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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便是所谓“翻手为云覆手雨”,在权力面前,她渺如尘埃。
忽然记起严冰的旧语,感慨道:“你说过,盛衰无常,命运皆不是你我可控,我此前不屑,如今始觉不错。”
严冰沉默片刻,答:“我此前深信,如今始疑。命运或许不可预测,但你我仍可选择脚下的路。殊途,便不同归。”
他神色温柔,向她递出手。她粲然一笑,执手而下。
旁边的姚晟轻咳一声,招呼围观伙计,“别看了别看了,干活去!”
伙计慢腾腾地散开,笑嘻嘻的脸上明晃晃四个大字:好事将近。
寄虹红了脸,严冰也觉尴尬,两人装模作样地扯开话题,“曹县令……”“胡主簿……”
他说:“你先说。”
寄虹问:“胡主簿是否没有太后封赏?”
严冰笑了,“他岂止得了封赏,简直可说是平步青云。”
“他升官了?那为何愁眉不展?”
“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是白岭,不仅跋涉千里,而且即将兵临城下。”
太后擢升胡主簿为官窑督陶官,长驻白岭。启程那日,胡主簿两袖清风,只带了满满一船酒坛子,酒是青河水酿的酒,坛是青坪土烧的瓷,这叫码头上送行的官商百姓感佩万分。
寄虹叹道:“胡主簿竟如此清廉爱乡,着实难得啊。”
严冰俯耳,“他贪的钱都用在各等名酒上了。”
寄虹眼望河船,嘴里嘲弄,“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严冰语塞,讪讪站直,头顶上乌鸦“呱呱”飞过。
胡主簿与众人一一告别,潸然泪下,尤其到严冰这里,搂着他哭得稀里哗啦,不知道的以为两人感情多么深厚,其实胡主簿想的是,自己知天命的年纪竟要去那朝不保夕的地方,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了,怎不叫严冰这年轻小伙去呢?
严冰宽慰道:“胡主簿莫要伤悲,听闻叛军刚渡过沐江,距白岭尚有百里之遥,想来一时无碍,朝廷的军队应能克敌制胜的。”
胡主簿哭得更凶了。朝廷若能靠得住,何至叫叛军渡江啊!泪眼婆娑中,终究登船离岸,与青坪生离死别了。
寄虹遥望白帆远影,问:“胡主簿方才跟你说了那么些话,是不是要举荐你啊?”
严冰学胡主簿的语气抽噎着说:“白岭是你家乡,你若归家,定要来看我……”顿了顿,续道:“记得带上山海居的酒。”
言毕低头偷笑。他今日心情格外好,即便提起白岭也未影响分毫,大概因为她终于同他和好了。
他学胡主簿并不大像,但拿腔拿调的样子颇有几分滑稽可爱,想不到他还有这样一面,她从前是不知的。
不知的岂止这一面?两人并肩而立,看似离得很近,反而看不透他。
她望着他,忽然不想猜了。
“严冰,你愿不愿意同我说说……”
你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记得最初那个文名的小天使?本章就是文名出处啦~~
婚后小剧场:回家2之《人生我们床上谈》
寄虹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娘子教夫”的模样,“你知不知道今天这笔生意我谈了好几天了,差点就成了,结果被你一句话搅黄了!”
严冰也很不高兴,预约好几天了,结果每天都被各种事情搅黄,独守空床寂寞难耐的滋味好受吗!
“你又知不知道那只癞□□是想吃天鹅肉,根本不是真心想做生意?”
寄虹心里承认严冰在理,但嘴上不肯服软,“你忘了成亲前的约定吗?”
“我没有吵架,”严冰笑眯眯的,“只想跟你谈谈人生。”
“正好,我也想谈——喂!干嘛啦!抱我去哪?”
“谈人生,当然是去床上。”
☆、比瓷莽招亲
严冰一愣,神色里多出几分戒备。
寄虹看得分明,话到嘴边临时改口,“你愿不愿意同我说说——霍家的薄胎青瓷质素如何?”她方才脑子一热,居然想直接打听他的过去,以他倨傲的个性,定是断不肯说的。
严冰明显松了口气,“已然出类拔萃,但仍可更进一层。”
寄虹惊喜,“真的?”“出类拔萃”四字从他口中说出实属难得,要知当初他对霍家瓷器的评价是“不过尔尔”。
严冰正欲细说,曹县令笑呵呵过来,先同寄虹寒暄几句,这可是以往不曾有过的待遇。方才送别胡主簿时,便不断有人前来攀谈道贺,一口一个“霍掌柜”,再不是之前的小丫头了。寄虹自然知道原因所在,从上到下,皆是因为太后的楹联。
严冰摸得出几分曹县令的脾气,即便寄虹顶着太后的赏,曹县令也不会巴巴跑来同她闲磕牙,施礼道:“有何差遣,但请县令示下。”
有眼色,知进退,曹县令目中露出几分赏识,“走吧,到县衙里说。”
回到县衙,曹县令却又不急着说了,同严冰从战事谈到民生,从庙堂谈到江湖,拉拉杂杂,话题繁多。严冰答得滴水不漏,看似表明观点,实则了无痕迹。曹县令颇为满意,这年轻后生当官年头不长,倒很上道。
这才清清嗓子,正色道:“北方战事连绵,国库吃紧,昨日接到朝廷征饷的公文,要州府年内多提两百万两银子援军。”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终于说到正题了,严冰不做声,只凝神听着。
“州府虽大,税银富余的只得两处,一处是茂城的出海码头,另一处便是咱们青坪。青坪加得起税的,只有瓷商。瓷商不易,本官是知晓的,但太守压给青坪八十万,担子很重啊。”他看向严冰,“何况胡主簿一去,本官如失臂膀,瓷务无人领衔,着实头痛。”
严冰心里明镜似的,增加税赋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干得好没有嘉奖,干不好弄出个“官逼民反”,便是掉脑袋的大罪。曹县令是一石二鸟,一来试探,二来万一捅了篓子,他便可一推二六五。
但这个活严冰必须揽过来,而且必须干好,官场里往上爬需得有所依附,在青坪最好的大树就是曹县令。
曹县令说话的时候,严冰心中飞快盘算,话没说完,他已想出一个妥帖的主意。不过为免风头过盛,他仍做出皱眉沉思的样子,拿捏着时间开口,“卑职浅见,朝廷和太守要支饷,青坪责无旁贷,税赋必然要加,但也要顾及瓷商的心理。头两年已加过一次窑税,今年再加恐民怨沸腾,不如换个办法,以土税代窑税。”
“土税”是个新鲜词,曹县令感兴趣地问:“何谓土税?”
“烧瓷离不开瓷土,青坪一年从瓷土矿拉出的土够填平青河的了,然而眼下放任窑厂随意取用。若由官府统一管辖,统一征税,便是一笔不小的进项。每筐土定税不高,瓷商负担不重,便易于接受。”
曹县令捋着山羊胡沉吟不语。确实是官民两面都行得通的办法,但新增税种要上报州府,既麻烦又于他无益,何苦来哉?
严冰不露痕迹地勾勾嘴角,接着说:“新税定要找个靠得住的人负责,因头一年钱数没有旧底参考,易出纰漏。”
啊哟哟,原来如此!曹县令醍醐灌顶,土税不就是他的摇钱树吗?顿感严冰乃是可造之材,和风煦日道:“甚好,此事便交由你去办,一并替本官考察征税人选。”
严冰出门时,外头日光在枝桠上跳跃,又一年新绿攀上枝头。
他也要往上攀了。想要站在更高的地方,为了能帮她走得更远。
这时的寄虹,正在吕家窑厂寻找大东。
找了一大圈,在木棚后头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他。他胡乱坐在地上,左手抓着一只碗坯,握着刻刀的却是残废的右手。
她看到他下巴上几日未刮的胡茬,原本的气恼忽然变成愧疚。毁掉他人生的是她,有什么资格谴责他呢?
她盘膝坐下,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无论我怎样道歉,怎样弥补,有些事情永远无法挽回。”
碗坯和刻刀掉在地上,半边碗壁上堆砌着不成形的花纹,一看便是雕坏的。
他深深垂下头,半晌,极轻地摇了一下。她知道,他是说不怪她。
但她自己过不了自己这关。
“我常做一个梦,梦里霍记掉进窑火,烧得灰都不剩,而那把火的始作俑者,是我。每每想起,难过得夜不能寐,可我偏要再跳进这个火圈。”
“有人问过我,明明可以选择坦途,为什么要走一条崎岖的路呢?为什么呢?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就此烂成污泥,想变成瓷坯浴火重生。”
她将碗坯扶正,指尖慢慢滑过杂乱的纹路,“重回这个圈子就像雕刻一样,每一刀都很疼,但刻完最后一刀,便有化茧成蝶的可能。”
大东侧脸的线条绷得刀刻一般,“废了半边,如何成蝶?”
“这个问题没人能替你回答。我只问你,你心里有玲珑吗?”
听到“玲珑”二字,他的面庞不经意便柔和下来。
寄虹微笑,“那就去拼一拼。”她将一只精致的木盒推给大东。
从木棚后绕出,不意遇上玲珑。她痴痴地站着,似乎来了有一会了。
寄虹安慰道:“给他些时间,他会想通的。”
玲珑并不那么有信心,只低声道:“谢谢你。”
木棚后的大东对着面前的瓷碗呆坐了很久,似乎在看,又似乎全没入眼。
瓷碗圆润通透,无可挑剔,必能夺魁。寄虹的心思,他懂,但这只碗这么沉,他拿不起。
他曾经是誉满青坪的“左半刀”啊,那个评瓷会上一刀登顶的传奇人物。
玲珑送走寄虹,踌躇半晌,一步一犹豫地来寻大东。她想对他说,你无需改姓,只要上台便好。
在她心中,他永远都是她的男神“左半刀”。
然而大东听不到了。玲珑绕到木棚后头时,那里只留下碗坯和刻刀。
大东走了,直到擂台开赛,再没现身。
老百姓常听戏台上“比武招亲”的桥段,“比瓷招亲”倒是新鲜得紧。开擂这日,吕家窑厂人山人海,不乏瓷行的青年才俊意图在玲珑面前一展风采。
然而挑开纱帘的她目光于千万人中飞掠而过,看见寄虹对她微笑,伍薇向她招手,唯独不见那个最最期盼的身影。
纱帘一点一点从手中滑落,遮住她灰败的容颜。
终究是赌输了。
“擂台”并不是比武场那样的方台,照吕太爷的意思清出一个小院,模仿评瓷会摆上长桌方椅,吕太爷是评判。
寄虹与伍薇挤在人群中,听着吕坷冗长无聊的开场白,伍薇环顾一周,低声问:“寄云不是说好要来助威?丘成怎地也不见人影?”
寄虹边听吕坷宣讲规则:“……请有意比擂者携瓷器移步左侧登记等候,不拘身份,五人一组……”边回答说:“我也不晓得姐姐怎么回事,不会是姐夫回来了又不让她出门吧?丘成这几日奇奇怪怪的,每天早出晚归,不知忙些什么。”
伍薇并不知玲珑与大东的纠葛,玩笑道:“丘成这小子,不会偷着烧瓷准备打擂吧?”
这时,人群后一声长唤,“曹县令到——”唤声未歇,曹县令已带着严冰含笑步入,“吕翁安好?本县听闻这桩雅事,不请自来,不妨事吧?”
吕太爷近前见礼,严冰面上应和,目光却飞快在人群中捉到寄虹,弯起嘴角,微微向她点一点头。
寄虹小小惊喜了下,有他在,必不会叫玲珑吃亏的。
吕太爷道:“曹县令莅临主持,吕家幸莫大焉,请县令上座,我等聆听垂训。”
曹县令不肯,说自己旁观即可,推来让去,终是居中而坐。吕太爷请示他的意见,挥手示意开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