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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染生得好看,却非一般女子的妍丽之美,相比之下甚难免显得有些寡淡。
可看得久了,却像是喝下一杯醇浓的古茶,极是舒心和悦。
这样的容貌心境,不投身仕途,反会令人以为可惜吧。
萧彻亦回以一笑:“左相客气。路途漫长,车马劳顿,还请左相随本王进城到驿站歇息。”
说话时,觉察到除顾染外还有人在打量着自己,眸光一动,轻轻一瞥,却是个清俊的少年。
谢洺知晓被他察觉,淡淡将目光移向别处。
顾染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波动,收起打量的目光,露出一抹笑:“这位是随行的大理寺少卿,谢洺。”
萧彻在公文上见过这个名字,未作他想,朝谢洺微微颔首:“谢大人。”
顾染不动声色地朝谢洺轻轻一瞥,似还极轻地叹了口气。知晓是对他的提醒,只得暂且将所有心事收下,朝着萧彻揖手回礼,恭敬却不谄媚。
倒是让萧彻记住了。
萧彻拨转马头时见还有人偷偷瞧着顾染,知道是好美的癖好犯了,但三番两次难免过分,当即收了笑脸,冷冷扫了众臣一眼。
如此明显的警告。诸人忙将头低下,不敢再有所造次。
顾染见了,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策马慢慢跟了上去。
“王妃,此处用垫绣许会更好些。”
顾霜点点头,继续笨拙地练习着刺绣。
她学旁的东西都挺快,唯独这绣活儿,偷偷随木姑姑练习了许久,进步却是微末。
叶木清楚,刺绣不同管账。后者只需聪明便好,而前者除了领悟,更重要的还是每日的练习。但王妃之前从未接触过刺绣,是以底子太弱,一时半会儿很难达到别人十几年的水准。
顾霜觉得,身为妻子,她应该替萧彻绣些什么才对,但亦知事无一步登天之说,是以并不觉得厌烦,只想着慢慢来就好。
何况今日是使团抵达的日子,想着即将和娘亲见面,她便有些心不在焉,针脚也频频出错。
叶木清楚她的心思,且不知怎的,她总觉近日王妃的反应比平日慢了些,想着许是累了,便笑着劝道:“王妃不如休息一日,总归是不急的。”
顾霜略不好意思地朝叶木一笑,依言将针线放下。
可放下了针线,却是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按照礼制,尽管左相是她的娘亲,依旧须递过拜帖后方可见面。再者,娘亲此番前来,国事当为先,她身为女儿,自是应懂事些,不随意去打扰才好。
只不过,轻衣的事情她是定要询问的,可若是娘亲还不肯说该怎么办呢?
叶木不知她所想,只瞧着王妃略微苦恼的神情,以为是因暂时见不着左相。想了想,笑着宽慰道:“后日才是万寿节。今日左相万里而来,应是乏了。待左相歇息半日,想必便会派人来递拜帖……明日就能与王妃见面了。”
顾霜心知她的好意,笑着点点头,想起什么,问道:“后日万寿节需要的食材都备好了吗?”
叶木一笑:“王妃一片孝心,奴婢怎敢办得不妥当?”
顾霜也笑:“那替娘亲准备的凤新小食又如何?”
叶木面上笑容更大了些:“此事王妃更不必担心。王爷早就吩咐了奴婢收集凤新各地的特色佳肴,只待左相拜访。”
顾霜有些意外,这事萧彻却是没有与她提过,想想他的性子,试探道:“王爷不会还让你去寻陆城的字和孙逸的画吧?”
叶木摇摇头,顾霜正欲呼出一口气,她却继续道:“那事是秦总管在办的。”
顾霜一愣,转念又释然,只好奇道:“那可寻到了吗?”这两人的字画在世上统共不过八幅,可真的是有价无市。她只记得在聂伯伯屋里见过一幅真迹,唔,南国皇宫里应也有两幅。
叶木摇头只作不知:“若得空,奴婢去问问秦总管。”
她虽是不说,顾霜也猜出了结果,不再就此事多问,转而问起旁的。
“轻衣呢?我自上午便未见着她了。”
虽说闲散些确无甚大碍,可近日并非是她独自一人待着的好时候。
叶木摇头,面色不知为何却是有些犹豫,颇有几分欲言又止。
顾霜心中微微一沉:“发生了何事?”竟让木姑姑露出这般的神色?
叶木低垂着头,斟酌了片刻方道:“奴婢就是想问问王妃,轻衣姑娘可是与普通侍女有何,恩,有何不同之处?”
顾霜未能明白:“我不知木姑姑具体指得是什么?”
叶木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似是真的疑惑,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只好将自己看到的先说出来:“前些日子,奴婢瞧见有人在王府的屋檐上坐着。起先以为是府中的暗卫,可,可瞧着那人的身形,倒有几分像是轻衣姑娘。”
顾霜一愣,下意识地开口:“木姑姑会不会瞧错了?”
光凭着王妃的这个反应,叶木就有些后悔提这件事,连忙请罪道:“许是奴婢眼拙了,还望王妃切勿怪罪。”
顾霜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话有些不妥。可见叶木难掩惶恐,便知她真心以为那人是轻衣。
……原来她方才的问题,是在询问轻衣是不是她身边的护卫。
顾霜压下诸多思绪,安抚道:“并非什么大事,木姑姑不必如此。”见叶木略微放松,继续道,“轻衣自小与我长大,只是贴身服侍我的普通婢女罢了。——想来那夜木姑姑所见的应是另有她人吧。”
叶木自是接过台阶:“王妃说得在理。”想想又说了个不大不小的谎,“外院有几个小丫头,恍一看身形,也像轻衣姑娘。那夜月光又不甚好,恐怕奴婢难免就看岔了。”
顾霜笑着点点头。见叶木似仍有些不自在,便让她先退下了。
叶木离开后,顾霜不自觉地皱眉。
暂且不论那人是不是轻衣,可叶木的话却给她提供了旁的思路。
若轻衣的身世确实并不平凡呢?之前一直以为是娘亲瞒着她和轻衣,可若是,娘亲只瞒了她一人呢?
因和轻衣一同长大,她一直对她抱有天然的信任,是以很少深想她言语动作后的深意。可如今回想些往事,并不难觉察到一丝古怪。
比如那首小调。虽然轻衣的乳母的确来自边境,还确实会哼着小调哄她入睡。可一定便是轻衣哼唱的那首吗?且长大后无意间得知,小时候轻衣的乳母总是换得很勤,平均两三月便换一个,说是乳母家中有事,可怎么个个都是如此?
断奶后,顾府便不再招乳母,她和轻衣都被委托给了顾阿嬷。
然后就是渐渐长大。
虽说两人吃住都是一起,可她并非时时刻刻都与轻衣在一处,尤其是轻衣犯病的时候。
顾霜不由揉揉眉心,若是娘亲一人还好,可若她真与轻衣一道瞒她,那便未必问得出什么了。
九华山的风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可是这片花海,未免过于妖艳了些……且他之前竟从未见过。
听到呼吸声,韩旷眉心一皱,忙收敛住气息。待巡视的人影掠过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萧彻倒是将此处保护得极好,连他也费了许多的工夫才寻到。只是,老头子没事让他找这个做什么?更奇怪的是,此处地形他虽未见过,却隐隐有着熟悉。
背后呼吸声无意间悄然而至。韩旷身形一滞,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韩大人夜探此处,不知为何?”
韩旷静默片刻,觉察到来人并无杀气,这才转身,淡淡看着面前的蒙面人:“你并非摄政王府的人。”
蒙面人的声音依旧模糊,让他难辨男女。
“看来韩大人并不愿意回答某的问题。”
韩旷眉梢一挑:“不若换我来问你。你深夜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蒙面人却不理会他的问题,只道:“韩大人方才是在想,此处究竟是何地方吧。”
韩旷眼中迅速闪过一缕幽光,笑意却是不改:“猜得倒是不错。”
“先皇御医沈易,失足游玩九华山时不幸落下山崖,少年早逝。”见韩旷笑意渐消,依旧不紧不慢道,“好像韩大人依旧错过了这场祭奠。”
依旧错过。韩旷握了握拳。内心深处以为已经消失的伤口原来还是会痛的。
他再看了一眼地形,沉默良久,方才看着蒙面人,目光幽深:“你知晓得倒是挺多。”
看出韩旷想要动手,蒙面人依旧不慌不忙。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嘲讽。
“人世三十余载,大人容颜却几乎未改。难道真的是上天眷顾吗?”
韩旷一愣。
☆、山雨欲来风满楼(11)
九华山下的小镇白日里虽是车水马龙,喧嚣吵闹,可到了夜间却是安静非常。
霓裳从小生在歌舞坊里,恰与这样的情境相反。糜乱的夜色就是所有人的光亮,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哄笑,挑弄,极尽人世之欢爱。
她曾以为一生也就那样了。可却遇见了韩旷。他替她赎身,择她伴于身侧。那时的她听说过他,身边美人无数,三日一改,半月一换。
她不知他怎么会看上她。但她一向是个善于把握机会的女人,亦是个聪明的女子,知晓他们这样的关系,不过你情我愿,你买我卖,单纯而实际。
她本不该生出旁的心思,可她却喜欢上了他,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男人。她一度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但或许,半年的陪伴不过只是他微末的一段风流,只是一种陌生的习惯。
舞姬和恩客,除了欲望,她本就不该再奢求别的东西。
韩旷深夜回来时,见房间漆黑,意外觉得少了什么。
他忽然记起,在蠡县的日子,他有时回得晚了,总能从屋外看见橘红色的烛光。
今夜霓裳并不在此处,她前几日便搬到了后院的厢房。韩旷笑了笑,不过女孩子的赌气,倒也能坚持得这般长久。
其实习武之人,夜里点灯与否并不重要。他就着月色躺在了床上,想合眼先睡上一觉,可思绪却一波一波地向他涌来。
尤其是年少的事情。那些人的一举一动,此刻都眉目鲜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的梦魇。
霓裳迷糊之间,似是闻到了一股冷梅的香味。
她一下睁眼,对上了韩旷幽深的眼神。她不知他今夜为何突然到了这里,可她瞧着他的神色却是很不好。尽管他并非外露情感之人。
韩旷不由她拒绝地开始扒掉她的衣服。她不过下意识地挣了挣,便被他甚是粗鲁地反剪了双手。
她觉得今夜的他很是直接,像是在宣泄什么情绪。可他却意外地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甚在她被他盯得心生寒意之时,仍旧要固执地将她的脸扳正,让她直直对上他的双眼。
渐渐地,她似乎也没了知觉,一切就像是本能。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身体。
荒唐过后,韩旷很快入睡。霓裳却未看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头顶的承尘,目光淡漠。
果如叶木所说,顾霜在日跌时分收到了娘亲的拜帖。
不过却是萧彻亲自带给她的。
顾霜看着萧彻手里的帖子,眨眨眼,再眨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咦”了一句:“娘亲竟然直接给夫君了?”
萧彻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嘴唇一勾:“左相早便将拜帖写好了。”
所谓拜帖,本就是礼节上的往来。娘亲这般,与不给拜帖直接说一声也差不多了。唔,还真是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