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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安停顿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他是一位优秀的间谍。”
顾阳怔住了。
时佩璞,是建国后时期,一位非常优秀的京剧表演家,他极擅长表演旦角,男扮女装的雌雄莫辨,穿上男装都能演出女像。当时,来自f国的外交官布尔西科错认了他的性别,将他当作女子追求。时佩璞为了向国家提供情报,使得越南战争能够胜利,也一直隐瞒着这个事实,让布尔西科以为他有了他们的孩子,将这段充满欺骗的感情持续了十八年。
十八年后,东窗事发,时佩璞身为男子的身份被揭露,布尔西科伤心欲绝,和他一刀两断,两人再也不见,都终生未娶,时佩璞待在巴黎,与世长辞。
这个现实生活里发生的故事,比话本还要精彩,还要跌岩起伏,还要让人不敢置信。一个传奇间谍一生的喜怒哀乐,就被囊括在了这短短几行文字之中。
而许安,想要把它改编成电影。
“……这个故事,并不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可是它很美,很悲伤。”著名导演轻声说:“我在很久之前,有幸见过那位前辈一面,征得过他的同意,他是个很独特的人,非常,非常美。”
按年龄差来算,许安就算有幸见到时佩璞,也是那位传奇间谍的晚年时间了,还能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可见非同一般。那样奇特的人物,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安静地去世。
他死后,布尔西科说,我自由了。
光是听到这个故事,顾阳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这种感受,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就好像在饰演莎乐美的时候,那种狂热的,要把整个人都抽空的剧烈情感,又复苏了过来。
那是身为一个演员的激动。
他问:“您打算……怎么拍呢?”
许安微微笑了一下,拿出了一份他早就准备好的剧本,递给了顾阳。
少年的双手,在接到剧本的那一刻抖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看下去,在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蝴蝶君。
“布尔西科见到时佩璞的第一面,就是他在演唱著名曲目《蝴蝶夫人》,当时那出歌剧在西方十分盛行,白人男子都想要找一个那样对他们忠诚的女人,布尔西科也不例外,时佩璞最喜欢唱的曲目是《梁祝》,女扮男装,化茧成蝶。布尔西科以为他找到了蝴蝶夫人,其实,是一位蝴蝶君。”
“我根据这些,和一些资料,改编了这个故事,使得它更加有悲剧色彩,真真假假真真,谁又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分分离离合合,总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许安看着顾阳,十指交叉,注视着他道:“我相信你能演好这个角色,你要去理解他,成为他,高于他。”
他相信,这个少年身上的那种能倾听角色说话的特质,能很好的发挥出来。
顾阳盯着剧本看了很长时间,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旦决定出演一场电影,生活就会截然不同。
顾阳首先要做的,是认真阅读剧本。
许安将现实的故事梳理了一下,增加了一些艺术情节,不过大致内容大同小异。布尔西科怀着对东方女性忠诚爱情的憧憬,遇见了如蝴蝶夫人一样的时佩璞,他毫无保留地陷入爱河,无知地暴露给了对方好多战时情报,时佩璞为了稳住他,偷偷领养了一个混血孩子,谎称这是他们的孩子,欺骗布尔西科长达十八年。最后事情败露,f国情报局发现了他们,两人在公堂上相视无言。在时佩璞被国家外交回家,重新登台演出的时候,布尔西科在监狱里割喉自尽,唱起了那首蝴蝶夫人。
这个故事里,有爱,有泪,有绝望和痛苦。就如许安说的那样,它不美好,它很动人。
顾阳看完剧本之后,闭上了眼睛,后靠在椅子上,放松了身体。
他在思考。
间谍,无论是在哪个国家,都是最有争议性的一群人。他们隐姓埋名到异国他乡,用虚假的身份骗取情报,他们说的话可能是假的,利用着别人的信任为自己的目标服务,可是——他们有崇高的理想,那就是祖国的强大。
为了祖国的强盛,总会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发生,你无法以当下的价值观去判断那是对是错,对于布尔西科来说,时佩璞无疑欺骗了他的感情,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可对于时佩璞来说,对于这个国家来说,他只是尽了他身为公民的义务。
对于这些特殊的人,国家也是忌惮又包容的,他们其中的很多人,没有被扬名身份就以间谍的名义死去,没有人知道他们干过多么伟大的事,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他们一直是见不得光的,见光的那一刻,就是死去的那一刻。
从这点上来说,时佩璞又是幸运的,国家保护了他,让他以京剧艺术家的身份安详地离去,相较于同行的其他人,他要幸运的多。
“……蝴蝶君。”顾阳轻轻地重复:“蝴蝶君。”
他的眼前浮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对方有一双妩媚又冷酷的眼睛,他雌雄莫辨,倾国倾城,他看着顾阳,如隔薄纱。
少年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他遇到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时佩璞是真人真事,感兴趣的可以百度,我在现实基础上改动了一些,把现实和电影进行了融合。
其实间谍的下场一般都不太好,他算是还可以的了。虽然站在布尔西科的立场上,简直是骗身又骗心……
这部电影在现实生活中也拍了,尊龙大美人演的,真的是美的一塌糊涂,强烈推荐去看。
第66章降临
时佩璞,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接受了完整的爱国教育。
他的父亲在他八岁的时候去世,母亲与两个年长的姐姐照顾他长大,时佩璞从小就十分聪慧,他在印度的边界生活过,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实际上,他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善于学习的人,后来取得了文学类的学士学位,这在当时可以说是很了不起了。
可现在仔细回想,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巧合。时佩璞为人神秘孤僻,有着与生俱来的冷漠气质,他的同班同学都不能了解他的内心,觉得他难以接近。他在十七岁的时候成为一名合格的京剧演员,表演的最好的东方曲目角色是《梁祝》里的祝英台,最好的西方歌剧角色是《蝴蝶夫人》里的乔乔桑。
他因为擅长外语,表演天赋极高,得到组织的重用。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发展成了地下间谍,周围和他有过交集的人后来回想他,也只能模糊地记得:“……那是个漂亮孩子,从小就很好看。”
“他的妈妈喜欢给他穿他两个姐姐的裙子,他本人似乎也不反感这样做。”
“他很冷漠……似乎总在想很重要的事,可他是我们剧团最好的旦角,他不需要化妆,都可以完美地出演女人。”
“他是间谍?不可能的,他都不爱和别人说话,总一个人住在巷子里……”
“我们都喊他玉蝴蝶,哈哈,这可能和他的代表作有关吧。”
从资料上记录下来的,屈指可数的周围人的话里,顾阳隐隐约约能还原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他非常孤傲,冷漠,是那种所有人都觉得不会是间谍的性格。他长得本身就很漂亮,在学习京剧的过程中变得雌雄莫辨。他的表演天赋非常的高,可能和顾阳不相上下。
这样一位高岭之花一样的美人,竟然做过最见不得人,无法活在光明之下的间谍之事,实在是难以想象。
也不能说难以想象。
时佩璞是知识分子出身,学历很高,早早被组织发展,有一个叔叔还是当时的国家副部级别的人物,父母都是高知识分子。他非常爱国,这可以理解,也很正常。不过他和那些只能唉声叹气的无用书生不一样,他可以为国家尽一份力,他也确实做到了。
起码,顾阳也好,许安也好,他们这些蒙承着前辈的余荫,在他们守护的国家下避免了经历战乱好好成长起来的后辈,是真的没有资格去苛责时佩璞的手段不够光彩的,当时刚刚建国没有多久,还是危机四伏。f国的军事机密足以让国家避免很多损伤,少死很多人,也许这些人里面,就有他们的长辈。
时佩璞只是和当时的大多数爱国人士一样,做了该做的事情。在结束之后,他一生未娶,也未回国,就在巴黎与世长辞。关于他的一切贡献,努力,国家没有宣传,也没有让人闭口不言。他们只能否认时佩璞的间谍身份,给他一些头衔和金钱上的支持,让他在f国好好生活下去。
至于这个东方美人,京剧花旦,到底是怎么想的,恐怕没有人能真正知道。他太神秘了,布尔西科自以为了解了他,却被他骗了十八年,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清楚。他周围的人更不用提,没有人知道他是间谍。
盖在他脸上的面纱,可真的不比莎乐美少。他的心中到底是如何作想,决定了顾阳该如何去演绎。所以他想要了解他,了解这个杰出的东方间谍。
一场演出,改变了时佩璞和布尔西科的人生。
时佩璞在登台演唱,大名鼎鼎的歌剧,他的拿手好戏《蝴蝶夫人》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个西方男人,无比地痴迷着这场歌剧,这个白人男子,迷恋着东方女性身上为爱而心甘情愿死去的那种凄美魅力。他也渴望着,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为他死去。
他以为时佩璞会是那个人,殊不知,自己,才是掉进了情网的那只蝴蝶。
顾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了眼睛。
他朝楼下走去,楚今夜在书房里工作。
看到他进来,男人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头,顾阳一般是不主动来书房找他的,这间房间很大,书柜上陈列着很多重要的东西,雕花木的办公桌上全是合同和文件。楚今夜在家的时候都会在这里办公。而在他办公的时候,少年一般是不会打扰的。
他放下文件,柔声说:“怎么了?不舒服?”
顾阳摇摇头,走过来,坐到他腿上,他的体重依然相对同龄人很轻,楚今夜可以轻易地将他抱起来。
“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了一个新的剧本,老实说,我很难受。”少年静静地说:“那不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
楚今夜低头看着他说:“可是你……一直在演出不是很美好的故事。”
无论是《无人知晓》里的阿明,《夜莺与玫瑰》里的夜莺,《莎乐美》里的莎乐美,都是按常理而言十分明显的悲剧,大趋势的绝望悲伤反而铸就了他们本身的个人魅力,顾阳一个个都演绎的完美无缺,他应该早就习惯。
“……那不一样,楚先生。”
“嗯?”
“我以往的表演……都是,那个角色,是幸福的。”顾阳说,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管别人是怎么看,怎么想,他们相对他们自己而言,是幸福的,是快乐的死去的,所以我,我哪怕知道这个结局很不好,也能获得一些安慰,因为我听得到他们内心的声音,他们……他们是快乐的!”
阿明在虚幻的幸福中死去,小夜莺达成了它的理想,莎乐美亲吻着爱人的头颅,彻彻底底地占有了那个男人,他们在自身的希望与极乐之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和他们心灵相通的顾阳,固然悲痛,也能松一口气。
可时佩璞不同。
他的结局,相对来说还不错,活到了七十岁,自然地死去,生活也不潦倒,拥有世俗眼光里的财富和地位。可顾阳就是觉得,他,在和布尔西科决裂的那一刻起,在他褪下女装,男子的身份为天下周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死去。
那份感情,到底有没有真心实意,到底存不存在,在什么时候开花结果,在什么时候静静凋零,都不是能为世人所周知的,相较于痛不欲生,掏心掏肺,因为接受不了事实在监狱里割喉自杀的布尔西科,时佩璞是那样冷漠,那样无情。他的心中似乎只有他的国,容不下一丝一毫的个人私情。
顾阳越是分析他,越是觉得,他这个角色,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把什么都要吸进去,你得付出很多,很多,才能稍微地接近他一些,不被黑洞所吞噬。
而且,顾阳悲伤的一点在于,他从时佩璞身上,看见了爱情的另一种样子。
他和楚今夜是恋人。
他们是爱着彼此的。
也不能想象会分开。
感情这种事,是真的很复杂的。顾阳一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理智和清醒,他知道,就算两个人相爱,也有各种因素,各种命运,导致他们分开,相爱,不一定会在一起,那也太幸运了。
可是,可是,如果说,他现在必须和楚今夜分开,他会怎么样呢?
顾阳看着男人英俊苍白的脸,心中想,大概会疯吧。
“每个人的命运不同,乱世之中,安得两全法。”楚今夜说,他还没有想到少年现在的想法:“也许你是这样想的,可对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又不一样。”
顾阳应了一声,看着他,忽然说:“可楚先生,我是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背叛你,欺骗你的。”
楚今夜怔了一下,眼神一点点和缓下来,他伸手抚摸少年有些冰凉的脸颊,在他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我知道。”
在遇到顾阳之前,楚今夜从来没有这样相信过一个人。
他不会背叛他,他知道。
顾阳蜷缩在对方的怀抱里,闭上眼睛,又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关于表演的,关于那个年代的。孰对孰错,孰是孰非,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议论,他身为后辈,也只能猜测,推演对方的想法。
侧写那一位,蝴蝶佳人。
过了几天,顾阳和楚今夜一同,去了一趟f国,巴黎的一栋公寓,是时佩璞最后的遗留之地。
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一处景点,当时的事情在f国上下都极为轰动,人们无一不嘲讽布尔西科,说他真是瞎了眼,被一个东方男人哄骗到如此地步,也有戏剧家为此写过舞台剧,用的剧目名字就是蝴蝶君,在当时也是广为传唱。
顾阳走在毛茸茸的草地上,看着面前典雅的建筑,相对于其他的景点来说,这里的游客较为稀少。
房间里的布置也出乎意料的简单,不过是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些书籍,衣架上挂着戏服,一代名伶的私人生活,似乎就是这样的简洁。和他那所吟唱的华美的戏剧,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他大概是个很不在乎生活的人吧。”顾阳轻轻地说:“像是在赎罪一样,苛刻着自己。”
肉体上的折磨,是否能带来心灵的平静?这一点,还真是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他们沉默地走出了房间,楚今夜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忽然说:“看,那是蝴蝶,”
听到这句话,顾阳抬起头,随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两只漂亮的蝴蝶上下飞舞,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度。
“这里的蝴蝶,总是比别的地方要多一些。“一旁,一位卖报纸的老妇人说:”蝴蝶也是爱美的,是吗?我听说那里面曾经睡着一位东方美人,他真的有那么美吗?”
顾阳几乎是没有思考地回答:“是的,他独一无二。”
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个美而不自知的少年,笑了笑,从手边的花束抽出一朵,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