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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煜回到宫里的时候,吕川和他禀报了谢岚烟派人请他去碧霄宫的事。章煜没说什么,同样没有去看谢岚烟,只是稍微问了问她的情况。听过之后,依然什么吩咐与交待也无。
薛良月被关押在了慎刑司的第四天,她托人传消息给了宋淑好,想要宋淑好去慎刑司看她。宋淑好去了,不是心软觉得薛良月可怜,不是顾念往日情分,是因为知道她保得住性命。
没有人透露过薛良月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阿好注意到这几日太后娘娘与皇帝陛下之间多有争执。她仅仅是猜测,或许两个人是在进行谈判。如若祸水东引,淑妃娘娘被拉下水的可能性极大,有时候,在绝对的权利面前,证据也变得不重要了。
倘若这般,太后娘娘不会愿意,而皇帝陛下恐也不轻易答应太后的话。至于他们究竟争执的是些什么内容,阿好无从得知。只太后娘娘连着几天都心情不佳,皇帝陛下却并不似如此,但稳占上风亦在情理之中。
联系起了这些,阿好顺势推断薛良月被留下性命,应当是皇帝陛下另有打算。纵然不知道章煜是什么考虑,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麻烦能避则避,她不怕事却同样没有想招惹事端。
知会过章煜并且得到了首肯,阿好到了慎刑司。先前因为宫女青儿之死而有所接触的大太监魏东亲自陪同在她的身边,领着她去见薛良月。
监牢似乎永远都是死气沉沉、不够敞亮,而一排排陈列的刑具无言诉说着这个地方的难捱。目不斜视穿过重重压抑,阿好跟在魏东身后走了好一会,领路的魏公公终于停下脚步。
薛良月被单独关在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的陈设简单,一张不大的床、略显破旧的桌椅,桌面上什么都没有。整个房间只有小小的天窗透进来些许的光亮,被光线照亮的灰尘在空中凌乱飞舞。
薛良月坐的地方恰是屋子里最亮的这处,房门被打开的动静惊醒了正在出神的她。薛良月转过脸,瞧见了天天来给她送饭的那个太监。开了锁又推开门,魏东让到旁边,她又再看到了宋淑好。
阿好没有走进去,静静地站在门边,薛良月则慢慢地起了身。她原本被日光照得有些辨不清楚的神情一时变得分明了,颓丧而失意,与稍显落魄的处境似乎当得上相称。
薛良月或许不敢肯定宋淑好是否会出现,看清楚真的是她时,眼里闪过一丝的惊讶情绪。顿了顿,她仍是走近了些,但未走到阿好眼前。她走路的姿势奇怪,仿佛是身上有伤而行动不便。
宋淑好安静的看着,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薛良月慢慢地移动着,最后隔了一段距离,站定住,不再继续上前。她看着宋淑好,想着她们初初遇见时的画面,想着她们一起在书院相伴学习的时光……可是时间回不去了,她们的关系也无法挽回。
眸光复杂的看了宋淑好一回,薛良月垂在身侧的双手抓了抓裙摆,又再松开。薛良月终究开口与阿好说话,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痛心疾首。她说,“谢谢你还肯来看我。”
……
阿好从慎刑司出来的时候,时辰尚早。许是因里面的光线太暗,乍走到太阳底下,只觉得阳光刺眼。她闭了闭眼,魏东忽然追了上来。
“宋姑姑,”魏东在宋淑好的身后喊住她,紧走了几步到她的跟前,复赔着笑脸说,“姑姑可是还记得奴才?”
阿好看着魏东,不知他是否有事,略点了一下头,魏东便又道,“姑姑大人不记小人过,往日或有不小心得罪之处,还请姑姑多多见谅。”
宫女青儿的那次事情,魏东在宋淑好面前说过一些阴阳怪气的话。现下眼瞧着宋淑好在宫里头越来越得意,魏东担心被她记仇,寻机报复那时的事,连忙先与她再赔礼道歉。
魏东不说这些话,阿好已经忘记了他曾经说过些什么。这会儿被他勾起回忆,明白他的意有所指自也明白他的小心思。只是她还没出声说话,魏东反而停不住嘴,喋喋不休。
“不管姑姑听还是不停,奴才总归想劝姑姑一句,薛姑姑的话,您还是莫当真的好。依奴才这几天所见所闻,这薛姑姑呐,就是看不得姑姑好呢。”
“您想想呀,两位姑姑同样都是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偏是宋姑姑处处都好、得太后娘娘喜欢,得陛下喜欢,而她处处都要矮上姑姑一截。这不管换了谁,心里也是要不舒坦的。”
“用文人的话说那无非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姑姑太过出众,难保要遭人嫉妒看不顺眼。姑姑只不往心里去,自个好了,比什么都更强。姑姑往后若有需差遣奴才的地方,但凡发了话,奴才必定办到!”
魏东的话不免放肆了些,且又是这么一派指手画脚的样子。阿好拧了眉,没有应他的话,严厉了语气,道,“魏公公再好生地学一学什么叫‘祸从口出’、‘言多必失’才是紧要。”
发觉自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魏东被阿好的话弄得噎了噎,再想说话,宋淑好人却已然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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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巫蛊之案盖棺定论,为薛良月一人主谋,伙同两名小宫女设计陷害宋淑好。太后娘娘怜其在身边服侍多年,且愿意改过自新,求得皇帝陛下免其死罪,但活罪难逃。
薛良月被贬为了末等宫女,继而又被发配到了永巷。淑妃冯卉终是安然无恙,没有被牵扯进来,冯家一样无事。冯太后与章煜之间达成的协议,亦再无第二个人知道。
自慎刑司去见过她后,阿好还曾见过薛良月一面,便是她到长宁宫来给冯太后磕头谢恩的时候。不过阶上阶下的距离,却仿佛已是沧海桑田、天差地别。直至退出了长宁宫的正殿,薛良月也没有再看宋淑好哪怕一眼。
宋淑好遇到的那一场混乱,最终也以安抚受难的百姓、抓捕闹事之人、处罚相关官员作为结局渐渐的得到了平定。在那次骚乱中受伤的百姓很多,不小心丧命的也有不少,朝廷包揽了看伤的银钱、并视受伤的轻重额外给了补贴。
安抚百姓是件颇费心神的事情,夏明哲带着相关官员一起忙得焦头烂额。好在此番举措效果显著、百姓们情绪稳定,也算是劳有所获,没有辜负皇帝的信任。
这场风波过去后,朝堂安定许多,而后宫随着巫蛊之案得到论断,同样变得平静,没有再生波澜。随着这样的平静与无波无澜,宋淑好的生活又一次变回了安稳的状态,没有再不时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烦扰。
沈皇后的身体好转了起来,谢昭仪的身体似也好了许多。宋淑好只记得碰见过几次翠儿,头两次见到翠儿都是愁眉苦脸,忧心谢昭仪的身子,后来谢昭仪的身体情况变好,她脸上也有了笑容。
年节越来越近,宫里开始为新年与冯太后的寿辰做起准备。新的一年即将到来,而与旧的一年告别的心情,叫人觉得拥有新的开始,或许是因为这样,宫人们脸上的笑意都变多了。
谢岚烟断断续续做了一个月的梦,每天都会梦到不同的场景与画面。梦里面的每个人都是熟悉的,可是那些事情与对话却都不存在于她的记忆。
直到腊月二十三的这天夜里,谢岚烟梦到了与她无关的东西,却都与赵检有关。醒来之后,她最终梦到的是深夜安静的房间。本该熟睡的赵检猛然醒来,他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身体,查看周围的环境,额头满是冷汗。
她梦到赵检下了床榻,走出房间,穿行在安平王府。仆人们都被他惊动,他始终面沉如水,直至走到祠堂,扫过期间摆着的灵位,他似乎终于冷静了。
谢岚烟感觉自己几乎听到他松下一口气的声音,又看到他回到房间,再次躺回床榻上。赵检喃喃了一句,声音很轻。她听见了赵检说,“阿好……”
在这一刻之间,这些日子她所梦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似乎都成功串联在了一起。谢岚烟慢慢地接受了这些,也察觉到在赵检的身上,发生了十分诡异、与常理不符的事。哪怕是她,也一样有了奇怪的经历。
可是这些似乎都不那么重要,她更在意,她梦到的这些竟然都不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原来它们都已经发生过了。是因为这样,赵检厌恶她、痛恨她,故意要她陷入危险的境地,不让她好活。
谢岚烟睁开眼,眸中迸射出的是怨毒的视线。她此刻胸口满是憋闷,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竟活过那么凄惨的一辈子。赵检既不管不顾,她又有何惧?她一定要在这个人身上报复回来!要让他的任何心愿都得不到满足!
想到宋淑好,谢岚烟的嘴角勾起笑意。赵检自以为情深不渝,哪里知道,宋淑好从来没对他有过真心?可笑被糊弄得神魂颠倒,还自己把自己给感动得不行。她瞎过眼一次,就绝不再瞎第二次。
赵检……就看看这一次,到底是谁玩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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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了身,用过早膳、喝过汤药,谢岚烟进书房给赵检写了张字条。她只写了“静云庵”三个字,却知道赵检一定会出现。让海棠将消息递出去,谢岚烟便开始等天黑。做戏么……谁不会呢?
等到夜里,谢岚烟掐着时辰到了长春宫。这儿是冷宫,也是她过去与赵检见面的地方,尽管次数极少。如她所想,赵检已经在这里等着她了。
谢岚烟没有走近,站在稍远的地方,看不见赵检的表情,却可以感觉到他的不耐烦。注意到她来了,赵检即刻迈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你都知道些什么?”努力压低声音,掩去焦躁,赵检问谢岚烟道。
谢岚烟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脱离了赵检高大身形的笼罩。她没有马上回答赵检的问题,更没有咄咄逼问,只是似控制着情绪,说,“你肯来见我了?”
赵检没有说话,谢岚烟又道,“我知道什么……”她笑了笑,方继续说,“延嘉元年,杜相因结党营私、贿赂公行锒铛入狱,相府被抄,杜相的妻女皆被流放边关。那一年,你十五岁,杜相妻女被押解出临安城的第二天夜里,你被追杀,仓皇之中,逃到了城郊的静云庵。”
“我说得可对?算是我知道的东西么?”一连串的话出口,谢岚烟又止了声,一时间停下来,反问赵检一句。
无星无月的夜里,又没有任何的光亮,赵检的表情被掩在了黑暗中。谢岚烟的这些话,叫他隐隐有些沉不住气。他过去不知道,谢岚烟竟然将那次的事情摸得这么清楚,且很可能,她知道的比这多得多。
“你想说什么?”心中虽然有想法,但赵检只是再问了谢岚烟这么一句,想要再探探谢岚烟的底。
谢岚烟也不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当时,你受了伤,如果没有人帮你,说不定就要被发现,落到追你的那些人手中。你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个半夜睡不着觉跑到院子里看星星的小姑娘,她帮你避开追杀,保你平安无事,却始终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姓。”
赵检听着谢岚烟的话,不自觉喉结滚动。谢岚烟一时低下了脑袋,声音也低了一点儿,道,“这些事情,我从没有和你提起过,是不想你心里有任何负担。可是,我该怎么办?你那样对我……我该怎么办?”
“我在这宫里,每一天都过得不快乐。你明知道,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他从来没有碰过我,我还是属于你的。你不能……不能为了一个宋淑好,就真的不管我的死活,你不能这么绝情。至少,我救过你一命,哪怕是看在这个的份上也好,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你……”赵检不觉语塞,为谢岚烟的话,也为这不知道真假的话,谢岚烟救的他,不应该是阿好吗?可是……赵检想起宋淑好否认救过他的那些话,他那时以为是故意隐瞒的。“那一次,是你救的我?”
谢岚烟没有仍是低头,但盯着地面。辨清赵检声音里面几不可察的颤抖,她嘴角翘了翘,却是点头,再说话时,声音越低了下去。
“你如果还记得那天的事情,就会记得那个救你的小姑娘当时生病了。她对你的态度也一点都不好,让你藏好避开追你的人后,还拿了剪子从你的里衣剪了布胡乱的给你包扎了一通伤口,又不要你多待,连连让你离开,凶得很。”
“但是我问过静云庵的师太,没有人提起过你那时在。”
“你连这个也不信我?”谢岚烟猛然抬头,似受伤般望着赵检。她飞快垂下眼,紧皱了眉,又与赵检说了许多那天夜里的细节。赵检越听越不平静,越听心绪越是翻涌。
直到谢岚烟说完了一句,“那时母亲带我去静云庵求师太帮我治体弱之症,师太说过这是逆天改命,不好叫别人知道。”赵检再克制不住,上前抓住谢岚烟的胳膊,连声问,“是你?当真是你?”不是惊喜,更像是怨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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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被章煜召进宫,章烨以为是有急事。赶到宣执殿,只见自己的六哥悠悠然说要带他去个地方。于是,他跟着自己的六哥,没有带任何的宫人,捡了少人的路走,一直到了长春宫。
路上章烨的心里满是疑惑,到了地方,他却更心惊于恍惚间感觉到很多事,或许他的六哥都知道。一时之间,章烨的心里又生出几分不堪的情绪。即使他和谢岚烟之间没真的有什么,终究还是感觉到对不起。
章煜没有过多解释,领着章烨在暗处藏好。不多会儿,赵检出现了,又过了没有多久,谢岚烟也出现了。夜色中认不太清楚他们的身份,哪怕模糊有猜测到底不够肯定——直到他们都开口说话,声音总不会骗人。
听到赵检和谢岚烟的声音时,章烨震惊至极,而当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震惊二字已不足以形容他当下的心情。他偏头去看章煜,章煜也看了他一眼,章烨觉得这一眼,似乎是在对他说,“你可以死心了。”
原先旨在让章烨理一理谢岚烟和赵检关系,白听到一段故事,章煜不觉得亏。宋淑好说救赵检的人并不是她,总之他是相信了,倒确实没有想过,会是谢岚烟……谢岚烟故意隐瞒,直到现在才拿出来说,反而很难叫人觉得没问题。
只是,这么听起来,大大小小的细节她都那么清楚,也很难是从别的地方知道的,要不是她,才当真是匪夷所思了。章煜暗忖,揣测着谢岚烟挑在了这个时候和赵检坦白到底抱着什么心思。
谢岚烟和赵检碰面了小半个时辰才分开,等到他们都从长春宫离开之后,章煜和章烨才从暗处走了出来。章煜一招手,有人即刻现身复命,说道,“属下已经依着陛下的吩咐,派人去围堵了。”
章煜颔首,那人退下,章烨明白过来被围堵的人恐怕是赵检。章煜抬脚离开,章烨紧跟了上去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偏章煜一路无话,章烨便未开口,两人就这样沉默回到宣执殿。
各自坐下后,章煜仍然一派闲适模样,没有因为赵检或谢岚烟而有任何不愉快的情绪。他开口,语气却并不怎么的严肃,问章烨道,“小十,听清楚了吗?”章烨点头,他再说,“有的人确实不值得你对她好。”
哪怕和章煜的关系亲密,听到她说这样的话,章烨也没有忍住涨红了脸,愈觉得羞愧得很。可是章煜这样的反应,好像一直都知道这些事,他奇怪于自己的六哥竟不介意……章烨小心地看了看章煜,迟疑问出了心里的话。
章煜显然对这个问题不大满意,他瞥了瞥章烨,一时冷笑,“你在乎,自然介意得紧。”章烨没敢吱声,等了一会,他才说,“这样的一根暗桩,盯紧了,的确会有收获。”章煜不置可否,章烨想起了谢岚烟,不无想法。
等了一阵,吕川终于进来回禀消息,说赵检已经逃出宫,但是受了伤。吕川说完便退下了,章煜当下问章烨说,“安平王要是知道世子偷偷进宫,为此受伤,不知会否大怒?”
章烨心中一动,但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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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眼的功夫,年节便到了。宫里处处挂上大红灯笼,树叶凋零、唯有光秃秃树枝的树木也缠上了大红的绸缎,穿着新衣的宫人们忙忙碌碌,却正是一派难得喜气洋洋。
年节的这一天,宫中自然是要设宴的。后宫的妃嫔们皆要出席年宴,朝廷重臣同样有此殊荣与恩典,随皇帝陛下一起用年夜饭。为了配合年节的气氛,长宁宫中各式各样的摆设都换成喜庆一点的。
冯太后小憩醒来,宋淑好与冯嬷嬷、姚嬷嬷一起服侍其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为稍晚的宴席做着准备。御衣局早已将新的华服送到长宁宫,为冯太后穿戴完毕之后,宋淑好蹲下身为其抚平裙摆褶皱,再起身,便扶着她出了长宁宫,上了轿辇前去赴宴。
宴席摆在了蓬莱殿,冯太后的轿辇到得殿外的时候,沈婉如刚下了轿辇不多时,她便走过来与冯太后行礼,说着吉利话。
冯太后的脸上挂着笑,被扶着从轿辇下来了后,免过沈婉如的礼,一时拉着她的手说,“你这身子总算好起来了,这比什么都强,哀家看着也高兴。”
“多谢母后关心,这些时日让母后记挂了。”沈婉如脸上一样有笑,看起来精神头很不错,比起下不得床那阵子,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冯太后拉着她的手问起别的,沈婉如又再回答,两人一面说话,一面相携入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