姓的日子如何,先要从身边的人看起,世事都不甚明了,又怎么做父母官?”
他深重的眼眸再次扫视下方——张张带着微淡桀骜、与文人清高模样的学生面色稍有了改观。
“人情练达即文章,看尽人间的状况心中才有点墨的言语。夫子们是不会让你们做无用之事的,明日准备好,我们准备出去。”
钟声适时响起,明雪如盖,其声厚沉消了苍茫多了宁静。
廊檐的雪越积越高,少有清风便簌簌落下,路过的人不经意便藏了满脖颈的清凉。
杨潜叹着气跟周恒回宿舍:“这么冷,明天出去我的手肯定会冻的!”
他口中的白气飘出,化了几片雪花滴水。
周恒看他畏缩缩抱着暖手包的样子,微蹙眉道:“你的衣服已经够厚了。要不将书院赶车小李的手套借来戴戴?”
“不……”杨潜摇头如簸:“我还是就这样吧。”
坐到屋子里搓了一会儿手,杨潜才恢复到以前跳脱的样子。
周恒已是坐在桌边了,拿着书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扭头对杨潜道:“明天要出去!”
“恩,要出去了,怎么了?”
周恒黑眸盯着他:“明天出去……你就……”
静沉沉屋子里,周恒的声音低沉如伏地魔出土,咔嚓一下,天崩地裂!
不,只是杨潜一人的天崩一人的地裂而已。
他又是瞠目结舌样,才有热感的身子忽又被滹进冰窟里,拔凉失感。
“我不!”杨潜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椅子腿一歪,哐当摔地。
周恒静静看着他,淡淡道:“别这么激动。激动也没用。”
“你长得这般硬朗帅气玉树临风男人味十足,又与我相熟知晓情况,你不来谁来?”他浮光若锦的面上朗朗如玉,话声风轻云淡却让杨潜一阵压迫感。
杨潜沉默,过了一会儿又问:“有用吗?”
“试了才知道……水有多深总得下水才能感觉到。”周恒声稳,他忽然飘了笑:“这么说你答应了?”
杨潜咂咂嘴,斜着眼看他,略有些痞气道:“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有事我能不帮?何况,还算是我们俩的事。”
他将摔地的椅子一捞,搬到周恒跟前坐下:“那我明天要不要打扮的更英俊些?”
男子说着话,还想试着朝周恒抛媚眼,却没把握好度,直抛成了抽搐。
周恒朝他一笑,拍拍他的肩道:“不用,你这样就是最帅气的!”
“那好吧。”男子又拖着椅子颓败回了自己的桌子。
二日雪果然停了,只是积雪甚厚,一脚踩上去塌了深坑。屋檐上的雪层看着有成人手掌长,一夜低温凝固,现在是大风也吹不落的冰黏。
新县县学的师生一路扫雪到了县城边缘,那是远离人家的偏地。都快要到百姓的秧田了,竟突然平地多出了一个个树干竹枝搭出的棚子,最高的是一个屋顶废了一半的小破庙。
搭棚子的材料是秋收后的玉米杆,棚里人不少,隐约可见蓬头垢面,穿着不知是哪家人扔出来的衣裳。有妇人紧紧抱了小孩儿往怀里捂,有白发沾了脏污的老人斜倚在棚子边缘,眼睛闭着,不知是生是死。
学生唏嘘不已,他们都是县里的人,却从不知新县有着这样的地方。没了砖墙的阻挡,少了街道商旅喧闹的谈笑,一切穷苦不堪都*在北风呼啸冷雪苍白中。
张张不见肉色的脸,双双微闭、以为不见冬雪便不受寒侵的眸子,冷冽的清雪气息掩盖不了的污浊味道,笼罩着这片不成生活的棚户。
“阿恒,他们肯定比我还冷!”
杨潜自出了学院门便一直以强势的神情和动作钳着周恒,此刻他比周恒高两指的身姿正紧紧靠着他,手也攥着周恒,附在他耳边说着这话,倒像是与情人低语。
周恒低眉顺眼,也淡淡地在他耳边道:“这才是世间百态,曾经我的日子也比他们好过上百倍。”
两人耳厮鬓磨,北风中悄融着怪异情愫触手,一旁的人步步远离二人。
今天他俩到底是怎么了?!
方才出学院门,周恒身子一歪差点滑倒,杨潜拦着他的腰将人贴到怀里。四处白雪亮眼,二人身姿妖娆,腰贴腿翘,面部表情更扎眼!
杨潜俊俏的唇吻上周恒的发鬓,微笑着安慰他几句,遂将他滑在离身子半尺的腿往身前一勾。此处应放上探戈舞曲,收腿舞毕。
一旁夫子学生下巴跌到雪里,扑通扑通砸出一个个雪洞。李秋光顾着看他俩,脚下也一滑,跌到前面钱堂的身上,二人一齐摔在雪地上。
杨潜将周恒往旁边一拉,温柔道:“阿恒小心,别让雪砸到你。”
李秋从雪地里爬起来,悲愤看二人:“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
周恒:“搞基!”
杨潜:“搞你!”
李秋龇牙咧嘴抬脚朝二人挥拳,重心不稳再次砸地——砸到起身一半的钱堂腰上。
咔嚓骨骼哀吟,其声磨人耳!
“噢!我的腰!”
李秋一跳起开:“夫夫夫,夫子!”
一旁众人纷纷捂脸退离事故中心,杨潜攥上周恒的手深情款款望他:“夫夫夫,夫人!”
周恒微低头趴在他胸膛,止不住地闷笑:“杨潜演技不错!若是科考失利,不妨开个戏楼卖唱!”
“滚!”男人温柔在他耳边咬了一口。
周恒一拍他,耳根红透:“讨厌!”
一阵北风呼啸吹落棚户上被人扫了大半的雪花,顿时凉人脸庞,直视二人的、想死也想不通到底发生什么事的学生纷纷移开眼。
“你们要干什么?!”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抄上木棍直指学子,小兽般的眼眸凶光暴露。
地上坐着的人缓缓起身,片刻将一众踏入他们领地的学生团团围住。
“别别别,别误会!我们只是来帮你们的!”一人围着众人转了一圈,摆手摇头散笑。
中间孩子的木棍还是没放下,这群身着锦袍素缎,最差细棉厚衣的人,是来帮他们的?
“空手来帮?”他大喝一声。
周恒要来说话,杨潜捂上他的嘴:“放着为夫来!”
周恒心中作呕,面上轻笑点头。
做戏要全,演技要精。
“我们是县学的学生,想着大雪过后必有灾民,今日特意出来赈济灾民。我们带来的东西需要处理才能给你们。”他松了周恒腰间的手,向前几步靠近那孩子,男孩微不可察地僵退一分。
“你们这里人数众多,恐防拿不到吃食发生争抢,是以粥棚设在前面空地上。”杨潜扬声道:“一切为了各位着想,还望各位放下手中物件,莫伤了好心人。”
男孩望望身边其他人放下了木棍,学生们稍松了一口气。
之前有官府的人嫌他们这样影响美观,要将他们的棚户都拆了,被他们打跑了。今日学生一来,他们理所当然的以为也是来拆棚子的。
“那多谢你们了。”男孩儿闷声,风一吹他哆嗦两下,忙扔了棍子往棚子里钻。
其他人都游鱼一样钻进了棚子里。学生们惊讶,他们来送吃食,按理说这些人该癫狂高兴地问他们粥棚设在哪里的,怎会这般无声息的钻回去了?
周恒微敛了眉,有问题。
杨潜狐疑看他,遂又走来将他揽在肩旁:“你可冷?”
“……不冷。”
“咱们把他们的棚子修整一下吧……”李秋看看紧靠在一起的二人。
会做饭的学生已经过去那边开始搭棚煮粥了,他们这些人不能干站着啊。
周恒未出声,杨潜一样没有回应。李秋气恼哼一声,上前去掰人家棚子边儿歪斜出来的一根木杆,他想将这杆子竖直。
里面的人睁眼看他,他手劲儿一紧,杆子直了,棚子却轰隆一声塌了……
里面坐着的人搭了半身的玉米杆和半身的碎雪。
女人僵愣了身子,满脸赘皮的老人灌了一脖子雪,静默片刻,女人怀里的小孩哇一声哭出来,响彻云霄!
“抄家伙上!”一边的人瞬间又被激怒了,瘦弱的男人和老头拿了坍塌棚户的杆子气势汹汹冲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李秋挡着乱砸下的一碰他就断了的杆子乱嚷嚷。
周恒杨潜上前拦住恼怒的难民,一旁学生纷纷将人拉开。
“他只是想将你们的棚子搭好,不知这里的构架才无意将棚子弄倒的,我们帮你们重新搭好!你们不要急。”周恒紧握着一人的手腕冷声道。
“我们真的是送粥食的,你们瞧!”他一指身后开始冒烟的街道末尾:“他们已经开始做饭了!你们为何听到消息一点不高兴,还对我们如此防范?!”
“搭好再说!”
一人也一指摊成一堆烂秸秆的棚子,已经有人将里面的人扶出来,女人正哆嗦着哄着怀里的孩子。
“搭,我们搭!”李秋从一团断枝的棍子里爬出来,小心地把玉米杆扒出来。
“大家一起帮忙吧。”周恒一扫身后的学生和怒目的难民。
“你们有经验,帮着我们才能更快的搭好棚子。”他温淡道:“你们也不想他们几人在冷风里很长时间吧?”
老人散乱的发在白雪背景中甚是揪心,她在帮女人一起哄孩子。
“哼!”众人一哼,还是一起干起活儿来。
有合作才有更多说话的机会。
周恒和杨潜一直在一起,他竖杆子,他绑绳子,配合有道,瞧着像,夫妻一样……
一番折腾下来,这里的人告诉他们,之前也有人来,道是要给他们吃食,还给他们送来了一些衣服棉被什么的。从天而降的可以果腹暖身的东西,这些人当然高兴,都听着话排队去领吃食拿衣服。谁知那次过去,他们中间丢了人,还是大家都喜欢的长得很漂亮的小伙子!
周恒杨潜对视一眼,那人又开始动作了!
离李君业失踪还不到两个月,为什么这么快?难道他的禁脔出什么事了?
这个猜想一点都不是好消息!
周恒:“施粥的都是什么人?”
“就是这县里面的商户,听着有人喊什么徐老爷杨老爷张老爷的,好几家在一块,俺们也不清楚!”
我爹也在?!杨潜心惊望周恒,没敢将话说出来。
“掩人耳目罢了。”周恒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担心,我们已经能将那人的搜查范围缩小不少了!”
谁知道他们这两个学生会暗中探查这些事?这样隐秘又微小的人来查,才不会引人注意。
一旁的人不再说话,他们的遭遇就是这样。好人有那么多吗,就算有好人又为何无缘无故的帮他们呢?人心不果,谁知道人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信任多么难以建立就有多么不值一提!没有他们自己搭的棚子值得托付!
“我长得这么好看,会不会被抓走?”周恒身子一弯倒在杨潜肩上,幽幽跟身边人诉忧。
杨潜一揽他的腰,剑目一扫四周的人,肃面道:“不会!有我在你身边,别怕!”
好瘦,硌手!
张群生斜着眼扭脸,北风蜇人,心中膈应:“你们俩够了!”
“还不够!”周恒搂紧杨潜的脖子,这小子还挺壮实,胸上都是肌肉,在家练过?
啊,周恒身上好温暖,抱着虽然硌手却足够缓解他身上的寒凉。
一旁的难民很不理解地看着他们俩,发生了什么事?众人散开,给他俩留了足够恩爱的场地。
靠近粥棚的地方,一人远远望着依靠着的两人,唇角勾出的浅壑阴影斜斜。
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的兴趣。呵呵,有趣有趣!
“放心,安心!”杨潜轻轻拍着周恒的背:“你太瘦了,回家一定要将你养胖。”
周恒腹中酸水直往上泛,蹭着他的肩点头:“恩,人家只要你养!”
“呕!”方才拿木棍出来的男孩突然脑袋一歪,吐出一道酸水,龇牙咧嘴,口中气味难忍。
“你们够了,我肚子里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别让我再吐了!”他挥挥干瘦的手:“求你俩了!”
半晌,杨潜松开爪子又握上周恒的手:“……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你最好!”周恒攥着他冰冷的手,这小子的手比娘子的还凉,娘子是身子不好,难道他也有病?!
男女生病症状是一样的吗?周恒暗暗思着。
秦玥窝在沙发上看书突然打了个喷嚏。
“主子。”
石心递上帕子,她胡乱一蹭扔开。下雪天封路,好无聊!
“铛铛铛”粥棚那儿传来敲锣声。
“饭已经做好了,大伙过来喝点粥暖暖身子!”李秋大喊一声,甩袖离去,“我们可是学生,不会害人,害人会被夺了科考资格的。大家放心跟我来!”
“过去吧!”周恒将男孩扶起:“你不是没吃饭吗?”
“过去过去……”
他嫌弃地将周恒的手拨开,又去搀了方才倒塌棚子里的老人,两人才颤巍巍过去,一路走过苍白的雪间,脚下灰印成行。
“不方便走动的,其他人帮忙将饭端过来,大家开始吧。”杨潜一声喊令,周围的学生也都去到了粥棚那里,端了饭又赶忙过来,怕路上吹凉了。
他也牵着周恒到粥棚前面,钱堂和王中简在给人们盛饭。是粘稠的米粥,不是清可映人的汤水。
“这里还有馒头咸菜啊,我们食堂出品。大家一人一个,排好队。”李秋站在后面朝众人吆喝,脸上扬着善意的笑。
棚前的人倒是有秩序,可能是上次来拿吃食有经验了。
“一餐不过是一顿饱腹。”周恒轻声在杨潜耳边道:“这些人不知能活多久。”
杨潜紧握他的手取暖,看样子却是亲密无间:“邢叔治下也有百姓流离失所,他还算尽职的……不知那些贪官污吏治下该当如何。”
“你我若为官,定要将百姓的生活安置好。”
“恩。”
直直的难民队伍忽然朝他们这边歪过来,人群不安地看着朝这边走来的人。
俩人皱眉望过去,一人披了暗蓝锦纹的亮缎披风,银冠玉簪寒光闪,颈间黑簇的貂皮冷人,一身华服簇新的裹着高大身材,锦靴踏雪,毫无被人嫌弃畏惧的神色变化,步步悠然自得,狭长双眸笑意连连。
其人身后跟着两个小厮,谨慎躬身,不敢有半点差池。
杨潜面色突变,寒气逼人,脚下积雪咯咯响。
周恒握着他的手:“怎么了?”
“徐峥。”声浅面沉。
原来如此。周恒挽上他的胳膊,耳边轻语道:“深呼吸,别出差错。”
杨潜一脚踩上他的鞋:“深呼吸?你以为生孩子呢?”
“……”周恒垂眼看看自己沾了雪的鞋面:“这是我娘子给我做的……”
杨潜语塞,抬眼看他,低头看鞋,半晌突然喊道:“哎呀阿恒!你的鞋子脏了,我给你擦干净!”
说着话人就低下身子将他鞋面上的碎雪拨开,周恒已来不及收脚,恐再踢上他。
一众人不再看徐峥,齐刷刷盯着两人。
钱堂的腰忽然又开始疼了。李秋正给人递馒头,手一抖,馒头落到雪上,那人也不顾馒头,只看着俩人咽口水。徐峥微愣停下步子,这两人是来抢他风头的?
周恒扶起杨潜:“你对人家这么好,让我何以为报?”
“来我怀里!”杨潜将人一拉搂紧:“或让我住你心里!”
“呕!”男孩再次忍痛呕吐。
身后的老人忙拍着他的背,嘴里念叨着:“这世头儿怎么成这样了……真是罪过!”
钱堂心里憋火,周恒和杨潜倒底是怎么了?回去一定要关他二人禁闭!以解他老腰之痛!
“对不住啊各位,这俩学生昨晚从床上掉下来摔到脑子了,回去我便请大夫给他们看病!”钱堂敲敲桌子朝大伙喊:“大家不要看那两个病人了,来端饭了,一会儿该凉了。”
一时被定格的画面又破冰水流般动了起来,众人不再看那奇异的两人,也不再瞧锦衣华服的徐峥,一切有序的进行着。
徐峥悠悠过来,看着李秋笑呵呵地给人拿馒头,丝毫不嫌弃人们手上的脏污。李秋一仰头,正好瞧见他,礼貌朝他点头一笑,继续给人发东西。
“公子,这里人多,莫挤到您。”身后小厮稍上前一步。
“无妨,之前本公子也是来施过粥的。”徐峥淡淡道。
“这些都是县学的学子?”他看看李秋。
李秋也没瞧他一眼就道:“是,我们都是。”
“我也来为你们帮忙如何?”他又问。
李秋终于抬眼再看他,一身华服,瞧着像是大官出来巡视呢,他摇头:“公子你还是在一边看着吧,莫脏了你的手和衣裳。”
“呵呵呵,”徐峥轻笑:“那本公子就没有这个好机会帮助难民了。”
杨潜绕过来站在徐峥身旁:“徐公子今日怎么出来了?这么冷的天,该在家中休养生息的。”
徐峥长眸笑意稍敛,负手望银芒滔滔白雪压墙:“雪后美景怎可不赏?出来走走才能见到这番风景,家中又怎能欣赏?”
几人呼吸白气掺杂,清冷的天宁静若憩。
徐峥一看他身后跟随而来的周恒,笑道:“徐某看过一本书,书上写,男子之欢在近前、且同貌,唤作断袖。两位可是?”
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杨潜凛眸看他,口中劲舌扫了一圈,终收了面对情敌的恼恨怒气。他回身牵上周恒的手与人并肩。
李秋无力垂眼,他们俩,到底,怎么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一旁徐峥忽拍了他的肩,李秋不解看他。
“原来最深情的人在此!吃醋了?”他笑着,眼底却掩了深意,瞧地李秋皱眉拿掉他的手。
“这位公子想的倒是多,不知道你在说的什么!”李秋深看他一眼,回眸继续与难民发馒头。
徐峥笑笑,袍子一掀,离了他身旁。杨潜与周恒在一旁站着,手挽手,亲密无间。
“杨公子倒是与这位,难舍难分啊!”李秋不理他,徐峥又转向了二人,话中揶揄不断:“兔子不吃窝边草,杨公子好兴致!”
杨潜拧眉,周恒收紧了手道:“这里已是县城边缘,只有流离难民,没有美景佳人,徐公子还是不要在此地多呆的好。以免伤风!”
徐峥微淡的笑不止,却偏偏有让人揍他的冲动:“杨公子与我同为一县商户之子,他能到的地方,我为何不能到?”
周恒也打量他这一身穿着,绫罗绸缎,貂皮银冠,华丽的不像商户,倒像是矜贵的世家公子。
杨潜一笑,轻嘲道:“徐公子怎可自降身份与我同等?谁不知徐家堂兄乃梁城太守,一方重臣辖管。邢县令又将嫡女许给你,不日你便是县令女婿了。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啊!”
徐峥突然敛了笑,狭长的眸中寒光熠熠,背后的手悄然成拳。
身后两小厮一同上前,冰脸对杨潜。
“呦呵!”杨潜看他没由来的生气了,心里一阵痛快:“小生我有说错话吗?徐公子这两小厮这般怒目而视,是个什么意思?”
徐峥不动,黑眸微晃,不知心中想的什么。
周恒突然环上杨潜的瘦腰,脑袋蹭在他脖子旁,声音颤抖似受伤野猫:“他的眼神好可怕,人家……人家有点冷!”
两小厮身子一僵,腰间一阵疙瘩蔓延,扑沓扑沓落了一地。
徐峥皱眉,这两人怎敢这样在人前……恩爱搂抱?!
李秋直接把要给别人的馒头塞到嘴里,以免自己发出尖叫。
“你们俩再这样给我滚回学院!”钱堂抄起勺子直指二人,绸白的粥滴到徐峥鞋面上。
周恒微咳离了杨潜,吭叽道:“夫子怎么这般生气?学生不抱就是了。”
排队的难民都目不转睛看着他在那儿忸怩。
“看什么看?都看我!”钱堂收回勺子:“往前看,看我!我才是给你们盛粥的!看他俩的不给饭吃!”
这么凶神恶煞的表情和声音,学生们都默默擦了额间冷汗,排队的人纷纷低下了头。
“哈哈哈!”徐峥仰头大笑:“今日真是让徐某开了眼!”他笑看着二人:“不知杨伯父知不知道杨公子的个性,呵呵,着实让我好奇啊!”
“你要做什么?”杨潜怒目,若是告诉他爹他在街上这般样子,恐怕以后他都难再出门了!
徐峥无辜眨眼:“好奇而已。你放心,我不是多嘴之人。”
“咱们回吧!”徐峥拂了衣袖转身,两小厮垂首跟着。
几步后那人又转身,声音僵冷:“太守是太守,徐峥是徐峥,没有牵连!邢县令是邢县令,我还是我,与他有什么干系!”
两人望着徐峥走远,静默片刻,杨潜道:“他说那话什么意思?与邢县令没有干系?心急撇开关系,他不是心甘情愿娶邢晨的?那他数次提亲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甘愿被别人的头衔压到自己。”周恒道。
杨潜紧闭的唇角垂着,大好心情被一个簇新衣皮的男人撕得破烂。
“我们俩这样真的能让那人看见吗?”他皱眉低着嗓子问:“我都快被你恶心到了……”
“你自己不恶心?”周恒挑眉:“我方才差点也吐了。”
“那你还让我……”杨潜瘪嘴看他。
“别急。那人能三番两次将人掳走,定是经常在街上闲逛来着,不然哪有机会知道谁长的符合他的口味。咱俩这样出来,若是他看见,知道有人和他一样的兴趣,会不会很高兴?说不定会抽空来找咱俩说话呢!”周恒轻声道:“一会儿你回家一趟,问问你爹上次出来施粥是谁出的主意。”
“那好。”
钱堂绷着脸朝二人喊话:“你们俩别在那儿杵着了,过来帮忙!”
“哦。”杨潜拽着周恒笑脸过去:“夫子您歇着,我们俩来就好。”
钱堂龇牙看着二人,将勺子往他手里一杵,扶着腰到一边去了。
“钱夫子生咱俩的气了。”杨潜抄了勺子给人家盛饭,小心翼翼却还洒到了手上。
周恒又将勺子拿过来,将他挤到一旁:“别担心,夫子只是一时的心急,等咱们回了学院恢复正常他就会忘了的。”
“那还是你来盛饭吧,我也弄不好。”他拿了碗递给周恒:“我在一旁保护你!”
周恒朝他一笑:“咱俩配合越来越默契了!”
“那是!”
排队过来的人窃窃私语:“这俩人一个劲儿的说话,会不会弄到饭里口水啊?”
“谁知道呢?只要能喝上饭就行了,就别挑拣了!”
“我只是看见他俩就膈应的慌……”
“说实话,我也是……”
周恒脸都绿了,他这大好青年的形象啊,为了将李君业找回来也是够了!
“咱俩被人嫌弃了。”杨潜递上碗,偷说一句。
“盛饭什么的,还是正常一点好。”
“恩,我也这么觉得,不然回去夫子不会放过咱俩的!”
北风稍减,太阳没有露头,雪堆积着缓缓升华吸走周围热量,温度低得很。
但现在的杨潜倒没那么冷了,他一直在干活呢!大半个上午,二人没有再耳厮鬓磨,李秋将方才自己啃的那个馒头从热的吃成凉的终于吃完了,这俩人终于正常了,他心想。
“你们在这里多长时间了?”周恒问一人。
“好几个月了,天热的时候下的雨大,淹了我们的屋子,我们才跑到这儿安置下了。”
“你们不想回去把屋子重建起来?为何一直在此?”
“建房子也要有人有钱啊,我们都是穷了多少年的,能活过来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钱修屋子啊!”
那人端了饭就走了,周恒静默继续干活,这么多人一直在这里搭着破烂的棚子,深冬已至,他们能活多久?
既已见了,就需想个办法帮他们将问题解决。
米粥已经见底,杨潜拉拉周恒的袖子:“我这就走了啊!替我看着夫子点儿,一会儿你们收拾好东西我就回来了。”
周恒看一眼正闭目揉腰的钱堂,点头。
杨潜将碗往王中简手里一塞就往外跑,钱堂眼睛睁开一条缝,这兔崽子今天到底咋回事?!不干活又跑了,回学院不收拾他俩他就不姓钱!
周恒鼻子一痒,脑袋一歪打了个喷嚏。他扭头看钱堂,人正阴测测盯着杨潜的背影,大手握成拳。
糟了,今天太过火,钱夫子要发威了!
那边杨潜往家里走,到家就去找老爹。
杨爹胡子一翘:“你怎么回来了?今儿还不到放假呢,是不是偷跑回来的?”
“好好的我偷跑什么。”杨潜一笑,凑近老爹:“我们学院今儿在县城边施粥呢!我听那儿的人说,您老之前也去过一回,还是跟好几家一起去的。你们怎么来这心性想去帮帮那些难民了?”
“臭小子,你不干活跑回家来就为了问我这个?”杨爹拍他脑袋:“那天我们在一起喝酒,大家伙做生意几十年了,也都想发个善心留个名声啥的,一有人提议,就都同意了。”
“谁提议的?”
“你张叔,你是知道的他最好心了!”
杨潜点头,可是张叔家中人没有断袖,他的儿子都已经有小孩儿了,有的还收了好几房小的。
“那天就你们几个去了?”
“还有徐峥和张冲,你在学院,我就没叫你,你老爹一人也比他门老子儿子一块儿干得多!”
哼,徐峥倒是会得人心。
“那天有没有很特别的人在你们身边一直转悠啊?”杨潜再问:“特别是一直盯着那些难民看的。”
杨爹想了想摇头:“没有,那儿很偏呢,除了咱们几家的下人就没别的人了。”
“那就怪了!难道是你们这些人……”杨潜低低自言自语。
“怎么了到底是?”
“没事没事。我该走了,学院快放假了,等儿子回来啊!”杨潜嘿嘿一笑,起身出了家门。
男子在街上快步走着,一会儿夫子该带人回学院了,若是他不及时赶到,不知钱夫子会将他怎样呢!
“杨公子!”前面一人挡了他的路。
“徐峥?!”杨潜皱眉,这人怎还在街上逛当?真是阴魂不散,叫他做什么?
“杨公子气色甚好。”大冬天的,徐峥又拿着一把扇子招摇,晃的杨潜眼晕:“徐某看你与你那同窗感情极好,不知……”
杨潜挑眉,不知什么?
“不知那俊逸青年的滋味如何?可有家中美眷可口?”徐峥眼下笑纹赫显,瞧着快乐至极。
“徐公子方才还说自己与太守没关系,也与邢县令没关系,既然你只是一个商户之子,无官无权,凭什么管我这么多?你是老妈子?还是奶娃娃需要人哄?”
杨潜没时间与他闲聊,特别是他还抢走了他心爱的晨晨!话声一落人就避开徐峥往前走了,徐峥却是瞧着他的背影,笑的会心又得意。
学院的人都在收拾东西,杨潜偷摸从人身后面钻进来。
正要跟周恒说话,周恒一把将他的嘴捂住:“回学院再说!现在先过了钱夫子这关!”
“杨潜!”钱堂一声怒吼,用尽了几年不发脾气的积火:“哪儿去了?”
“拉肚子!真的,昨晚上吃凉的了。”杨潜瞪着眼,面色诚恳。
钱堂一声吼,周围帮忙的难民纷纷看过来。
“又是这俩人。”
“他们这学院怎么有这样的学生啊?人家让参加考试吗?”
钱堂耳朵灵,听到别人的话,忍气将嘴边的话咽下,咱们回学院再说。
“哼!”他一甩袖招呼学生:“拉上东西,咱们回去了。”
杨潜拍拍胸膛,他的小心脏啊!
“周恒杨潜,你们俩来拉车!”
“是。”二人笑着过去当劳力。
当日晚,钱堂将二人带进了自己的屋子噼里啪啦一顿好吵。屋外趴在门缝上偷听偷看的李秋王中简张群生三人,闭眼咬唇手握拳,看的那叫一个激烈。
半个时辰后,二人终于从里面出来,完好无损。
“没事儿吧?”张群生上前悄声问。
周恒摆手,无事。
杨潜望望天上皎白的月牙,深吸一口清冷的寒气,展臂将周恒一揽:“恒啊!这么恶心别人又恶心自己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二人并没有将关于李君业的其他消息告诉几人,多一个人知道那消息就要多管好一张嘴,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们也没问,因为该让他们知道的两人自会明说,他们不说就说明不需要他们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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