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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该读个私塾?多少识几个字比待在家里强。”
天天眼睛亮了,比听到排骨时还亮。
姚晟感激地望着她,“一忙就给忘了,亏得你提醒,我明天就请假送他去,多谢挂心。”
寄云倒不好意思起来,羞赧地笑笑,垂下头去。
饭后天天兴致勃勃地和宝宝喂鸡,听她挨个介绍每只小鸡的名字,野惯了的他难得安静下来。
看样子一时半刻走不了,姚晟只得拿出白日未做完的账本,坐在院里的树下拨算盘。
寄虹刷洗碗筷的叮当声、寄云挥着扫帚的唰啦声、两个孩子的轻笑声和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混合在一起,令小院愈显静谧平和。
姚晟觉得安宁自在,算盘打得飞快。核完一遍,数目却有出入,他纳闷地自言自语,“怎么对不上呢?”
寄云停下扫帚,“是不是手快打错了?我看你好像忘记进一。”
“是吗?”姚晟重新核算一遍,这次数目无误,他讶异地看她,“你账目工夫不赖啊?”
寄虹骄傲地说:“姐姐没出阁时,每天帮爹算账,算盘打得快过老账房!”
寄云嗔怪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好了,叫人笑话。”
姚晟笑道:“我只有佩服。”
寄云面上飞起红云,低头回房了。
姚晟走南闯北,并不认为女子必须困守闺阁,霍家姐妹有志向有才艺,是该走出来做番事业。
寄虹也想做番事业,愁于不知从何开始。谁料没过几天,严冰主动来找她了。
“这是青坪中小窑厂中可信赖的几家,”他递过一张名单,“你手里的钱虽不够买下一家窑厂,但选择一家与之合作,共同制瓷利益分成,是目前较为可行的起步方式。”
寄虹眼睛一亮,“好办法!”本以为他说帮她是口头上的漂亮话,不想当真替她深思熟虑。名单上窑厂规模、经营年份、主产瓷器等信息一应俱全,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这就相当于租窑。小窑厂开工不满,总有闲下来的时候,技术水平普遍不高,你出钱出技术,窑厂出人出料,互有助益,不过需要找一家开通的窑主才谈得拢。”
寄虹笑了,“现成就有一个,吕玲珑。”
“小吕窑厂吗?”严冰看看名单,排在最后一位。
吕家族分两支,玲珑家窑小,她远房堂兄吕坷的窑规模较大,业内通常以小吕大吕区分。
“对。我和玲珑是好友,互惠互利的事当然要找她啦。”
严冰思索片刻,“小吕窑厂设施差水平低人手不足,你若决定与其合作,需得我出面先整治一番。”
寄虹一脸焦黑。毫不客气地当面说人坏话居然大义凛然,而且她还要虔诚地道一声:“谢……谢。”
懒宝严冰雷厉风行起来甚是可怕,立刻把她拽上马车,她本想说一句:“是否让我先去打声招呼?”然而看到他一副皇帝体查民情施恩降宠的表情,她乖乖闭上了嘴。
但她深感忧虑,无法想象一个整天与纸笔打交道的文书如何对堆满泥炭的窑厂指点江山。
吕家窑厂里,玲珑趴在窗前沉醉地欣赏在厂里做工的男神,感叹男神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无可挑剔。
话说大东为何会在吕家窑厂呢?
寻找天天那日,玲珑得知大东右手残废之后,便决心拉他一把。打听到他的住处,她前去拜访。
院门紧闭,里面传出劈柴声,她眯着眼偷偷从门缝望进去,他裸着上身,肌肉随着斧头的起伏屈伸,显出纵横的线条来。
她整日混在窑厂的男人堆里,见惯了坦胸露背,但大东与那些糙汉子不同,他有种温厚的气质,果然懂手艺的和卖力气的大不一样。
今日不请到他誓不罢休。
听到敲门声,大东迟缓地打开门,木讷地堵在门口。
“不请我进去吗?”玲珑笑容娇俏。
他反应迟钝地侧身。
她走进院子,视线不高不低地落在他的胸膛上。“左大哥,我来是想求你件事。我家的小窑工人手艺不精,瓷枕做来做去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总卖不出去,你知道,若能有个手艺高超的师傅从旁指点那便好得多了。”
他怎么会知道?大东呆愣地望着她。
“不知左大哥肯不肯帮这个忙?”
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垂下头,“我是个废人,帮不了你。”
“左大哥,你无需灰心丧气。手虽伤了,但你多年经验足可胜过他人,何况伤势总会有好转的一天呢。”
“我不需要别人可怜。”他生硬地甩下话就往屋里走。
玲珑飞快挡在门前,眨巴眨巴眼,泪水说来就来。“左大哥,你可怜可怜我吧,我一个小女子独自支撑窑厂,养家糊口不容易啊,没个人帮忙,随时都可能倒闭呀呜呜呜……”
边说边偷偷瞄着他的反应,见他神色犹疑,似有所动,更加哭得梨花带雨,“可我上有母亲下有十几口工人,咬牙死撑也不能把他们丢下呜呜呜,一想到有这顿没下顿我就难受得连饭都——”
“那……好。”大东的语气软了下来。
玲珑立刻由雨转晴,“说出的话,烧出的瓷,可不能再变咯。现在就走吧。”
“等——”
“还等什么。今日就是吉日,现在就是吉时。”玲珑抓着他的手臂往外走。
“等我穿上衣服。”
呃……玲珑默默放开了手。
大东到了窑厂,只肯做些体力活,玲珑也不勉强,人在眼前就是好的。
正对着他挥笔描画,忽见寄虹领着严冰进门。听寄虹讲述了原委,她十分欢喜,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严冰风风火火在各处转过一圈,目光一扫随处都是错。
从木桶里捞起湿土捻了捻,“次数不够,静置时间过长。穷得连土都舍不得下手吗?”
看看盆里釉料的色泽,“草木灰比例高了,还有,这是釉料不是水。”
在捏塑的工人边站了片刻,“我不想评论。”
看看玲珑设计的图案,“闭门造车。”
……
话不中听,然而玲珑是心服口服的,自己窑厂的毛病自己清楚,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窑膛外,火工叼着烟袋,正指挥人往里加炭。严冰不看窑膛的瓷器,却专注地盯着木炭,火工有意无意地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他的视线。严冰抬头,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玲珑忐忑地问:“烧造工艺有何不妥?”
他一言未发,转身离开。
玲珑松了口气,看来唯一有水准的就是火工了。寄虹却拽拽她的衣袖,“咱们屋里说话。”
她示意严冰跟上,进屋关门,“说吧,你看出什么了?”
严冰勾起唇角,“还算有点眼力。”
“有问题吗?”玲珑不解。
“木炭采买价有记录吗?”
玲珑翻开账本,报出一个数字。
“你买的?”
“木炭我不懂,都是烟袋周采办,哦,就是火工。我爹在时他就在吕家窑厂做工,经验老道。”
严冰鄙夷地哼了一声,“经验老道,可人不厚道。”
寄虹讶然,“你说他动了手脚?”
“价钱是上等,炭却是下等。如此一来,耗的炭多了,窑温却上不去,造成废品多,瓷质差。”他在采买人名处重重敲了一下,“这就是你依仗的人?”
玲珑气极,立刻把烟袋周叫来,摆出事实,既怒且伤,“周叔,我一向信任你,你怎能干出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这种事呢?”
“可冤枉我了,这批木炭怪我眼力拙,被那黑心的炭商给骗了,可我在吕家待了这么多年,绝不会故意去做对不起吕家的事。小姐你可别听这两个外人挑拨,他们是想霸占窑厂啊。”烟袋周气得呼噜呼噜抽了好几口烟。
严冰冷笑,“他一个月工钱多少?”
玲珑说:“五两。”
严冰目光如电望向烟袋周,“你的烟袋是出自京城名家梅老爷子之手,烟丝是千里迢迢从云州运来的上等品,整套下来五百两银子打不住,不吃不喝十年都用不起!去查他家私藏多少现银,钱庄有几个户头,炭商以什么价钱卖的炭,两相对质,人证俱在,送到官府不怕不招!”
烟袋周手一哆嗦,五百两银子的烟袋掉在地上。“家里头婆娘生着长病,我那点工钱不够药钱的,才一时迷了心窍。看在我多年为吕家做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求小姐……”
玲珑权衡得失,送到官府于己顶多是几两银子的赔偿,于烟袋周顶多是挨几板子,小惩未必大诫,反而结下梁子,又念着他是父亲那时的老人了,便说:“这事算了吧,他肯主动赔钱,就是知错能改。”
烟袋周恨不得把腰弯到地上,“是、是,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严冰看向寄虹,她听到烟袋周偷钱是为给妻子治病,不免想到丘爷爷,动了恻隐之心,“饶他一回吧,一病全家难,他是逼于无奈。”
严冰哂笑,“你们的窑自然你们做主,只怕妇人之仁最后成为东郭先生。“
烟袋周千恩万谢,离去时,余光扫一眼三人,眼角硬挤出的半滴泪一闪似刀光。
两个女孩子涉世未深,尚不知养虎为患的道理,严冰不屑置辩,跟头得亲自摔过方才走得远。“火工是决定一窑瓷器成败的关键,烟袋周奸猾且手艺不精,人你可以留下,但绝不能再当此要职。”
玲珑对烟袋周也有疑虑,“可一时之间,我哪里找得到一个便宜又好用的熟手呢?”
“此事着落在我身上吧。”他心中已有合适人选,但此时不便透露。
寄虹送严冰出门,好奇地问:“你才到青坪不久,怎么就积攒起人脉啦?”
严冰不咸不淡地说:“你在青坪这么些年,怎么就没积攒起人脉?”
寄虹撇撇嘴,这个人要脸有脸要脑有脑,如果嘴巴甜点,不知多少大姑娘往上蹭。
她背着手歪着脑袋,故作新奇地上下打量他,“看不出来,你倒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评点一针见血,见解经验远胜管理督陶署多年的胡主簿,为何屈居之下担任小小的文书?
严冰却不接这茬,只一脸泽被众生的表情,“得我亲自指点,你该倍感荣幸。”
脸皮厚过砌窑的八寸砖。寄虹无语地别过脸,瞧见大东抱着一筐瓷土走过。
“大东!”她已从玲珑口中听说大东来此之事,这让她觉罪责稍稍减轻。“你在这里还做得惯吗?”
大东点了下头,沉默如山。
“你就是左半刀?”严冰看向他赖以成名的右手,一眼便看出异样。
寄虹生怕严冰口无遮拦刺激到大东,忙向严冰挤挤眼,“严文书知道你刀工不错的。”
大东硬邦邦地说:“左半刀已经废了。”
寄虹的笑容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