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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冰脸色突变,“去了多久了?”
“这会应该已经到窑神庙了。”
“小夏!快,备车!”严冰一脚踢开凳子,旋风般奔到车边又猛地刹步。
方才一瞬间他被恐慌冲昏了头脑,单枪匹马杀上庙山毫无用处。
转头对丘成小夏说:“你们俩快去庙山,越快越好,我稍后就到,在我到之前拼上性命也得拖住!”
小夏莫名其妙,“少爷,你让我们去庙山做什么呀?参加祭神吗?”
“救人!”
严冰不爱进督陶署,但每一份书函都了然于心。
今日,全青坪皆无祭祀。
☆、解困露锋芒
寄虹和玲珑一到窑神庙便觉出不对,说是祭神,但庙门紧闭,挂着铁锁。庙前倒是站着十几个人,匪气十足,袁掌柜与吕坷也在其中。
寄虹望向为首的焦泰,“焦会长,这是何意?”
焦泰淡淡道:“因有人向瓷会控告吕家制造淫.秽之物,诱使他人犯罪,特请二位到此一问。”
寄虹的笑容冷下来,“原来是兴师问罪!但我记得,接我之人说是祭神?”
焦泰仍是淡淡的,“想必他传话有误。”
玲珑冷笑,“那么敢问焦会长,谁犯了罪?犯的什么罪?”
焦泰指着旁边一人道:“刘五,你说。”
那人形容猥琐,帽子塌在眼皮上,一串话说得十分顺溜,“我弟弟看了吕家瓷枕那下流的画,好好的一个孩子犯了邪念去调戏女子,都是瓷枕把他给教坏了,求焦会长严惩吕家,为小民做主!”
玲珑啐道:“狗屁!全青坪的人都好端端的,就把你弟弟教坏了?根上就烂的吧!”
袁掌柜立刻抓住把柄,“这么说你承认造出污秽之物,当真是青坪的耻辱!恳请焦会长主持公道,永不许吕家进入瓷行!”
“此事与吕家无关,都是我的主意,问罪冲我来!”寄虹挺胸道。
焦泰等的就是这句话,“霍二小姐认罪了?”
“何罪之有?世道容得下娼寮花船,为何瓷行容不下独辟蹊径?”
玲珑也不甘示弱,“瓷行又不是科举,你们也不是考官,凭什么你们一句话我们便不做了?”
“那就让窑神做决定吧!”焦泰目光狠厉。
玲珑嗤笑,“难道窑神会说话?”
“窑神有灵可辨善恶,照瓷行的规矩,”袁掌柜指着神路阶旁的碎瓷路,“你若是能跪着走完那条瓷路,就算窑神认了你,不然滚出瓷行!”
两人回头看去,碎瓷锋利如刀,跪上去两条腿都得废喽,这是要人命啊!
玲珑大怒,“你们敢动用私刑!咱们走!”拉起寄虹要走,却被吕坷拽到旁边,“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你少掺和!”
寄虹冷肃的目光扫过众人,“瓷行这碗饭我吃定了!但这条路,我,不,走!”
她刚转身,忽然被一人擒住,有人叫嚣,“给她点教训!叫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玲珑惊叫,怎奈被吕坷所阻,无法近前。
寄虹狠狠踩了那人一脚,那人却不撒手,身后又冲来一人,一左一右挟持着她,拎小鸡似的拖向瓷路。
寄虹忽然发现,她陷入虎狼之群了。如果她被弄死在瓷路上,焦泰只要说是窑神的惩罚就能一了百了。她激灵打了个寒战,拼尽全力挣扎,但一个弱女子怎敌得过两个壮汉,正在此时,丘成和小夏赶来,寄虹激动大喊:“救命!”
小夏抡起木棍一通乱打,那两人一惊之下撒手,丘成拽着寄虹就跑,才跑出一步,腿肚子上挨了一脚,两个人都扑倒在地。十几个人穷凶极恶扑来,丘成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小夏也被打倒,木棍早没影了。
寄虹被好几个人生拉硬拽拖走。她脚尖蹬地,手指抠入土中,但无济于事,手指一根根被撬起,终于被拖到瓷路边缘。
近在咫尺的瓷片闪着寒光,锋利如刀。她几乎窒息了,用尽全身力气硬挺着脖子不肯低头,但后脑的几只大手就像重重大山,压着她的脸孔向刀尖上撞。
她又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绝望感,就像抄家那日的拳头和牢中的鞭笞,灾难总是突如其来,命运总是身不由己。
寒光渐渐放大,她撑不了多久了,血溅瓷路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她无力抗衡男人的力量也无法抗拒男人的规则,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她完全无法立足。
但只要现在低头,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只要低头。
忽然后颈一轻,几个人扑通扑通倒在地上,茫然中她被一双手拉起来,有力地扶她站定。
眼前人容颜如玉,一贯默然的眸子里,此刻竟有些许波澜。
严冰仔细打量过后,看她并无大碍,如释重负。向她微微点了下头,并没有说话,她却分明听得懂他的心声:
——还好我没来晚。
——剩下的交给我。
那一瞬间,寄虹觉得托着她的臂膀如此坚定且温暖。
严冰松开手,迈步走向焦泰。这时寄虹才发现,一队衙役将那群恶棍驱开,护在她的左右,玲珑丘成小夏也都脱离禁锢。
“焦会长,听闻今日祭神,我特来观看,不料好生热闹。”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划过,没人吭声了。
只有焦泰视若无睹,恢复淡淡的神色,“并非祭神,乃是请窑神裁度一桩小案,不劳严文书费心。”
“都要弄出人命官司了,好‘小’的案哪!不说来听听?”
焦泰便将刘五的话简述一遍。
“报案人何在?”
焦泰向刘五使个眼色。
刘五走到严冰面前行了个礼,严冰目光一跳。这人不是那日买瓷枕的猥琐买家么?但刘五恭敬地垂首站着,并没认出自己。严冰不动声色,和善地问:“瓷枕是谁所买?”
“是我。”
“何时?”
“前天下午。”
“何地?”
“东门口的小店。”
“买了几个?”
“一个?”
“用过吗?”
“当然用过,不用我弟弟怎么能看见呢?”
“你怎么能确定,你弟弟是因瓷枕而起的邪念,不是因为旁的?”
“我弟弟特别老实,从来不沾这些东西,若不是瓷枕他哪懂得男女之事?”
“千真万确,没有说谎?”
“绝对没有!”
严冰问得快,不给刘五半分思虑之机,刘五也答得快,仿佛这些话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到此时严冰微作停顿,放缓语速,“刘五,你认得我吗?”
刘五不明所以,“小人今日头一回见到严文书。”
严冰笑了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猾,“看来你记性不太好,前天我们在那卖瓷枕的小店中已经见过一回了。买的是红色没错吧?”
刘五这才仔细打量了严冰一下,依稀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人,那不正好给自己作证吗?便飞快应承,“是。”
这下大出焦泰意外,他隐约觉得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君已入瓮,可以收网了。严冰转向玲珑,“吕姑娘,请问红色筒中所装瓷枕,绘的是男女之事么?”他特意把“女”字咬得很重。
玲珑一点即透,“不,是兄弟之情。”
几名衙役应景地笑出声来。焦泰脸色阴沉,袁掌柜与吕坷目瞪口呆。
严冰忽然声色俱厉,“诽谤造谣扰乱瓷市秩序者,督陶署必严惩不贷!刘五,你仍然一口咬定是瓷枕生出的事端吗?需要我派人去你家把那个没拆封的瓷枕找出来吗?”
刘五顿觉浑身发软,站也站不住了,“可、可能是我弟弟淘气胡编乱造,我回去一定教训他。”
他一招,其他人都蔫了,心虚地往后退。
严冰沉声道:“焦会长为一件子虚乌有的事大动干戈,如何能领导瓷会,我深有疑虑啊!”
虽然事情败露,但焦泰犹在硬撑,“此案虽虚,不代表今后没有其他案子生出来,此物荼毒民风,造出此物者乃瓷行败类,必须铲除。”
严冰直勾勾盯着焦泰,目光简直要撕开他的皮囊,“说起败类我倒想起一事,刘五,此案计划周密,非你一人所为吧?谁在背后唆使?从实招来!玩弄手段蓄意生事者才是瓷行败类,必须铲除!”
刘五哆哆嗦嗦看向焦泰,又触电般缩回眼神。
严冰端出一副青天大老爷的架势,“不用怕,我与你做主。若是不招那就是包庇嫌犯,与之同罪!”
刘五嗫嚅着嘴唇,怯懦地看了严冰一眼,犹犹豫豫地想开口。
“他不过是一时糊涂,”焦泰忽然插话,“怎会有幕后之人?既然严文书认为瓷枕并无不妥,那么瓷会也就不再追究了。”
严冰并非真要抓出幕后之人,仅凭刘五的供词,仅凭这件小案,以他目前的低微职位,动不了那个始作俑者。故而顺水推舟,两边各退一步,严冰遣散衙役,焦泰等人下山。
玲珑丘成小夏都围在寄虹身边,玲珑挽起她的手,“咱们回家吧。”
寄虹没动。
严冰走近,“你们先回吧,我送她回去。”
三人见寄虹确实不想走的样子,只得安慰几句各自离去。
寄虹呆呆站着,衣衫几处破损。严冰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紧了紧领口,柔声说:“你想呆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我陪你。”
寄虹突然瘫软在地。刚才她一直在硬撑,他的话仿佛击碎了她伪装的铠甲,恐惧、脆弱、无助,种种情绪喷涌而来,瞬间将她压垮。
严冰默默退后,退到树影之下。在这个角度,她看不到他,但他看得到她。
寄虹蜷缩着腿坐在地上,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一声不出一动不动,像一块坚硬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