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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进士们授官在即,而张孚敬的策论,恐怕是最合皇帝心意的。杨廷和是要用这个提议再度向皇帝暗示他对变法的态度?
当然了,也只是表达一下态度而已。
决定之权,始终在皇帝手上。
京城某处,张孚敬正敲着黄佐的门,想着安慰一下这两天忽然被越来越多同科敬而远之的朝廷扫把星黄佐。
听说他刚去梁储府上致谢并“请罪”了。
房门打开,黄佐一脸衰相有气无力:“茂恭啊,何事?”
“……大丈夫立世,何须为那等流言蜚语动摇心智?”
“……你不是小弟,你如何能懂。”
“谣言止于智者,何况无稽之谈?”
“是,小弟也自知,毛宪清与梁公之去另有其他显要之人。但那是杨阁老此前命途不顺,还是陛下……”黄佐摇着头,难道说扫把星其实竟是陛下?
要不是他明白张孚敬的性格,信任两人之间的友谊,这番话他都不会说。
“大丈夫立世自当勇往直前,岂能……”
张孚敬刚要对他大讲一番道理,但之前去拜谢王琼时结识的王家幕僚就遣人来告诉他了:“严惟中请奏修撰《大明忠佞鉴》,内阁票拟以张老爷任修撰参与此事。大天官遣小人来告诉张老爷,宜早上奏疏再论何以富国,如此陛下方可因张老爷奏事有功授职观政六部。张老爷不宜再屈身翰林院蹉跎岁月!”
张孚敬呆了呆。
黄佐也呆了呆。
片刻之后,黄佐脸上苦意更浓,意兴阑珊地说道:“茂恭兄,你还是离小弟也远一点吧。”
第100章王守仁再接旨
自卑得难以言喻的榜眼重新开始自闭,探花郎了解清楚情况之后也不得不闭门研墨尝试自救。
修史可以养声望,但不适合现在的张孚敬。
都四十多了,真要在翰林院里耗上几年,那可以直接考虑退休了。
而且杨廷和想要总揽此事,那么被王琼点入上一等卷的张孚敬在翰林院中的日子能好过?
朱厚熜正看着张佐送来的在京诸臣每日行状奏报。
看着看着,他又露出了黄锦熟悉的“大无语”表情。
今天是因为哪桩事?
“把严嵩那封奏疏找来,还有黄佐的策论。”
想了片刻之后,朱厚熜就下了这个命令,随后继续看着在京官员行状奏报。
新科进士们虽然还没有授官职,但也等同于官员了。
在这个关键时期,厂卫又怎么可能不留意一下他们的行止?
去谁府上拜会过,如果被捉去成亲了,岳父是谁……
严嵩和刘龙当日看到张佐拿了一个匣子过来,那就是新科进士们之前的经历档案。
朱厚熜看得大无语的,正是黄佐朝廷扫把星、“克”走毛澄、梁储的传言。
黄锦把朱厚熜要的东西找来了,朱厚熜再次琢磨了一下内阁的票拟意见,又仔细察看起黄佐的策论和他的档案。
经过严嵩、刘龙的讲解,熙宁变法且不论适不适用于现在,昔年得失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吏治。
朱厚熜之所以对三鼎甲没发表意见,除了名次在他这里不重要之外,也因为这三人的策论确实符合朱厚熜的预期。
治荒治灾,尽力消除不可抗的不确定因素带来的影响,在朱厚熜看来是补最短的一根短板: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事,突然因为大荒大灾不得不搁置,那不得让人吐血?另外,这两者毕竟是直接关系到许多最下层老百姓生活质量与命运的问题。
从吏治入手,不论在尽量传达理念上,又或者降低未来各项措施执行的成本,其实都是封建王朝统治的根本。这方面,黄佐谈的内容虽然只局限于吏治,但确实在这个方面颇有见解。
当然了,现在站的高度不同,又亲身经历了和杨廷和他们的你来我往,朱厚熜觉得黄佐对于官场、吏治的认识还是不够深刻、全面的。
至于张璁张孚敬……这是一个大才,朱厚熜确信。
因为历史上,知道张璁的人就是比知道黄佐的人要多得多。
而张璁的这篇策论,是令严嵩、刘龙都叹服的。
四十多岁的人了,看得多,懂得多,还敢写出来,堪称振聋发聩。
所以朱厚熜拿起了朱笔,批复着严嵩那封奏疏的票拟意见:除了忠武这个谥号让礼部去议之外,主持编修《大明忠佞鉴》的事,石珤负责。杨慎是编修,而参与的修撰,由张孚敬换成了黄佐。
榜眼比探花更够格,对不对?
黄佐也该接触一下最齐全、最隐秘的某些史料,明白过去那些名臣们的取舍,不论忠奸。
至于扫把星的名声……不让你杨廷和被黄佐克走,很和善吧?
至于杨慎,年轻人身强体壮,怕什么?
……
黄佐对于自己成为了规律武器一无所知,张孚敬也还不知道他早就像严嵩一样赢在了起跑线之前。
京城热门话题榜的第一名又重新被于谦占领。
谥名“忠武”!
我的妈呀!
“不妥不妥,大大不妥!”有些人就像是之前被严嵩看透了一般,“诸葛孔明之后,季汉败亡!郭子仪之后,盛唐转衰!司马师于高平陵之变,温峤、徐嵩于羸弱东晋之苦苦支撑。我大明谥忠武者皆武臣,于少保乃文臣也。不吉、不洽!”
“书生之见,书生之见!”有些人摆出鄙视的眼神,“你只知就事论事,浑然不顾如今为何追谥于少保!陛下何以有意重设三大营?明白与否?”
“……你有何高见,倒是明说啊!”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矣!”
摇摇晃晃得意的人,确实有比别人更大一点的视野。
视野更大的就是新科状元费懋中。
他知道伯父已经在进京途中,此刻的他已然知晓自己和伯父身陷舆论漩涡。
费宏进京所要面对的,是杨廷和正准备释放出来的权力。而费宏若想要抓住,就得接下杨廷和的某些托付。一旦这样,铅山费氏就会成为陛下眼中下一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家族!
他费懋中纵然高中状元,在这种大势之下又能如何?
再两日,京城一个社学里,严世蕃趾高气扬地对小伙伴们吹嘘着:“我说的没错吧?于少保的谥号肯定是忠武!忠者……”
他还没来得及再次显摆一下自己背下来的谥号含义,就听一个小伙伴鄙视地打断了他:“我父亲都说了,是你爹为求幸进欺师灭祖,心术不正!陛下不用杨阁老建议的文忠,就是因为你爹从中捣鬼!”
严世蕃剩下的一只眼睛顿时红温:“你爹才欺师灭祖心术不正!”
“你爹如果是个好人,你怎么会瞎了一只眼睛?这是报应啊,哈哈哈哈……”
你想想,你刻苦设计好的装逼场景,正要人前显圣大享快慰,突然就被人扒光了衣服!
严世蕃能受这鸟气?
“报你妈的头!”
独眼庆儿直接上手就去了。
他并不感觉到多么羞愤、失礼,很长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这次不一样,不一样!
我爹已经是帝师了!杨廷和都没能从皇帝身边赶走我爹!
你算什么?
你爹叫什么?
和小伙伴们扭打在一起的严世蕃记着这一张张脸,心里记着他们父亲的名号。
他相信他爹。
他也相信他自己。
……
离五月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严嵩和刘龙的工作量加大了。
仍旧只是统计在京朝参官们应殿试策的奏疏中所谈及的大明弊病,还有他们的解决办法。
这些东西摘录、统计得多了,严嵩和刘龙也渐渐感觉到许多人笔下的千篇一律。
用词用典可能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
里里外外看去,大多数人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开源节流。
严嵩抽空抬头看了看皇帝,心里掠过一丝佩服。
十五岁确实正是记忆力、精力都非常充沛的时候,但如此耐得住寂寞、容得了枯燥可不是一般少年人能做到的。
作为现在满朝臣子中与皇帝接触最多的外臣,严嵩越来越佩服这个皇帝的不一般。
杨廷和其实已经赢了。
只凭他力主选立了这个皇帝,青史之中杨廷和必然因此得到一句赞誉。
现在,皇帝在看随着最先进京的费宏一同呈进来的奏疏:同样是应殿试策,这是快马送去给入京重臣的。
陛下对于这次策问贡生及众臣的重视,可见一斑。
杨廷和反应那么激烈,绝非无缘无故。
但皇帝的耐心,其实也远超杨廷和想象。
严嵩也有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像皇帝成年人的眼神与他年轻外表之间的矛盾。
就在这些思绪里,张佐手里捧着一封东西快步走了进来,又有点像那天跑进来送那封“钱宁、江彬”案审讯进展奏疏一样。
严嵩的心提了起来,就听张佐近前禀报道:“陛下,咸宁侯病重垂危,因心忧爵位袭替,故而先行送了遗表入宫。”
朱厚熜呆了呆,暂时放下了费宏的奏疏:“咸宁侯已经病危?上月去视疾的御医怎么说的?”
“……病入膏肓,药石难医。”张佐已经长进了很多,来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些问题,提前准备好了。
朱厚熜想起老秦口中神奇的大明太医院,心想莫非御医真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