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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冰冷腥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
☆、血染几重衣
黑暗中瞧不清楚,但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寄虹魂飞魄散,她没看到那个乞丐做了什么,但严冰已成了一个血人。
刹那间,血迹斑斑的父亲和浑身浴血的严冰重叠在一起,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严冰!严冰!”
“别怕,别怕,我没事!”严冰的声音沉稳镇定,用衣袖擦净面孔,捧起她的脸,“你看我好好的,看我。”
寄虹怔怔地盯着他,不敢置信。
他抹一把血,将手举到她眼前,“不是我的血,大概是猪血。”
寄虹脱力般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严冰蹲在她面前,将手上的血擦干净,为她拭泪,“你伤着没?”
她摇头。
乞丐已经跑了,但说不准是否还有其他人,严冰搀起她说:“先回家再说。”
寄虹站起身,才发现瓷坊大门上到处是血,阴森可怖。看这情形,明日无法如期开张了。
严冰忍着一身脏污将她送回赵家,寄虹无论如何不放心他独自回去,寄云也吓得不轻,这边的动静吵醒了姚晟,问过情形,当即叫来两个伙计送严冰回家,并立刻找人清洗彩虹瓷坊的大门。
这一夜,许多人都难以成眠。
寄虹一闭上眼就想起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严冰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脊背为她挡住偷袭。幸好只是一桶污血,如果是刀呢?
那一瞬,他在想些什么?
严冰同样睡不着。他深深地后怕,幸好只是一桶污血,如果是刀呢?那一瞬,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似乎什么都没想,保护她,是出自本能。
第二日,彩虹瓷坊如期开张,门庭焕然一新,昨夜的那场“腥风血雨”踪迹全无。
“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到场祝贺的沙坤冷笑,“用不了三天我就叫他小鬼现身!”
沙坤果真言出必行,消失一整天之后,再进彩虹瓷坊,就拽来两个半大小子。一个弓腰塌背,耷拉着眉眼,一副油盐不进混不吝的模样,另一个瘦猴似的,畏畏缩缩站在一旁。
寄虹一见那混不吝的小子就觉得像那个黑影。沙坤把一只破桶扔在他面前,桶底还有干涸的血,“说吧!你拿了多少钱?”
他脖子一梗,“凭什么说是我干的?”
沙坤不说话只盯着他,看得他躲开视线,才慢悠悠地说:“不打自招。”
尽管一句话就败下阵来,他仍然死撑,“反正不是我!”
沙坤指指瘦猴,“别嘴硬了,他都招了,猪血他帮你搞的,沾血的衣服他帮你扔的。”沙坤抓起他的手指,指甲缝里的血还没洗掉。“还想抵赖?”
瘦猴怯怯看他一眼,“对不起。”
他没生气,反而学戏台上英雄好汉的样子拍拍胸脯,“好汉做事好汉当,别找我朋友的麻烦!”
“嗬,有种啊!告诉我谁指使你的我就放了他。”
他转转眼珠,“我不认识那个人,只收了钱。”
“多少?”
“一两白的。”
沙坤拿出十两银子,“如果再见到他能认出来吗?”
他低下头,“印象不深了,说不好。”
虽然误入歧途,但是小小年纪守信义不贪财,倒教沙坤刮目相看。“你叫什么?”
“小和尚。”
沙坤揉揉他的头发,“你这一头毛浓得跟狗似的,为什么叫和尚?”
小和尚拨开他的手,“以前为了混口饭吃,当过几天的和尚,因为吃不上肉就跑出来了。”
沙坤和寄虹都被逗笑了。
“我能叫你天天吃肉,跟不跟我?”
抓壮丁的官和卖孩子的人伢子都说这种话。小和尚怀疑地看着沙坤,“跟着你要干些什么?”
“跟着我能吃香的喝辣的,但也得吃苦遭罪,一年到头住在船上,风里来浪里去,”他用匕首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遇上海盗就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怕不怕?”
小和尚眼睛亮了,“我能出海,能去看花花世界?”
凭这句话沙坤就认定小和尚是天生的冒险家。“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有没有胆子,有没有忠心。”
小和尚听懂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大!怎么称呼你呢?”
“别人都叫我煞老大。”
他竟然就是煞老大?在他们乞丐窝,煞老大是传奇般的存在,居然能被煞老大看中简直就是神话。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那个指使你的人是谁?”
这回小和尚老老实实地回答:“那个人我确实不认识,但记得他长什么样,我还知道他经常在哪出现,我可以带你去认。”
小和尚带着沙坤和寄虹躲进一条巷子,巷口正对着焦泰家的后门。等到晚上,一个扣着顶塌帽子的人走近,小和尚低声说:“就是他。”寄虹一眼认出他是刘五。
刘五敲开焦宅后门,小厮问都不问便放他入内。寄虹吃惊不小,好像一时间想明白很多事情,却又觉迷雾重重。
如果说曾经的霍家对焦泰有威胁,那么现在的她根本无法与焦泰相提并论,他锲而不舍地从中做梗是为了什么?
刘五照例被领进书房,说是书房,却更像密室,就连焦夫人平时都不得入内。书房中供着焦泰父母的牌位,他正庄重地上香。
刘五毕恭毕敬地等他上完香才小心翼翼地说:“您吩咐的事是做了的,没想到他们连夜擦洗,按时开张了,不过总算是吓唬一回,不算白干吧?”
焦泰在纸上写个数字交给他,“去账房领吧。”
刘五欢喜地接过,“要不要再来点狠的,直接叫他关门?”
焦泰面无表情地写字,每一笔都极其用力,让刘五感觉他若是一抬手,能把笔戳进喉咙里。
“那只是个警告,我要让她知道霍记是永远翻不了身的!”他拈起纸靠近烛火,上头的“霍”字瞬息湮灭于飞腾的火焰中。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瓷坊物美价廉,顾客络绎不绝,很快步入正轨。寄虹在青坪最好的酒楼山海居定下个雅间宴请众人以示感谢。
伍薇看了一圈,连天天和宝宝都来了,唯独没有严冰,她不禁感慨自己老了,摸不透时下的年轻人心里揣着几个意思。
迈步往里走却被伙计拦住,“对不住,今天敝店有喜宴,为免冲撞,居孀的不能入内。”
伍薇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勉强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好好吃。”
寄虹急忙挽住她的手,征询大家的意见,“山海居也没什么好吃的,咱们换一家吧?”
“今天在这吃定了,而且一个都不许走!”沙坤大刀金马往门前一站,刚巧一位妇人携儿带女正要入内,他匕首突地一横,把那妇人吓了一跳。“今日大爷心情不爽,看着不顺眼的都不准进!”
妇人见他那副流氓架势,忙忙转头走了。
沙坤接连赶走好几位顾客,伙计不干了,叫出几个人来想把他赶走,沙坤匕首“咄”地戳在门柱上,眼风一扫,那几人腿肚子就有点抽筋。
掌柜这才出来道歉,“伙计不懂事,冲撞了大爷,几位请进吧,今天这顿我请!”
“进不进我说了可不算。”沙坤向伍薇偏偏头。
掌柜赶紧向她点头哈腰,满嘴好话,就差叫祖奶奶了。
伍薇抛给沙坤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一行人被掌柜领到最好的一间雅间。
上楼时正好遇到一名军官下楼,寄虹觉那人有点眼熟,多看了两眼。落座后姚晟说:“那是茂城军营的总采办,好像姓马。”
寄虹才想起此人曾去霍记买过瓷盒,因要求回扣被她给拒了,想不到半年的时间已经升任总采办。她立刻要来纸笔写下彩虹瓷坊的地址,追下楼去,“马采办,请留步!”
不妨被一个小姑娘截出去路,他皱起眉头。
寄虹笑盈盈递上地址,“彩虹——”
“你是霍家的那位小姐吧?”他不客气地打断。
寄虹没想到他还记得,略显尴尬地点点头。
马采办嗤之以鼻,“女子不可与之共事!”拂袖而去。
寄虹愣在当场。虽然知道有些商户对女子有偏见,但直截了当说在脸上还是头一次。
回到雅间众人正等她开席,伍薇听她说罢,兴奋道:“听说北边的仗打得厉害,药材店都快搬空了,肯定需要大量的瓷盒瓷瓶,这是笔大生意!”
丘成说:“既是大生意,谁不想分一杯羹?彩虹刚开张,怎么争得过老字号?”
寄虹懊恼地说:“况且我以前得罪过他。”
“那绝对不成了。别看官府那帮人面上人五人六,其实肚里不三不四,想把生意做进官府里头,靠的是关系不是实力。”
寄虹不作声。这里头的猫腻她是知道的,可她不愿意趟这个浑水。
姚晟宽慰道:“也不必懊恼,即便拿下这单,彩虹也吃不下。军队订货量大期限短,吕家窑小,赶不出那么多货。”
如果霍家的窑厂还在就好了,多大的单子都吃得下。
众人欢饮,至晚方归。沙坤没回码头,跟着伍薇来到宝来当铺的后门,伍薇只当他喝醉了,赶他走,他却死皮赖脸往里挤。她一把把他推出去,关门进院,他却翻进墙来。
她寒着脸,“看我是个寡妇家里没男人好欺负是吗?”
沙坤不计较她话里带刺,“利息要不要?”
伍薇接住他抛来的东西,是一支金簪。
“京城流行的样式。”他抱臂倚着门板。
她端详着金簪,惋惜地笑笑,“谢了。可惜寡妇有规矩,不能戴。”
“嘁,想戴就戴,管他‘规儿子’还是‘规老子’。”
伍薇静静地看他,礼法纲常对他这种人来说,大概全无意义。
沙坤误会了。女人的注目,在他眼中只有一种含义。他心领神会地笑了下,直起身子大步走来,伸手去揽她的腰,却停在半空。
金簪抵在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