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_分卷阅读_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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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东抱筐欲走,严冰突然开口,“艺者贵乎心,不拘于十指。”一贯冷淡的声调此时却和善温厚。

    大东怔住,默然片刻,向严冰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寄虹含笑望向严冰,“小夏说的没错,你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不自在地别过头,“这种没用的话以后少说。”

    她腹诽,讨好这座冰山真难啊。

    严冰效率惊人,第二日便领来一位新火工。寄虹一瞧便乐了,这人她也认识呀。

    作者有话要说:平行空间小剧场

    寄虹的微信收到一条好友申请,留言极致精简:“我”。

    鬼啊?

    对着昵称“千里陶烟”想了一会,她笑了。通过申请后,发过去一条消息:便于指导?

    “千里陶烟”:便于管理。

    嘁,口是心非。

    ☆、原是故人来

    新火工便是丘成。

    严冰没费唇舌,丘成听说是帮助寄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寄虹十分高兴,既得到人才又能帮助丘爷爷,两全其美。玲珑却犹豫,丘成太年轻太秀气,怎么看都不像炭火里打滚多年的,她悄声问寄虹,“他什么来头?”

    寄虹看向严冰,没等她开口,严冰颇有信心地朝窑膛扬了扬下巴,“行不行,一试便知。”

    因昨日烟袋周的事拖延烧窑,这会正在重新加炭。丘成征询地看向寄虹,她拍拍他的肩,“严冰挑的人,我信。放开手脚干吧。”

    严冰弯弯嘴角。

    丘成仔细观察窑中瓷器摆放位置之后,请工人协助调整。放置位置相当重要,近火易因高温而熔粘,远火易因低温而失色,合理的摆位配以恰当的火候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废品,提高瓷质。

    工人大多迟疑不动,只有大东一人上前,小夏看不过去,跑进来帮他,丘成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调整之后继续加炭,丘成边干边观察窑中木炭之量。工人都是熟手,加多少炭大概有数,正干得起劲,忽见丘成铁锹一横,“够了!”

    工人愣住,依往常的惯例,还差得老远呢!习惯性地看向烟袋周,“周哥,这不对吧?”

    烟袋周斜睨着丘成,“你小子啊年轻没经验,只加这么点炭,火绝对不够,到头毁掉一整窑。接着加吧。”

    工人便要挥锹,丘成说:“以前火不够,是用的劣质炭缘故,现在换成上等炭,如果跟之前加的一样多,才会因为火过大而毁掉一整窑。你做过火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哟,不服气啊,我入行那会你小子还尿裤裆呢!在我的地盘就容不得你嚣张!”今日他如果不把丘成打压下去,今后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丘成毫不示弱,“现在我是火工,这儿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这一窑瓷如果毁了你负得起责吗?”

    丘成底气十足,“如果我毁了这窑瓷,我照价全赔!”

    烟袋周用烟枪指着丘成,“臭小子你赔得起吗?还不把他拉开!”

    工人并不知烟袋周欺上瞒下,都向着他,便七手八脚来拿丘成,丘成猛地被推了一个趔趄,他虽然个子高,但瘦削的身子在这帮壮汉堆里就显得单薄了。小夏见他被拽来扯去,义愤填膺冲入战圈,结果被人随手扒拉到地上,纷乱之中又挨了一脚,紧接着便见一柄铁锹直戳过来。

    他知道那个人不是有意的,但这个铁家伙会要他的命啊!

    忽然一声厉喝,“都不许动!”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小夏睁开眼,看到丘成横锹在胸,挡在他的身前,凛然不可侵犯。

    小夏怔然仰望,一时竟忘了站起。

    严冰寄虹玲珑本在屋中谈事,被拉扯声惊动匆匆赶来,正见双方对峙。严冰看看寄虹,负手旁观。

    玲珑拿不准丘成和烟袋周哪个有理,犹豫了下,寄虹已快步上前。“周叔,昨日的事,不用掰开了讲吧。依我看,您歇一阵子,给后辈个机会,不是两全其美吗?”

    这是要逼他卸任,烟袋周焉能不垂死挣扎。他转向玲珑,“小姐,这还是吕家窑厂吗,吕大哥当年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现在要让到外人手里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玲珑身上,尤其是严冰和寄虹,目光灼灼。玲珑嫣然一笑,近前牵起寄虹,“周叔你误会了,他们是我的好姐妹好朋友,我们取长补短共同振兴吕家窑厂。正好大家都在,从今以后,我和寄虹不分彼此,我是东家,她也是东家,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一句话表明立场,摆正寄虹和丘成的位置。

    静默片刻,工人放下铁锹,退了开去。烟袋周顿时泄气。

    将三人言行看在眼里,严冰轻轻笑了笑。

    丘成看向小夏,“没伤着吧?”

    “好着哪,多亏你拔锹相助。”他想像哥们似的拍拍丘成,却被他躲开,小夏不以为意,缩回手。

    把严冰送回家去,小夏复又折返。丘成诧异,“怎么又回来了?”

    “少爷说让我过来帮看着点。”小夏挽袖,“有什么活别客气,尽管说吧。”

    “窑已经烧上,守着就是了。”

    小夏看看砌得密不透风的窑门,傻呵呵地问:“防贼吗?”

    丘成失笑,“看火候。”走进木棚,面朝窑门坐下。

    小夏蹦蹦哒哒地跟过来,丘成没作声,想他困了自己会走的。果然,守到半夜,小夏两眼就跟坠了铅块似的。

    “你去睡吧,我一个人能行。”丘成说。

    “我不困。”说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丘成忍俊不禁。

    小夏不好意思地笑了,舀一碗凉水下肚,清醒了没一会又开始犯困。丘成劝他休息,他总不肯,这倒让丘成有些歉疚。

    小夏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碗沿,突发奇想,“要不你唱个歌吧?上回那个真好听,兴许我一听就不困了。”

    丘成微微脸红,但大方地说:“我奏个小曲吧。”

    小夏费解地四下瞅瞅,这里没有琴呀笛呀的乐器,怎么奏?

    丘成自有妙计。他将十只一模一样的瓷碗一溜排开,注入清水,由少渐多。逐个试敲,细辩其音,微调水量,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向小夏抿嘴一笑,“开始喽。”

    小夏饶有趣味地捧着下巴。

    丘成双手持筷,手腕缓抬,竹筷轻落于青瓷之上,“叮”地一声,发出悦耳的声响,碗中水纹轻漾,水音泠泠。

    几声缓奏之后,敲击愈快,他双手轻盈如飞燕穿林,眼花缭乱。叮咚不绝,宛如雨落竹林,起初淅沥细雨,渐渐绵密,簌簌如缕,之后风急雨骤,林摇叶啸连成一片,沛然浩荡。猝然之间,风停雨住,林静叶新。

    小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丘成放下筷子,遗憾地望着双手,“生疏了,奏错好几个音。”

    “没有啊,我完全没听出来呢。很棒,简直就像……就……”小夏词穷,挠挠头蹦出一句,“皇上都听不着这么好听的曲子。”

    恭维得过于夸张,然而看得出小夏是真心实意,丘成笑得开怀。

    即便开怀,他笑起来也矜持有度,带着一股清婉味道,宛如独绽于夜池的睡莲,风姿雅致却不常为人所见。

    小夏暗暗掐了下大腿,对着一个大男人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一定是音乐太美今晚太困的缘故。嗯,一定是。

    这一窑十分成功,出窑那日,连洗土活泥工都能看出瓷质润泽,青色纯正,废品率前所未有地低。工人看丘成的眼光一下就变了。

    没过几日瓷枕便卖出七七八八,所赚不多,却是吕家窑厂半年来卖得最快最多的一窑。

    玲珑喜出望外,抱着账本反反复复地看,“寄虹,吕家窑厂可算翻身了。”

    寄虹笑着拽过账本,“这算什么,咱们要把瓷枕卖遍青坪,打场真正的翻身仗!”

    卖遍青坪?玲珑叹气,“咱们的水平进陶瓷街都难。”陶瓷街便是霍记所在的那条街,乃是精品云集之地。

    “事在人为。咱们火工有丘成,雕工有大东,画工有你,水平不差到哪去。我是从陶瓷街出来的,时兴的货品我最清楚。咱们占据地利人和,怎么不能成呢?”有句话她说在了心里:还有严冰当顾问。

    说干就干,两人先到陶瓷街走访一圈,了解市面卖得最好的式样图案,与丘成大东共同设计出几款新品,立刻开工。

    销路意外得好。自从玲珑说动第一家商户寄放十只瓷枕试卖数日,便陆续有人上门订货,借小商户站稳脚跟之后,寄虹成功将瓷枕卖入陶瓷街的大瓷商。

    吕家首次扭亏为盈了。寄虹与玲珑约好五五分成,看着账本翻跟头上涨的数字,寄虹十分欣慰,照此下去,不出一年便能赎回霍家窑厂了。

    重回霍家,是她从未放弃的梦想。

    玲珑不再设计无人问津的人物画,跟从市面潮流绘制花鸟鱼虫,一连几日足不出户,伏案绘图。

    这日寄虹来寻她,见桌上摞了一叠画稿,逐个翻看,皆是花卉,一纸一花,种类繁多。寄虹笑道:“你这是给瓷枕绘的新样子还是做花草集子呢?”

    “画着玩的。”玲珑神秘一笑,拿着画稿出了门。

    她在厂里寻到大东,他正把石头上晾好的瓷泥铲进盆中。“左大哥,我画了些花样想请你出出主意。”

    大东蹲下扶着盆沿,老老实实地说:“花样我不懂。”

    一片阴影落在头顶,“你不是嫌我画的不入眼吧?”

    大东抬起头,她站在日光里,金色夕阳从背后投下来,耀得她一身杏黄衫桃红裙明丽胜火。

    他微微愣神,随即垂眸。

    玲珑当他默认了,把画稿一页页翻给他看,“你觉得哪个好看?这个牡丹怎么样?……唔……芍药呢……”

    大东只是默不作声。玲珑全凭观察眼神做出判断,直到画有兰花的那页,他停留在画上的眼神稍稍久了一点,她立刻喜上眉梢,“左大哥喜欢兰花吗?”

    大东不知如何回答,搬起木盆走了几步,想想不回答显得不礼貌,又僵硬地点了半下头。

    玲珑喜滋滋跟在后头走到木棚,“左大哥,我一直想学制坯来着,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我做不了。”大东放下木盆转身要走。

    “那我做你看,有不对的地方指点指点好吧?”

    大东迟疑半晌,慢吞吞坐在模具前。

    玲珑欢欣雀跃,挨着他坐下,把瓷泥按在模具里,这是制作瓷枕坯胎的第一步,模印成型的各个部分最终拼接成完整的瓷枕。

    然而第一步她便错漏百出。大东看着凸凹不平的泥面,厚薄不均的坯胎,倒模时总不成形的坯片,不时生出为她替手只求别再祸害瓷泥的冲动。

    虽然他不断用言语纠正,她却总不得要领,不禁气馁,“怎么总是不对呢?左大哥,你示范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