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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那是压岁钱。压岁钱为什么不是金银裸子,反而像是一堆纸?
若是直接给银票,自从实力雄厚的进宝楼三十年前开始发放大面值票子,到如今银票早就不是太祖年间只流通三五两小面额那样了,万两以下,想要多少面额的没有,做什么装了厚厚一叠。如瑾一边嘀咕一边拆开布包,发现里头不出所料,果然满满都是银票。
她捡了几张对灯细看,都是五两十两的面值,有户部发行的官票,也有进宝楼等几家银号发放的私票,印章冠字俱全,皆是可以顺利使用的。再将一叠票子全都铺散开来查看,发现也有一些大额的,百两千两不等,而且不但有银票,还有宝钞,从最小面额开始,一直到十千文,百千文。
粗略算算,总共该有近万两的数额,难怪装了厚厚一叠。如瑾最初还有被戏弄的恼火,待到看到宝钞,顿时明白了长平王的用意,惊讶之余未免十分感慨。
在市面上花用买东西,只要不是大宗采买,兑换钱币的宝钞可比兑银子的银票便利得多,毕竟日常百姓吃用多花费铜板,谁会揣一兜银子到处晃悠。他给她压岁钱,不是铸成精巧花样华而不实的金银裸子,而是可以随时花用的银票宝钞,各种面值,妥贴入微,正好可解她们母女手中拮据的现状。
然而她怎么能接他的钱,名不正言不顺的,他又算是她什么人呢?皇子给侯门小姐发压岁钱,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她们总共才见过几面,他就给了她万两银子。她若真拿了这钱,日后越发缠杂不清了。
如瑾将桌上红红蓝蓝的票子全都收拾起来,依旧用布包了,收在了妆台抽屉带锁的小匣子里。那是她放私物的地方,钥匙只在自己手里,近身的青苹碧桃也不能打开的。
她本不想将外人的东西放到私密匣子里,但这屋里什么东西都会经过丫鬟们的手,她们整日收拾打扫,放在别处早晚会被她们看见,到时不好解释。暂且收起来,等下次找机会让崔吉送还给他便是。
如瑾将匣子锁好,回头又看见那张大红福字。她想了想,最终又开了匣子,将它也收了进去。字的确写得很好看,但是她不能用。莫说她和他非亲非友,就是她可以坦然受他的礼,也不能堂而皇之在家里贴皇子的手书,否则若是传扬出去,不小心被谁认出了他的手迹,那岂不是后患无穷。她可不想卷入朝堂后宫的争斗,只想和母亲好好过日子。
处理完了这些,如瑾感到身子疲乏得很,准备上床就寝,却又突然想起被割破的窗子。
那窗子可是糊死的,要是被丫鬟觉察了窗缝被割破怎么办?她连忙拿着灯移到窗前细细查看,果然发现一扇窗子的边沿正在漏风。糊窗的纸都是青苹她们收着,如瑾不知在哪里,而且即便找到了纸她也糊不好,到时更容易被人察觉异样。
对着那窗缝闷了半晌,如瑾终于放弃。要是哪天被丫鬟察觉,她只当不知道便了,让她们以为是自己没有糊好吧。
这样终于安定下来再躺回床上时,却是过了困头,如瑾干睁着眼睛无法入眠。身上疲惫,头脑却十分清明,长平王匆匆来去之间说的每一句话,她竟还都记得清楚,尤其是最终他复盘的那几句,句句都敲在她的心里。
如瑾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忽想起这个,一忽想起那个,很久都没能睡着,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阖了眼。醒来时已经是天色大亮,在帐子里能看到明晃晃的日光,如瑾翻然起身,朝外问道:“什么时辰了?”
轻缓的脚步声走进来,青苹应道:“姑娘终于醒了,快到午时了。”
竟然这么晚,如瑾不由暗暗抱怨昨夜那个非要守岁的人。她连忙起来,由丫鬟们服侍着穿衣梳洗。看到地上早已没了摔碎的茶盏,她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昨夜我起来找水喝,睡得迷了,喝完了随手不知将茶杯放在了哪里,后来梦里似乎听见什么摔在地上的声音,这套茶具少了一件,不会真是摔坏了罢?”
青苹不疑有他,忙说:“姑娘恕罪,是奴婢昨夜睡得太死,竟不能服侍姑娘喝水,还要您自己亲自下地找茶喝。”
她早起时悄悄来屋里看如瑾是否醒了,见地上碎了茶杯,纳罕着收拾掉,这时听了如瑾的话才知道缘故,满腹都是自责。如瑾看她面带愧疚,自己心里的愧疚比她更甚,赶紧安抚:“这有什么的,你别往心里去。自从你为我挡了一刀,伤口虽然好了,身子还没调养过来,夜里难免睡得熟。再说母亲已经收了你做女儿,几次三番的叮嘱你,你为何总是自称奴婢,听了让人生恼。”
在晋王旧宅安顿下来之后,秦氏挑了一个好日子置办了一桌酒席,将青苹认作义女,以感谢她奋不顾身救如瑾的忠勇。自此青苹身份与别个丫鬟不同,内宅里上上下下的仆婢们都要客气对她,如瑾也不派她差事了。只是青苹自己并不因此骄纵,反而越发恪谨温和,伤好了之后做事比以前还小心体贴,依旧守着做丫鬟的本分。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上前挡刀时没有多考虑什么,就算当时身边不是主子如瑾而是旁人,她说不定也会一时情急就扑上去,太太抬举她是主子的宽厚恩慈,她自己可不能将此事当了倚仗,忘记为婢的本分。
此时听如瑾又这么说她,青苹低头道:“这原本就是奴婢的错,姑娘不责怪,奴婢以后定当小心,再不会这么疏忽了。”
如瑾赶紧转开了脸,心里有些发虚,不忍再看青苹愧疚自责的样子。这事跟青苹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是那个行事荒唐的王爷坑人,倒闹得她跟贴身丫鬟说起谎话来了。一面又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不过一个杯子坏了而已,她做什么要欲盖弥彰地编借口遮掩,幸亏青苹忠厚又不知此事底细,不然她岂不是自己闹出此地无银的笑话。
烦闷地坐了一会,如瑾起身去秦氏那边一起用午饭。谁知秦氏一见她就笑眯眯说:“今日起得可真晚,是为着晚上守岁养精神呢?”
孙妈妈凑趣道:“这下好了,姑娘每年熬到子时就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看着让人心疼,今年定能守满年尾接年头了。”
如瑾脸上微微发烫,她哪里是为守岁熬夜做准备,实是迫不得已。
……
长平王府的锦绣阁里,也是快到了午时,暖阁中酣眠的人才张开眼睛。外头阳光正好,将暖阁照得通亮,床帐子上金线绣成的花卉明晃晃地闪着。床角四周挂了几个镂空琉璃熏球,光泽流动,剔透玲珑。长平王一头墨发散在玉枕上,嘴角带着笑,目光温和欣赏着熏球,仿佛一个满足于和乐日子的富家公子。他缓缓伸了一个懒腰,十分惬意地发出长长的呼气声。
外间静候的内侍听见响动,轻声试探问了一句:“王爷,您醒了?”
“嗯。”
“您现在起么?”
“嗯。”
内侍们立刻极其恭谨地鱼贯进屋,挑帐的挑帐,捧衣的捧衣,利落而无声地伺候起来。领头的内侍名叫花盏,看见主子脸上的笑容微微愣了一下。主子的笑他不是没见过,但可从没见过这样温和的。
“王爷午膳想吃什么?奴才吩咐膳房马上置办。”趁着主子心情好,他乐意献殷勤。
他是宫里赏进王府的人,皇后特指的,因此虽然品阶不高,王府里上下却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连长平王也不会跟他说重话。可他自己并不满足于这份尊贵,觉得当人奴才,总要讨主子欢心才能站住脚,否则一切都是虚的。
“本王心情这么好,好得被你看出来了?”长平王伸直了胳膊让人穿衣,淡淡扫他一眼。
花盏一凛,连忙躬身告罪:“王爷恕罪,是奴才不知轻重言语无状!”随意窥探主子心意,是忌讳。他有皇后赏赐的尊贵,也更会因此让主子忌惮,他明白这个,因此更加小心翼翼。
长平王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容明朗如窗外日光,“本王就是心情好,你猜得不错。告诉膳房加菜吧,将楼前桂花树下那坛桑落挖出来。”
花盏暗暗擦了一把冷汗,暗道好险,躬身应喏。他是没受什么责罚,但方才被主子淡淡扫那一眼,的确让他浑身发凉。进府这么久,他一直没明白被人称作风流浪荡扶不起的长平王,为何常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比皇上还要厉害的威严,想来想去,他只能归结于这是血脉的传递。
午膳时长平王自斟自饮,吃喝得很是畅快,花盏殷勤伺候着,一点不敢懈怠,想用周到得体弥补适才的失言。又给主子添了一碗汤,眼角瞥见门外有个小内侍头脑一探,花盏认出那是自己特意提拔的小跟班,规矩教得好,没事不会在主子用膳时过来打扰的。他连忙放了汤勺,让身边另一个内侍接着伺候,轻轻退出了房间。
“什么事?”
小内侍一指外间门扇,低声道:“西芙院的佟姑娘端了亲手做的雪桂蒸鱼来给王爷添菜,外头人做不了主,来请问您的意思,是放进来呢,还是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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