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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定会有许多勋臣去拜访你,这回可以转述朕的意思。”
“……臣听着。”
“勋戚应当是朕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听话才是真的忠。”朱厚熜边走边说,“谁家若还曾被什么人联络过,说过什么,撺掇过什么的,朕只给一次机会,赶紧呈奏上来。如若是被查出来的,夺爵只是最轻。”
崔元只能轻声回答:“臣记住了。”
朱厚熜缓缓走在前头,崔元看着他的背影。
张伟说他对待勋戚苛刻,这就是标准完全不同。
这也会是这一场新法之乱里最朴素的冲突所在。
勋戚也好,官绅也好,太多人认为自己在如今的秩序里享受着优待是理所应当的。
现在,皇帝要给天下重新立规矩。
定例该是多少粮饷,武将就必须实发下去。按律该承担多少赋役,谁也别想着逃掉。
理当如此吗?自然理当如此。
可这背后,始终还是那私欲啊。
私欲之下,该有多少人不甘心旧制被这样打破?以后又如何保证这规矩能执行下去?
崔元不觉得会有很好的办法,只知道皇帝恐怕正走在太祖行严苛之法的路上。
紫禁城里一片宁静,但狂暴的一场新旧之争要开始遍地白热化了。
京城的这场变故也开始往外扩散,天下许多人的谋划再次被迫更换节奏。
镇远侯顾仕隆的请罪疏、靖安侯孙交请奏暂留湖广的奏疏在进京,锦衣卫派往南直隶与浙江的缇骑、前往各地给藩王勋戚宣旨的人马离开了京城。
从现在开始到万寿节,将是决定大明未来走向的关键半年。
第217章铲杨廷和祖坟!
各地藩王今年万寿节入京为陛下及皇嫡子贺,这道旨意倒是简单。
大明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而这一次,皇帝诏令各地藩王一齐到京,不论亲疏远近。
诏令传到楚王府之后,楚王朱荣氵戒顿时就病了。
他是真给吓病的。
当然,也正是因为他病了,所以儿子、弟弟、楚藩近亲能够来探病。而女眷在侧,王府属官不方便停留在王爷卧房。
“实在是昔年旧事重演!”朱荣澯眼里不甘之色十分浓郁,“昔年建文君在位,也是二三佞臣蛊惑着新政、削藩!”
“咳咳咳……”朱荣氵戒吓了一跳,“不可……不可妄言!”
“王兄!广东新法,税课司何等重要?且不说税课司,那清整水利、清丈田土,王府就算不用像官绅那样承担赋役,可一来一回,今后会短多少收入?再说了,宗室俸禄折色惯有先例,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再减俸、折色更多?”
在洪武朝一开始,宗室俸禄是全额给的。但到了洪武朝后期,其实就已经出现过半给粮食半给宝钞的情况。
正统十三年,有藩王请奏全支本色俸粮,户部给挡了回去。
弘治三年,又有大批宗亲请奏全支本色俸粮,户部依旧给挡了回去。
如今,是亲王折色一半,而郡王以下,则有折色六成甚至七成的。
宝钞刚出来时,一贯宝钞能值一石米。永乐年间,十贯宝钞才值一石米。现在,更不用提了。
朱显榕愤愤不平地说道:“将军或县主以下,年俸不足四百石。折色之后,实发之粮不足两百石,阖家都靠这点俸粮过日子。若遇积欠,宗室又不许离开封地、不许自谋生路,将何以存?”
此刻,他是把一个繁荣的宗藩中历经百余年积累下来的大量底层宗室来说事了。
大明对宗室的限制确实多:只能呆在封地,出游都需要得到特许;不得参加科考;不得谋生;不得结交官员……
可对于每一宗藩的亲王来说,手中掌握的资源还是不少。
首先就是分封就藩时获赐的禄田,按例来说这些田地由地方官府代为打理,只是每年收上田赋之后就算在地方存留粮里,然后给王府宗室发俸。
此外,各王府都有就藩时及之后请赐得到的明面庄田。这些庄田都是免赋的,因此王府将这些庄田租出去,只要定好了价格,愿意租的人就很多。
至于像武昌税课司这样额外的特殊资产,那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朱显榕说那些底层的各种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及郡君、县君生活很难,那是因为人家是真的只能靠俸粮。
若论宗亲,每一藩每一代的亲王才是他们的宗主。但王府的各种其他收入,又怎么会分到这些底层宗室手上?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朱荣氵戒现在根本不关心这些,他只是有些慌乱地问:“万……万寿圣节……怎么办?”
他实在不知道奉旨入京之后,会遭遇什么。
朱荣澯和朱显榕都沉默了。
难道还能抗旨?
“可恨!”朱显榕看着身体日渐不好的父亲,心里对于这个王爵能不能顺利传到自己手上更加担忧,“昔年方孝孺、齐泰、黄子澄力主削藩,而后有靖难之事!如今杨廷和等人推行新法,竟蛊惑陛下召天下藩王一同入京,必有图谋!”
“王兄,靖安侯留在了武昌府,是否另有隐情?”朱荣澯眼睛亮亮地说道,“天下藩王、勋戚齐入京,如此反常之旨意,只怕陛下处境已颇为危急!镇远侯一路迎了靖安侯抵达武昌府,而后更是过从甚密!镇远侯还任着湖广总兵官呢!他若也入京,湖广兵权谁来接手?”
朱显榕立刻接话:“京里的消息,说惠安伯是因谋逆而被捉拿,实则只因贪墨了饷银!饷银之事,天下概莫如此。这是用了京营对陛下之重要而启衅,若一口气围了天下藩王及勋戚,死忠于陛下的两系人马可就全军覆没了,奸党面前再无阻碍!”
他们分析得像模像样。
皇帝的这道旨意里,藩王入京真的是比较简单的。
最主要的却是各地勋戚,尤其是那些任着重要官职的勋臣。
他们要入京的话,原先任着的官职怎么办?天下勋戚都入京,什么人才能接任这些官职?
要不要有什么站队的投名状?
顾仕隆的手有点发抖,颤声问孙交:“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刚刚对女儿顺利生子放心了不少的孙交满脸苦笑:“你说呢?难道还真等着新法将要推行全国时,各地还在吵吵闹闹?嘉靖五年前,是打扫诸省的时候。现在,先从抗拒的宗亲勋戚开始打扫。”
他的话说得直白,顾仕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镇远侯一家虽素来自认家风严谨,仍不免出了不孝子。天下勋戚,有几家是干净的?天下武将,又有多少人不贪粮饷?”
在顾仕隆看来,这只会让大部分人都恐惧,然后联合起来。
孙交毕竟是参策,他收到的信与顾仕隆接到的旨意不一样。
“谋逆就是谋逆。以为贪墨是原因的,要么愚蠢,要么有心煽动。”孙交把张伟与李翔的关系,衍圣公、沈文周、郑氏这些人的存在简要的转述了一下才道,“等案子继续办下去,天下就知道他们获罪是因为谋反。不仅仅是阴阻新法视同谋反,而是已经把手伸到了京营里,让张伟敢于抗旨举兵谋反了!贪墨只是小事,阻不阻新法才是大事!”
“……消息往来,时以月计!陛下既有意如此,何不明旨晓谕天下?”顾仕隆只感觉太难以把控局面,“如今情势,谁忠谁奸,如何分辨?若有人恐惧之余铤而走险,就会有盲从之辈,天下之大如何能尽数尽快弹压下去?”
“所以我留在湖广!”孙交断然道,“陛下既已发出了这样的旨意,京营必定已经在选锋甚至开拔分赴诸省,缇骑必已散至各地。在大明,若要以力相抗,要么成为流贼终被剿灭,要么勾结藩王或重臣以清君侧为名发檄文举事。有乱就有功,就看天下接旨藩王及勋戚如何选了。现在,陛下只需要名册,你懂吗?”
顾仕隆后背发凉。
只需要名单,这太狠了。
如果是被诬告的名单呢?
……
消息传到四川时,在这接旨的勋臣有两个。
四川总兵官、阳武侯薛伦,刚刚袭爵不久,在四川历练的成安伯郭瓒。
自然,还有第十代蜀王朱让栩。
薛伦成化十二年就袭爵了,至今已经四十八年。而郭瓒去年才袭爵,年轻得像薛伦的孙子。
“侯爷,如果我们都进京了,四川都司怎么办?”
薛伦沉默了一阵,随后只是说道:“才四月,还有半年呢,陛下会有安排的。”
正德十六年陛下宫中赐宴宣圣谕时,赴宴的还是郭瓒的父亲。
后来,郭瓒被他父亲请奏到军中,表态要继续走军功路线。
袭爵之后,郭瓒到了四川都司,担任了都指挥佥事。
而薛伦则与顾仕隆类似,一直是勋臣里能在军中有些威望的那一类。
听到薛伦这样说,郭瓒欲言又止。
谁不知道四川的特别?新党党魁杨廷和的老家,现在却由旧党党魁费宏担任总督。
而年事已高的薛伦和刚刚袭爵的郭瓒,毫无疑问也是忠实帝党。
一个要关心自己爵位袭替的问题,一个需要皇帝信重获得机会。
“侯爷,您教教我啊,这旨意我着实想不明白。”
薛伦摇了摇头:“你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既已接旨,那就先上贺表。军务之事,我自会上奏请示。”
成都府中,费宏这个总督到下面去巡茶课了。
四川产茶,三四月份是出茶的季节,茶课占了四川税银不小的比例。
现在,四川布政使司内,左布政使杨君林及按察使高克威凑到了一起。
两个人面前的茶都已经凉了,但他们也不是在等着费宏。
他们紧皱的眉头只说明一件事:现在正要做出很艰难的决定。
“孟春的信,要一个月才过得来。”高克威开口道,“李翔尸劾,探出来的竟是陛下直接以谋逆问惠安伯的罪!李翔得生员功名时,你是广州知府。如今,可虑之事太多!费子充究竟是待时而动还是助陛下缓兵?还有没有别的密旨到四川?谋逆这张网……”
他没说完,杨君林烦躁地握住茶杯在杯盏上磕了磕:“急什么急!哪怕是陛下决意变法,现在如此行事,最怕的是杨廷和!天下惶恐不安,杨廷和时刻有被推出来平民愤、安民心的可能!”
“哄哄别人可以,别哄咱自己!”
高克威没有客气,怼了一句之后就端起已经凉了的今春新茶喝了一口。
杨君林黑着脸。
是。把藩王、勋戚都召进京,杨廷和既不敢提出这样的建议,更不可能做得这么狠。
手上没有足够强的军队实力,谁敢这么做?
军权若已都在杨廷和手里,他有何必做得这样使天下物议纷纷?
所以这只可能是皇帝本人的意志。
问题是:这种做法引起的动荡同样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