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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皇上驾崩后,林牧一直就是以御赐侍卫的身份留在施正霖身边,这辈子唯一的转折点就在于她没有向皇上求赐婚。
往下想,林牧在施正霖身边不就是为了监视他和自己,经过这一次,她是不是可以认定,两次的刺杀,都是娉婷郡主授意。
苏锦绣和林牧有过合作,也认识了许多年,她知道他对那柄剑的重视,没有什么比他手中的剑来得更重要的,他刚才会弃剑而逃,不是因为怕被抓,而是因为她提到了娉婷郡主。
比他的剑更重要的,是他的主子。
想到此,苏锦绣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瞒过了那么多人,是不是连他也不知道。
苏锦绣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低声喃喃:“你就不怕会因此丢了性命。”
“那也算,报了你的恩。”
极度虚弱的声音传到耳畔,苏锦绣猛的抬起头,施正霖还眯着眼躺在那儿,像是她听错了似的。
苏锦绣试探问:“你醒了?”
“嗯。”施正霖低低嗯了声,很快加了句,“不要叫御医。”
那怎么行!
苏锦绣正欲开口,手被他牵了下,他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她:“我没事。”
说了不能让他激动,要好好躺着,苏锦绣退让了一步:“那你不要说话。”若是再发热,她就立马叫人。
施正霖静静注视着她,半响,他道:“我不甘心。”
苏锦绣被他这四个字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不甘心,嘴上还是又念叨了一遍:“你别说话。”
“榕庄那次受伤,我做了个梦,梦见许多年后,施家设起了一个灵堂。”
“我娘哭的很伤心,我梦到许多年后的我跪在那里,我感觉到他的悲悸,伤心,还有难过。”
“我看到他扶着棺木在看,我走过去,发现棺木中躺着的人竟然是你。”
“你四哥冲进来,说是我害了你,皇上来施家看望,说杀你的那个人潜逃在外,还未落网,他叫林牧。”
施正霖说的一顿一顿,呼吸短促时,还要停顿上一会儿才能继续,苏锦绣的心里却因为他这番话激起了惊涛骇浪,榕庄那次,所以之后他才会不断的问自己那些事,才会不断的强调他不知道林牧是谁,才会觉得她有预见以后的能力。
苏锦绣口干舌燥,想喝水。
“你……”
“我不甘心,这个梦做到一半就停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更不明白你四哥为什么会这么说。”随着他的话,苏锦绣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力气越来越重,像是要将她的手揉碎一样,施正霖就这么看着她,满眼的不甘心,“你告诉我。”
“等你好了……”
“我要是活不下去。”
“你胡说什么!”
苏锦绣瞪着他,施正霖却没有这么激动,就像是已经准备好了自己会死,准备好了那一剑下去他会丢了性命,苏锦绣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他,敌不过,也没办法说服他。
小殿内安静了片刻,施正霖轻抬了下她的手,将她的手拉到他心脏的位置,一字一句:“我不过是想在死之前求个明白。”
苏锦绣用力一抽,施正霖的脸色就变了,他动不得气也不能一直说话。
僵持片刻,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从他脸上收回了视线,看向床帏那端:“你想知道是么,好,我告诉你。”
十二岁遇见他,在苏锦绣看来就是一个劫,若不救他,上一世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牵扯,他还是崧泽书院里赫赫有名的人,未来会成为皇上极为信任的首辅大臣,而她呢,依旧是那个插科打诨,让西市那些小混混闻风丧胆的苏家小霸王。
“我救了你之后,皇上宣我们入宫,问我要什么赏赐,我什么都没要,就求他赐了一道圣旨,让他为我和你赐婚。”
施正霖忽然插话:“我答应了。”
苏锦绣顿了顿:“是,你没有反对,但那是圣旨,你还会抗旨不成。”
“若是皇上为你赐婚,你并不想嫁,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想办法破坏这桩婚事,明面上不能抗旨,最后也不会让这桩婚事如愿进行。
这个念头闪过后,苏锦绣微怔了下,施正霖却催促她:“之后呢。”
“之后我们成婚,成婚后没多久你就去了胶安,半年后才回来,回来之前上都城中就传着娉婷郡主去胶安陪你的事,我们因此吵了许多次,后来…我向皇上请旨不允许你纳妾,再后来,我和四哥去了关北门,一连五年,最后被林牧所杀。”
十年的记忆,苏锦绣竟只用了几句话就说完了,她还以为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开口讲的时候她才发现能说的只有一点而已,就如她说不清关北门那五年的事,她同样说不清嫁给他之后的那些纠葛,娉婷郡主和林牧的事发生变化后,有些事,苏锦绣更说不清。
“我和娉婷郡主的事,我可有解释?”
苏锦绣回想了一下,有解释,他当时沉着脸告诉她,他和娉婷郡主没有关系,是她自己去的胶安,他并不知情。
“你相信了吗。”
第105章105
苏锦绣沉默。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殿内再度安静。
施正霖觉得自己不可能任由那样的事发生而不做任何处理,那样的流言蜚语也不可能传那么久,至少在他这里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预见内容,施正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
“我不可能什么都没做。”施正霖将她说过的话都想了一遍,“她可有像之前那样找过你。”
这一世她没向皇上求赐婚,娉婷郡主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在她跟前摆明身份,又是送谢礼又是当面道谢,甚至于,在靖西王府内当众要和她姐妹相称做好朋友。
那么她预见中,他们赐婚之后娉婷郡主就没有想办法接近过她?
苏锦绣微怔,没有,当日宫宴,娉婷郡主邀请她去暖阁,是她们第一回近距离接触,前世她应该有很多次的机会与她正面对上,按着娉婷郡主的作风,拿捏到这种事,怎么也得到她面前‘解释’一下,以便加深她对施正霖的误解才是,这样才更加能达到她的目的。
但都没有,她的前世中,只有远远见到过娉婷郡主,并没有与她正面相对。
苏锦绣往细了想,似乎每次宫宴,过半或快结束时他都会顺道过来接她,即便是两个人冷战时,他也会过来,只是有时分两辆马车回去,即便是在同一辆上,两个人也甚少说话。
施正霖注视着她:“她能追去胶安一连几个月不顾自己名声也要让你产生误会,回来之后她可有对你下过手?”
她都还没嫁给他,只不过与他走的近一些,毁人名誉的事做了,跟踪的事也做了,现在还能派人痛下杀手,这其中还不包括他不知道的事。
一个连圣旨都敢捏造的人,施正霖绝对相信她还会做出更多疯狂的事情来,那么她的预见的未来中,他们成亲前后,除了林牧那一次动手,除了那些流言外,难道娉婷郡主就没有动过想杀她的念头,毕竟只要她死了,纳妾不纳妾的旨意作废不说,谁还能阻止他续弦。
任何的流言蜚语都抵不过直接动手来的干脆直接,人一死,什么圣旨都没用了,更用不着看着他们成亲。
苏锦绣一下就乱了,没有,成婚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娉婷郡主喜欢他,更没和她打过照面,成婚之后,两个人之间也没有瓜葛,她在施家出入用的都是施府的马车,当初谈起关北门的事也没有瞒着他,她的行踪他都清楚。
她并没有遭遇过什么意外。
不对,唯一的一次,在她嫁给他两年多后,一次去城郊外,因为前一天刚下过雨,包括她在内,好几辆马车一起遇上了山体滑坡,原本他们是可以避过去的,但当时那条路太过于狭窄,前面的马车又因为乱石变得很慌乱,东倒西歪的,阻碍了车夫在最佳的时机逃出去,最后那些乱石滚下来,把他们都埋在了里面。
当时被埋在下面,她的腿受了点伤,别的并没有什么大碍,那次还是林牧带人最后来救她们出去的。
想到了林牧,苏锦绣就想到娉婷郡主,难不成山体滑坡不是意外,本就是要取她性命,那几辆前后夹击,驾车技术不过关的马车,也是为了堵她,以防她避开。
当时那情形,要是埋的时间久了,她的腿或许会留下残疾,林牧前来救她也许奉的不只是施正霖的命令,而是奉了郡主之命前来看看她死了没有,见她无碍才把她救出来,原因或许是怕救的晚了她落下残疾,施正霖要照顾她一辈子?
能做出这样的设想来,苏锦绣也着实佩服自己,可如今苏锦绣也算对这个病弱的郡主有所见解,这个似乎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郡主,能做出许多超乎常人想象的事,她病的只是身子,心强大着,并非看似的柔弱,她都还没嫁给施正霖,就已经要对她下杀手以绝后患,人在宗庙里都不老实,那当年她嫁给他之后,那些年她背地里所做的事,又岂止散播流言那么简单。
只是她似乎都避过了?
那次意外过后没多久,她的腿伤好了,刚好皇上几次派人去关北门都没有作用,施正霖就提出要她和四哥一起,去关北门带领宋家军,这一去就是五年。
想到此,苏锦绣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一直是沉默的,而施正霖不言不语的脸上,也就写了那样一个神情,对他自己万分笃定的一个神情:现在也好,预想的以后也罢,对于不喜欢的人,触犯到了他,犹如周三小姐那样,他何时犹豫过,更不可能放任着什么都不做。
她回答不出来。
她以为那是他心中的朱砂痣,可谁知那就是一把断头刃,时不时还想往她脖子上凑,前世要凑,最后还让她凑成了,这一世还要凑。
施正霖仿佛是恢复了一些元气,比苏锦绣刚才看到的要好一些:“他就是林牧?”
苏锦绣点了点头:“你不是说宫中侍卫中没有这个人,太子殿下也不知晓,一年多前我在宫中见到过他一次,当时他在替娉婷郡主抓跑丢的兔子,之后我就在花园里见到了娉婷郡主,但并未再见到林牧,那时我曾怀疑他可能是皇上的暗卫。”
“郡王过世之后,除了王府内养着的一些仆人之外,并没有什么暗卫留给娉婷郡主。”娉婷郡主是郡王的遗腹子,出生没多久郡王妃也死了,她自小在宫中长大,这个叫林牧的暗卫不可能来自郡王府。
施正霖沉吟片刻:“应该是她自己养的。”
苏锦绣不可置否瘪了下嘴,郡王府留给她这么多的家产,别说养一个暗卫,就是养一群也足够,那么问题来了,她深居宫中,平日里鲜少出宫,是怎么找到林牧的,又是怎么做到让太子他们毫不知情。
施正霖看着她,见她沉思,脑海中再度回想起她四哥吼着的那句话,是他害了她,是他把林牧派到她身边去。
但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别的理由。
可这些苏锦绣不知道,如今的他,没有经历过她所说的那些事,一样无法判断那个预言中,自己做出那样决定的缘由是什么。
施正霖有了决定:“我会把他找出来。”
话音刚落,原本苏锦绣还觉得他缓和许多的神情,忽然骤变,他眉头紧皱,强忍着,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背过她,朝着床内侧呕了一口血。
苏锦绣凛了神色,忙要叫人,施正霖拽着她的手:“别去。”
“你是不是疯了!”苏锦绣瞪着他,真的不要命了是不是。
施正霖抬手抹了下嘴角,竟有了些笑意,似是自言自语,断断续续:“我也觉得我疯了,因为一个梦,说服自己相信你能够预见即将发生的事,如今又觉得我们或许上辈子是夫妻,重活一世,所以你才会这样躲着我。”
苏锦绣狠狠一震,如此光怪陆离的可能性,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那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
“我原来不信那些神传魔说,人死了之后就是遁入轮回,忘却过去,重新活过。”施正霖压着心口涌上来的腥甜,目光定焦在床顶。可似乎,只有那样解释,这种种的不可能才变成了合乎常理的事,她不是能够预见将来,而是她的的确确经历过那些,真切到每一分每一毫,她才能那样笃定,那样清楚。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又无比的清晰。
对于苏锦绣而言,这是自己深藏在心底里的秘密,被他忽然撬开。
可不等她作何反应,施正霖死抓着她的手又呕了一口血,两次之间才隔了多久,他那脸色已经苍白下去,苏锦绣急了,扭头冲着外面大喊:“快请御医!”
再也没法压制涌上来的腥甜,施正霖的意识渐渐淡去,他还感受得到从‘他’那儿传递而来的悲悸,他不会放手。
“施正霖。”原本抓紧着她的手忽然松开,那是努力想要握住却使不上劲的感觉,他的手张开又合上,最终趋于无力。
苏锦绣彻底慌了,反握住他的手:“施正霖,你别睡!”
薛定奕和两个太医匆匆赶进来,看到施正霖这个样子,脸色都有些沉,后半夜最容易起事端,熬过去就是熬过去了,熬不过去的,他们也没有办法。
“苏姑娘。”薛定奕见是她握着他的手,便想劝她去旁边休息会儿。
苏锦绣见他们拿出针灸的布包,松开手退到了后面,她站在那儿看着三个人在榻前忙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低声喃喃着,却是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他不会有事的。”
背后忽然传来南药的声音,苏锦绣猛的抬起头,眼眶已经湿了。
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惊慌失措。
南药看起来很乐观,还笑着道:“能让你为他这样担心,他这伤受的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