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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就是浩如烟淼的洪泽湖。
隔湖相望,洪泽湖的西边,便是位于泗州城北的大明祖陵。
朱厚熜站在这捍淮堰上,李鐩在旁边讲解:“相传这捍淮堰乃是汉末广陵郡太守陈登所筑,堰长三十余里。昔年司马懿为灭吴,曾在此屯田蓄粮,这捍淮堰又不断固筑。”
他知道皇帝还关心着什么事,因此凝重地说道:“黄河夺淮入海多年,泥沙不断淤积,这洪泽湖已高悬,捍淮堰乃重中之重。此堰若失,淮扬不存,运河断决!”
朱厚熜点了点头:“谁也不敢拿这里开玩笑,朕知道。回去吧,蒋冕他们也到了。”
是的,尽管水患很多,但谁也不敢拿这里开玩笑。
因为不远处就是大明祖陵。
淹了大明祖陵,谁负责?
第267章新法富国是假,抄家富国是真?
朱厚熜驻跸在淮阴驿。
淮安既然是运河咽喉,南北来往之官何其多?
这淮阴驿现在是一驿两馆,位于运河西岸的,是陆驿;位于运河东岸淮安城西的,则是水驿。
运河西岸这边规模大一些。正厅五间、后厅五间、穿堂十三间、厢房十四间、马房十四间……这就住得下随驾的诸多核心人员了。
有黄锦在,自然不需要原来的驿臣在这里操心。
小小驿臣此刻也不敢在这里,没资格在这里。
驿站之外,蒋冕等人都先在皇华亭等候。这皇华亭又名接官亭,是专门恭迎来往官员的场所,大一点的驿站都有。
看到了黄锦出来,蒋冕率先迎上去:“黄公公向来可好?”
都是御书房中的老熟人了,黄锦客套一番之后就道:“陛下已然升坐,诸位前去陛见吧。”
紧挨着蒋冕往前走的,就是漕运总督藏凤与漕运总兵官马澄。而后,则是南直隶诸府知府。
至于南京诸部衙的官员,他们在南京等着便是。
朱厚熜见到了蒋冕。
在北京时,蒋冕虽然心思重,但养得很好。到南直隶这几个月,他看来苍老了一些,颇有风霜满面之意。
陛见之礼后,朱厚熜只说道:“让你们这些知府过来,一是见一见朕。二来,朕要亲口对你们说一说。朕此次南巡,为的是视灾。专程到淮安来一趟是耗费了些时日,但若是你们回去后能把赈灾之事做好,那便是值得的。”
风尘仆仆赶到这里,皇帝只有这一句话嘱咐他们。
蒋冕等他们齐声听命之后就保证道:“陛下忧虑百姓生计,实乃天下百姓之福。臣已多方督巡,诸府用命,今年旱灾,无人敢不用心!”
朱厚熜的眼睛从他们身上扫过,依次在几个人身上停顿了片刻。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徽州、池州、庐州、松江四府知府,可知罪?”
被点到名的四人身躯肉眼可见地抖了抖,然后跪了下来。
蒋冕当即说道:“昔日南京户部所行公文,臣随后便再传令各府不得妄动。徽州、池州、庐州、松江四府虚与委蛇,依旧大肆厘清税赋旧谬,官吏大谈清丈田土重造黄册之事。值此大旱之时,百姓惶然无措。若非西宁侯等前去弹压,四府已起民变!”
“……臣观广东新法颇有成效,心想新法势必推行,立功心切……”徽州知府楚元任跪在地上辩驳了一句,然后语气惭愧地说道,“臣惭愧,未能尽知新法精义,治事无方,以致酿此大祸。”
他先说出了口,另外三人也半是委屈半是惭愧地自辩着。
朱厚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的头颅。
其余知府虽然站着,但也低头斜瞥他们的头颅,心头狂跳。
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皇帝沉默了十息之久。
是什么事,很清楚。当初刘镇元南下,一夜之间在浙江、南京抓了很多人。
孟春等人最终实打实的罪名,是谋逆。
而南京户部借着代为征调数省粮赋的名义发出的那道公文,蒋冕随后就传信南直隶各府先悉遵旧制,等朝廷安排便是。
只有这四府仍旧头铁,阳奉阴违。
现在他们表面上想成为新法先锋和干臣,皇帝会怎么处置?
已经有一句“可知罪?”
朱厚熜终于开了口:“朕记得,朕是数次晓谕天下过的。嘉靖五年前,新法只试行。如今加了山东一处试行,朕可有旨意下到其他省府县?朕还说过,阴阻新法视同谋逆。你们以热心新法为名,无旨妄行,不遵上命。这里站着的,跪着的,包括坐着的朕,哪一个是傻子?朕问你们的是可知罪,你们答的什么?”
“……臣冤枉……”楚元任继续说道,“臣实在只是想为陛下和朝廷分忧,以新法安民富国……”
朱厚熜轻笑了一声:“衡阳城已四面合围,逆贼弹指可破。你们是觉得朕会顾忌叛乱,还是会顾忌将来推行新法之时百官谨小慎微?朕既亲临,仍旧巧舌如簧,好胆色啊。”
崔元、蒋冕、杨潭、李鐩等人都脸色凝重。
楚元任也抬起了头看着朱厚熜,语气有些悲愤:“臣忠君用事,若说才干不足,臣惭愧不能辩。只是新法既然迟早要推行至诸省,臣先广宣新法精义,做好准备,实在不知罪在何处!”
一脸你可以说我投机幸进,但你不能说我不忠的样子。
朱厚熜眼睛看着的却是那些站着的知府、知州。
他们四人做的事情,在大明官场之中,确实称不上大罪。无非表现得想要投机新法以求幸进,太积极了一些。
查清以前税赋科则之中一些有错误的地方,提前宣传一下要清丈土地重造黄册和鱼鳞册,也并不算已经在妄自推行新法。
即便是真的在推行新法了,那不也是妥妥的新党,皇帝应该褒奖他们懂形势吗?
哪怕是“不小心”差点激起民变了,那也罪不致死。
但现在朱厚熜话里话外,要把他们的行为往阴阻新法、视同谋逆这上面靠。
将来再推行新法之时,百官会不会忌惮用力过猛,因此办起事来效率低下、无过便是功?
一句话,皇帝真的要治“新法先锋”的罪吗?
朱厚熜开了口:“罪在阴阻新法,形如谋逆,押下去,照此治罪。”
楚元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以想象他真会这么办。
金口玉言,事无更改,楚元任等四人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陛下如此不公,不惧天下悠悠之口、不惧青史煌煌公论耶?”
朱厚熜挥了挥手,四个人就在满口“昏君”、“暴君”的咒骂中被拖了下去。
皇帝抵达南直隶的第一站,就是杀官,而且是以谋逆之名杀“新法先锋”。
“昔年熙宁变法,新法推行至地方,有多少人假新法之名做害民之事、行走样之法?天下官绅当以此为戒,朕今日在这借尔等之口再次晓谕天下,阴阻新法便视同谋逆,诛九族!怕行错了新法的,就好好研习新法精义!担忧是自己急功近利了的,慢一点也行!就一条,将来要么听朝廷安排、有步骤地遵行新法,要么就干脆一点造反!”
其余知府和知州瑟瑟发抖。
见皇帝的第一次,皇帝好残暴,好霸道。
没让你动,就先别动。
楚元任四人成了儆猴的新鸡,而这一次,皇帝真正把遵行新法与否直接与最大的谋逆罪挂钩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九族皆亡。
在九族性命与田土之利间,皇帝在逼天下官绅做出选择。
真就期待着叛乱之火燃在更多处吗?
南直隶的诸多知府知州亲眼见证了一下同僚喜提九族消消乐之后,听皇帝重申了当前的主要工作任务——赈灾。
那么毫无疑问,赈灾不力酿出大患的,也必将罪无可恕。
出现在南直隶的皇帝是个酷戾的暴君,他们汗流浃背地离开了。
蒋冕随后才担忧地说道:“陛下,那四府知府……”
“随驾早已点选好四人。”
抓孟春还是多久前的事?这四府之地干这些事情又是多久前的事?
蒋冕见皇帝早就准备好了处置这件事的办法,只能看向了原先任户部尚书的杨潭:“各地必有不少人妄图与湖广交相呼应,起燎原之势。”
杨潭叹了一口气:“所以是谋逆之罪。”
朱厚熜神情坚定:“这是小事。不多除些杂草,佳禾何以出头?你们都是知道朕南巡另一大事的,现在已至淮安,你们就先议一议漕、淮、黄之事吧。待朕自凤阳、祖陵回来后,龚弘也该到了。”
……
朱厚熜带着儿子和三个妃嫔在李全礼的护卫下沿着洪泽湖往西而去了。
淮阴驿这边,是商议朱厚熜所说大事的顶级阵容。
李鐩是原来的工部尚书,杨潭原来是户部尚书,藏凤担任着漕运总督,马澄管着漕军。
河道总督章拯却已经被问罪了,他缺席,但另一个曾经担任过河道总督的龚弘正在来的路上。
蒋冕更是原先的阁臣、现在的南直隶总督。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错综复杂的问题:黄河、运河、淮河。
既有水患,也有关系到南北漕运的经济命脉,甚至还牵连到南京、北京的微妙关系,大明经济重心与政治中心的课题。
蒋冕看向了崔元:“崔兄,陛下可是已有方略?”
“……我不曾听闻。”
李鐩叹了口气:“先议最简单的吧,黄淮水患。正德十六年定下清查水患水利之三年国策,今年各省已经派了巡水御史初步开始一些小水利的清整。明年开始,这最大的黄淮水患,是不得不拿出个好办法了,此利在千秋之大事,定下来后,必是御书房里另一道百年国策。”
“最简单?”蒋冕苦笑一声,“河道衙门办事不力,运河堤竟出了这种事,陛下龙颜大怒。章拯被治罪,他贪渎是有的,但这治河之事,谁又能有妙法?”
“难归难,总要议的。待陛下回来,难道我等仍旧手足无措?”
考验大明重臣们视野、格局、才能的课题到了。
这是大明的顶级难题,如果谁能解决这个问题,那是真的万家生佛。
然而真要治理这黄淮水患,首先不说那总投入将是数千万两银子和不计其数工役的规模,也不说那必将持续数以十年的时间,方法呢?
需要专业人士。
“章拯不行,问过他了。”李鐩摇了摇头,“我思索这难题已有数年,同样束手无策,唯有缝缝补补而已。龚弘……只怕也拿不出办法。”
蒋冕吐槽:“那你还说最简单?”
李鐩却看了看藏凤和马澄:“那要不,先议新法后漕运之事?”
藏凤和马澄眼皮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