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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怕千百年后,新朝君臣百姓翻看我大明史册,以大明始亡于此刻为笑柄。”
这是友人书信中新君在行殿之中说的一句话,杨一清宽了宽衣衫:“真是热起来了。”
是少年热血,还是心机手腕?
杨一清不确定,那就不妨去看一看。
……
诏令起复孙交的旨意下来得更晚,但崔元毕竟还没有出发。
这次是新君生母及亲生姐妹都要一同入京了,要安排准备的事情太多。
于是孙交刚好一同返京。
六十八岁的孙交也致仕八年整了,他还真懒得去折腾了。
何必呢?
六十八岁的孙交还有个虚岁十五的女儿,当年还拒绝过兴献王提亲的想法,于是现在就更尴尬了。
“九峰公,这长考有些久了。”
棋盘对面,崔元笑着开口。
孙交愁眉苦脸:“进不好进,退又难退,奈何?”
说的仿佛只是棋路,崔元却调侃道:“今日方知九峰公几成国丈,如此一来晚辈倒是与九峰公一样同为国戚了。陛下恩重,太后盛情,九峰公所愁何来?”
首次朝会上毛澄被贬为民、袁宗皋领了旨意,兴献王妃现在私底下已经可以被称太后了。
“岱屏贤弟,你为国戚是屈才了。我所愁何来,你能不知?”孙交终究是落了一子,“本无党无派,此番入京,既有旧时故交,又算半个潜邸之臣,如今太后又再召小女觐见,老夫已经数日不成眠了!”
崔元笑呵呵地看着他。
孙交这话说得确实没错。
他是王琼举荐起复的,跟杨廷和对付不来;他是皇帝同乡,也该天然与袁宗皋站一起;他和陛下还差点有过翁婿之缘,如今太后似乎还没断了这心思,孙交又可能做不了文臣。
“九峰公勿忧。如今陛下既已御极,大明已数朝无有重臣之女为后为妃之先例。”崔元应了一子,“至于什么故交、潜邸旧臣,九峰公毕竟另有旁人羡而不得之圣眷,又何须杞人忧天?”
“……昔年就是因为不愿他人误以为我贪图富贵,这才斗胆婉辞王爷。这圣眷……”孙交摇着头叹气,“非我所愿也。”
崔元微笑着:这一点上,恐怕也是崔元能比较快和孙交聊得来的原因。
若不是当年无从拒绝地被选尚公主,他崔元今天大概也已经高中进士、一展所学。
国戚是尊贵的身份,也是难以突破的桎梏。
有的人一生都在追求这种圣眷,有的人却更愿意凭自己的本事说话。
“大天官举荐九峰公诚然有些许算计在其中,然陛下入京后几桩事情已然传来。”崔元感慨着,“以陛下之英姿天成,这诏令岂是只因旧情而发?陛下这是素知公之大才,正用人之时也。”
崔元在路上就陆续收到各种人的信。
十分神奇。
连郭勋这家伙都给他写信了,更别提莫名其妙就当上了日讲起居注官的刘龙。
听闻离京之后那朝会、那日精门之灾、那追谥于谦等事,崔元也陷入过深深的自我怀疑:经筵竟不是战场?陛下居然杀威棒和蜜糖都备了这许多?
若不是有日精门那把火,皇帝的生母蒋太后又岂会担心不已地召孙交女儿来?
她现在一心想着陛下身边的人是真正贴心的,连收拾行装的速度都加快了,十分迫切地赶去京城护犊子。
至于以孙交这种身份,他的女儿有没有可能入宫,蒋太后完全懒得去考虑了。
亲妈给儿子挑个媳妇怎么了?
所以崔元的劝慰没什么效果,孙交该愁的还是得愁。
而崔元若不是懂得这一点,又怎么会这么亲近地跟孙交来往呢?
一个国戚,一个九卿级别的文臣。
但没关系,大概以后都是国戚了。
酒囊饭袋居多的国戚当中,多了个谈得来的人,崔元感觉很好。
孙家千金入宫的难度方面……大不了孙交就是进京享富贵的,做个幕后参谋不行?
在大明南北各处,新君登基后获准起复、脱罪的人不少。
一众入京后就会身处显赫重位的人在路上,又或者正在启程。
许多曾被打压、下狱的人走出了牢笼,重新振奋的目光遥望帝国的中心。
旧的力量,新的人物,在如今仅知的只言片语中憧憬着新君搭起来的那个舞台。
今天这个舞台的正中央,属于年轻人们。
张璁和黄佐相视一笑。
历经坎坷,终于走到了这里。
初升的朝阳之中,许多人眼角泛着泪光看着恢弘的宫阙。
每一个人都相信,他们将来必是这里的常客!
万难唯钱
第87章陛下掉钱眼里了?
五月十八,本该正德十五年三月举行的殿试终于举行。
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贡生们行走在禁宫侍卫之间。
东张西望不敢,但眼角余光还是都看向了那个令前任大宗伯含愤被贬的西角门。
在那里,还有日精门火灾后大雨之中的大朝会,有文武百官同请追谥于谦这种注定要写入史书的盛况。
应届贡生们想象着当时是什么样的情景,前辈们身处其中的感受如何。
憧憬是某些人的,黄佐只感觉到后怕。
进入到奉天门内之后就见到了全套仪仗的奉天殿,据说陛下在这里绕圈跑步过。
礼部官员将贡生们引导着在奉天殿前丹墀的东、西两侧面北而立,随后鸿胪寺官奏请升殿。
“请陛下颁赐策题。”
张锦双手举着策题,放在了策题案上。随后,殿试执事官将策题案小心搬到了奉天殿外廊下的正中央。
今日天晴,云台上答题。
一张张案桌摆得整整齐齐,但贡生们都得自备着笔墨纸砚,草卷、正卷各备纸十二张。
多年苦读,如今到了最后一关,只欠策题。
光禄寺也已经开始为读卷官、执事官和考生们造办午餐。官员们的规格更高,考生们中午的吃食则很简单:馒头两个,汤一碗。
至于光禄寺的饭菜如何,考生们哪里顾得上这个?
礼部官员终于将策题开始分发起来,张璁最后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陛下和今科十七位读卷官的祖上尊讳。
别瞧不起这个,有些读卷官看到考生考卷里某字犯了他祖人的名讳就好感度暴减。
等策题发到张璁这里,他打开后呆了呆。
这策题洋洋洒洒二百余言,他看来看去就两个字:富国。
陛下问:何以富国。
他是掉钱眼里了吗?
不过……这题目好像有利于我!
朱厚熜心心念念的确实就是钱。
要办的那么多事,哪件能离得了钱?
换上了皇帝的常服,朱厚熜只在殿内门口往外看了看。
他知道张璁就在这批人了,这个老秦口中的大礼议主力现在是没有之前那个发挥空间了。
但这个改革派面对这个策题,应该会显得更优秀吧?
反正老秦根本不记得这一年的状元是哪个,有什么成就。
朱厚熜没去外面看贡生们答题,高考时监考老师在旁边溜达来溜达去的就有点讨厌,何况他还是皇帝?
殿试要持续一整个白天,朱厚熜来颁下策题之后就不用一直在这等着。
要表达一下对殿试的重视,等午后再去溜达一圈就行。
还是先晨跑了一段。
昨晚处理骆安那边递上来的锦衣卫内部初步筛查结果,朱厚熜睡得有点晚。
殿试又很正式,他起来得早。
回到乾清宫,他先吩咐道:“沐浴。”
袁宗皋把殿试定在他为朱厚照释服后的次日,就是想让他以更好的形象出现在新科进士面前。
下午过去不能残留汗味。
朱清萍顿时招呼着高忠去叫混堂司的太监们准备了,而黄锦正在补觉——昨晚是他守夜。
一边洗着澡,朱厚熜一边问道:“都察院那边递来的弹章,送去仁寿宫之后那边怎么说?”
朱清萍捧着衣服等候在屏风外面:“慈寿太后自然是斥责袁金生假借懿旨的。”
“行吧,心知肚明就好。”朱厚熜淡淡地说道,“这个方凤倒是妙笔生花,连太后和朕御下不严都一块损了几句,张锦张佐他们失察更是一个都没落。”
朱清萍不予评价。
“母后她们也差不多该启程进京了吧?”朱厚熜站了起来,只穿着贴身衣服就走了出来。
天气渐热,外面只用再套一件衣服就好。
“想来应当是的,陛下很快就能再一家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