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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臬台大人,看到了!看到葡萄牙人的寨子了!”
汪鋐抽出了刀:“举火,冲阵!”
大战船前方,三十余艘载满膏油草料的小舟被点燃了船头,其上的兵卒受着火焰的炙烤,最后操控快舟一程。
后面一线,跟着的是准备随时滑动船桨接应这批点火兵卒的小只仿照蜈蚣船。
现在仿照的蜈蚣船没办法架炮,只能取其迅捷,载着点火兵卒和凿船兵卒。
屯门岛南面的海上,顿时被烧红了一片。
远远望到屯门岛上葡萄牙人的营寨里火光开始闪烁不定四处奔走,汪鋐嘶声喊道:“为同袍复仇,夺回我疆土!直冲敌船,炮轰过后,接舷!接舷!”
上次没能登上的敌舰,这次必须杀上去。
“接舷!接舷!接舷!”
大明南海之滨,杀声震天,呼啸北卷!
火船在前,速度最快。操舟之人被炙烤得口唇干裂汗如雨下,但仍旧尽量操控着船帆对准方向抵近敌舰。
察觉到袭击,葡萄牙人的反应也不算慢,都是漂洋过海的亡命徒,劫掠厮杀的经验比这大明官兵经验更加丰富。
“轰!”
“轰!”
葡萄牙人的加莱战船最先启动,同时还在升着帆。稍微横过船身后,架设在两舷的炮就开始了轰击。
虽然是夜间,测距和瞄准都差了很多,但他们的船既然停泊在码头凑得较近,大明战船逼近包围过来之后自然也就密集起来。
已经有大明的战船中弹,有人发出了惨叫,有人落水。
赵俊的耳畔掠过弹丸飞驰的声音,他所驾的座船上有四门新炮,射程稍远一些。
“再靠近一点,慢下来!”话少的他现在也要多说一点,“慢下来好转弯!掠过去沿路轰一程,我们直奔最右边那艘大船,别让它动起来。只能接舷跳帮夺船,都听明白了吗?”
拼火力对轰,是没希望的。
烧船!凿船!夺船!大明这一仗,只能靠命去拼!
所幸现在的这五千将卒,是敢拼的。
半是天子赐剑在两广杀出的人头滚滚,半是此前一战伤亡将士所受的抚恤优荣。
“砰!”
一声闷响,终于有第一艘火船撞到了一艘卡拉克级葡萄牙战舰上。桅杆被弧形的船体撞断,帆倾倒下来也迅速被烧燃,但要将葡萄牙人的船体引燃还需要时间。
“跳水!跳水凿船!小船围过来,不能让它们动起来!”
“嗖!”从卡拉克级战舰的甲板上,也有葡萄牙人弃用火枪拿弓箭开始往下更快速地俯视射击了。
在他们的视野里,战舰周围是从各个方向拼命聚拢过来的小船。
“火箭!快射火箭!”进入了射程,一些大明中型战船上的指挥官开始指挥弓兵向葡萄牙战舰的船帆桅杆和甲板上抛射火箭。
第一阶段的策略就是把他们停泊在港湾的船都堵在这里,不论是烧帆还是凿船,又或者用相比起来弱小得多的哨船去骚扰、迟滞。
大战已经进入最剧烈的阶段,葡萄牙人火枪和火炮的精度及射程都要强上不少,频繁有大明中小船只被击伤,甚至开始下沉。
“轰!”
汪鋐的座船是居中的,他径直对着一条葡萄牙人的蜈蚣战船撞了过去。
撞伤了撞毁了都不要紧。对耗,大明不怕!
而他座船上的四门炮又发出了一轮射击,这回距离很近,一枚炮弹凑巧直接击中了不远处那艘卡拉克级战舰的一根桅杆,其上的风帆顿时倾覆下来。
那艘大船上的风帆受力改变,刚刚开始动弹起来的它偏转了一下方向,水下正在凿着船腹的兵卒顿时被猛撞在胸口,一口血吐了出来染红了他周围。在四处火光照亮了一些的海水里,他被船底压着撒出一条血带。
“转舵!靠过去!”汪鋐直指向那艘巨舰,“它快不起来了!尽力再让它受点伤!”
旗舰上的风帆勉力偏转着方向,到了这近岸,游走周旋的空间已经几近于无。火炮架设高度足够的中大型战船,都是在偏外围一点先行炮轰,围堵可能启动驶出港湾的敌舰。
如果让它们启动起来了,他们的速度优势和火力优势就会恢复。
“喊起来!除了策应围堵的偏师和蜈蚣船,全部接舷登船!”
赵俊那边,他已经靠在了最外围的一艘卡拉克级战舰边。双眼微眯,这艘船似乎已经倾斜了一些,而船腹两处也已经烧了起来。
“是条死船了!”他抽出了刀,“杀过去!”
火铳确实威力不小,但已经要近身肉搏了,还是刀杀得更快。
狭路已相逢,唯勇者胜。
“杀啊!”
“我顶你个肺!”
“老四!狗粮养的红毛鬼!啊!!!”
“轰!”
葡萄牙人在屯门岛上的营寨也不断有炮弹轰过来,但已经改变不了这场战斗的走向。
冒着夜里失去方向、走散船只的风险,大明水师从东莞东南方向绕了一圈来到了屯门岛南面。
乘着这场南风,他们终于靠数量把葡萄牙人的船堵在了港湾里,冒着岸防大炮和战舰上火枪火铳的轰击贴身肉搏。
远处的广州城里,张孚敬已经在巡抚衙门坐了一夜,天色渐白。
他不在屯门岛外的海面上,但他知道他也正处于风口浪尖。
他所承担的凶险,所牵涉的影响,甚至远大于官兵们的搏命。
而他们的成败,又决定了张孚敬下一步能如何行事。
战况如何了?
此时的运河上,张子麟也刚刚醒来。
“扬帆,启程!”
今天开始,就要进入南直隶的地界了。
他是杨廷和举荐升任刑部尚书的,他在御书房中属于所谓守旧的一派,既不是皇帝提拔的新进或旧臣,也不是王琼那些占据了六部前列之位的九卿。
而杨廷和需要证明他现在确实是一心辅佐明君了,陛下又不可能放任他那种威望的人来到东南。
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他张子麟。
到东南来,成为东南官绅的敌人,让皇帝相信中枢确实无人为其撑腰。
也要让陛下对他主审钱宁、江彬时牵连梁储、王琼等人释疑。
也可能是他张子麟能再进一步的台阶。
他是第一任浙直总督,今天开始,他也要直面东南这场危局。
第133章剿吧剿吧,剿得东南大乱?
南直隶的范围有多大?
大明三都,两个在南直隶:南京、凤阳。
除了应天府、凤阳府外,还有十二府、四州。
但南直隶并没有设置什么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等三司,南直隶的所有府州都受朝廷直辖。
譬如财税,各府州直接与户部某司对接。按现在的惯例,南直隶各府州的财税与户部四川清吏司对接。到了刑部,又平衡分配到好几个省的清吏司下。
便是天下十三省都有的分巡道御史,南直隶一样没有。巡抚,更是没有个单一的南直隶巡抚,而是应天巡抚、凤阳巡抚。
一切只因为南直隶太重要:夏粮麦、秋粮米,南直隶都占全国二成左右;文风鼎盛,当年南北榜事件所有高中者都出自南直隶;祖陵在南直隶;漕运最重要的一段在南直隶;改道后夺淮入海的黄河下游在南直隶……
南京也在南直隶,开国时期大批的勋贵都定居在了南京,北京有的官衙,还全都有个备份在南京。
南京国本,这几个字,张子麟常常在诸多奏疏和诏制里看到。
但现在,他凌驾其上。
不仅仅是南直隶总督,还是浙直总督,顺带接管了暂时没定下人选的福建巡抚权限。
“刑督台,不知您提督南直隶、浙江、福建军务,这南京内外守备、操江诸事,圣意如何?也尽受节制否?”问话的是南京兵部尚书乔宇。
南京守备厅是南直隶最大的“码头”,是南直隶权力的核心。
南京的六部诸衙里,如今只有一个兵部尚书堪称实权,那是因为兵部尚书照例参赞守备厅会议机务。
此刻,内守备是守备太监戴义,南京守备是刚刚接替成国公朱辅、正在请辞的南京中军都督府掌事魏国公徐鹏举,协同守备是父亲去世后刚刚袭爵的西宁侯宋良臣,管操江事也就是操练长江水师的是南京前军都督府掌事襄城伯李全礼,提督操江的是南京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胡瓒。
这群人,再加上应天巡抚兼南京工部尚书李充嗣、凤阳巡抚臧凤,应天府尹孟春,此刻齐齐看向张子麟。
他们的目光里,既有疑惑,也有不安和警惕。
张子麟理解他们,因此平静说道:“本督因何事而来,诸位心知肚明。本督未返京复命前,南直隶并浙江、福建军务自然受本督节制。诸位如要上奏陛下以为不可,自便。”
这一众文臣勋贵,顿时个个神情复杂。
南直隶加上浙江、福建,近乎坐拥天下三成甚至更多钱粮,还有南京五府所掌握的留守南京诸卫——尽管战力很差,又有南直隶、浙江、福建诸卫及按察使司辖下诸兵、水师。
还能扼住漕运咽喉。
这个浙直总督,职权太大了。
这已经并不是南京提供了大量官职的这套架构有没有可能被废置的问题,而是皇帝究竟因东南杀官一事震怒到了何种程度才会委派这种钦差大员的问题。
徐鹏举很年轻,他怕,所以成国公朱辅请辞卸任后,接手南京守备的他几乎半月一道辞表地往北京递。
宋良臣也一样,他父亲刚刚去世。
总镇两广太监傅伦畏罪自尽,南京守备太监戴义坐在这里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张子麟一句“请便”就让他们都沉默了。
皇帝给的任命,他张子麟因为什么事来的,众人心知肚明,这种时候上奏说这“浙直总督权柄过重,南京国本恐有动摇之危”?
张子麟不是“示弱疲敌”的杨廷和,当时敢听杨廷和的话向皇帝示“狠”的张子麟,现在明明白白地开口:“本督南下三件事,督粮,剿逆,平乱。诸位无需揣摩圣意如何,本督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他不是张孚敬,他有他的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