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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闻音来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谢容宣?”闻音低声问了一句,语气犹自带着惊异。
谢容宣此时却还定在原地,他后背靠着密道的墙,两手还落在胸口处,微微喘息着,听得闻音的声音,他才慢慢回过头来,对上闻音的视线。
“我找到了两尊没有爆炸的佛像。”谢容宣声音极轻,像是在喃喃自语,还未能回神,“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闻音顿时明白了过来。
或许就在所有人正准备着离开的时候,谢容宣却悄悄选择了留下来,众人正在离开,他却独自悄然布置着这里的一切,然后冒着危险到他们交手之处去接应他们,将他们带来这里,最后引燃天佛像将房屋炸毁,封锁密道入口。
正如同闻音所想一般,这一切都十分仓促,但谢容宣却在这样的仓促之中,做到了这一切。在这之前,他不过是个从未经历过任何风云,更未见过生死,被人小心保护着的世家公子……或者说小姐。
闻音看着面色依旧苍白的谢容宣,心中升起了些微柔软的暖意。
方自生死关头走过一遭,闻音心念微动,给了对方一个极为短暂的拥抱,随后放开对方,眨眼笑到:“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第二九章
松手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密室内灯火的关系,闻音觉得谢容宣的面颊有些微的泛红,霞色染在他的脸上,更添一抹妍丽,如桃花初绽,如暖风秋月。
谢容宣微微别开视线回避了与闻音的对视,过了片刻才微退半步,垂眸低声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两手此时还落在胸口处,似乎未自方才的惊魂中平定下来,闻音想到他先前做的事情,不禁再次感叹,这位大少爷能够在这样仓促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决定,不顾自身危险救他们来到密道,必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谢容宣先前一直镇定,直到此时松懈后才终于流露出些许慌乱,也是十分难得。闻音认识谢容宣许久,却从未发觉他竟有这样的一面。
“没事了。”闻音含笑道,“外面那群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密道入口,我们现在沿着密道追上其他人,等出去之后就没事了。”
谢容宣声音轻软地应了一声,众人在密道入口处整顿片刻,随之便往里走去。
闻音等人在山庄内拖延了不少时间,众人也早已撤离多时,如今几人沿着这条密道往前走去,还能够见到众人经过时所仓促留下的脚印,一直延伸往前方。
密道之内十分安静,只听得见众人脚步的回响之声,密道极长,也不知将行多远,又行走了多长的时间,直至闻音察觉到谢容宣的脚步变得慢了下来。
“怎么了?”发觉对方异状,闻音当先问了出来。
谢容宣发觉闻音是在询问自己,当即回过神来,却只是摇头轻声道:“没……没事。”
不过纵然如此,闻音依然很快看了明白,谢容宣他不是受伤,也不是前些日子的病还没有好,不过是因为……体力不够,走不动了而已。
多年来一直住在谢家之中,后来虽跟着闻音学了几天的剑法,但这点剑术作用实在微末,谢容宣这副身板,不论怎么看依旧是一副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要他与这些习武之人一起赶路,的确有些吃力。
看出谢容宣状况的不光是闻音,还有旁边的几位前辈。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轻轻颔首,于是最后昆仑派长老邱尧提议道:“那群家伙追不上来的,众人也都有伤在身,不如先坐下休息好了。”
其余几人纷纷表示赞同,随之便干脆找了靠墙的地方就地坐下打坐休息起来。
谢容宣怎么会看不出众人对自己的照顾,他无奈笑了笑,便也在一旁靠座下来,对众人颔首道:“是我拖累大家了。”
“拖累什么,要不是你,我们现在恐怕还在外面跟那群孙子拼命。”厉城梧闭目养神,口中却是毫不客气的应了谢容宣的话。
谢容宣摇头,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几位是为了救我们才留下的。”
闻音安静听着谢容宣和这位江湖前辈说话,不知为何觉出了几分趣味,这两者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一个是当了许多年大家闺秀的人,而另一个却是刀锋舔血数十载,早已经习惯了腥风血雨的人物。
谢容宣虽然与众人一样在密道中靠墙坐着休息,但坐姿却是极为端庄,墙上的灯火光焰照映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朵姿仪脱俗的青莲。对比着旁边高大魁梧身背大刀的厉城梧,显得温婉而秀美。
这些词用在谢容宣的身上,竟让闻音丝毫没觉出什么不对。
就在闻音含笑看着两人对话的时候,一件黑乎乎的东西突然落到了闻音与谢容宣的面前,闻音稍一怔忪才看清那东西竟是昆仑长老邱尧如宝贝一般穿了数十年从不离身的那件黑色斗篷。
闻音捧着那件斗篷抬眸望去,正对上邱尧的目光,邱尧脱了斗篷,身形比闻音所想象中要高大几分,他抱着双臂,挑眉道:“这密道里面冷,小姑娘你没有内力护体,把这件衣服披上好了。”
闻音是习武之人,自是不会没有内力护体,她正疑惑着邱尧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见邱尧视线穿过自己往后面落去,顿时又突然之间领悟了过来。
邱尧口中所唤的“小姑娘”,根本不是指自己,而是她身后的……谢容宣。
谢容宣也听明白了邱尧的话,随之微微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闻音觉得这场景眼熟极了。
果然,邱尧随即抚须大笑道:“我怎么认得出你的身份?这年头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我可见得多了,就连我女儿也经常穿一身男装出去四处游玩,你啊……虽然身形隐藏得不错,但在我看来,还是差远咯。”
闻音忍不住多看了谢容宣平坦的胸脯一眼。
谢容宣不知如今该是何反应,只得怔在原地没有反应。
幽寂的密道内突然又一阵清幽箫声传来,在场众人不禁同时朝着吹箫的人看去。
厉城梧最先受不住这种玩意儿,皱眉道:“现在可没敌人,你小子没事又吹什么?”
吹箫的自然是江湖人称玉箫剑仙的问剑阁大弟子陈栩,他神情淡然,在众人的注视之中旁若无人奏完一曲,这才收回玉箫,淡声道:“闲来无事,赋曲怡情。”
厉城梧忍不住骂了一句,邱尧无奈苦笑,摇头朝闻音与谢容宣解释道:“这人就是这个样子,一高兴就想吹曲儿,你们尽量让他高兴不起来就好了。”
闻音:“……”
谢容宣头一次真实的接触这些江湖人,只觉得原来闻音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本与传说中的江湖人物自故事中走了出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心中觉出几分新奇,但多年的教养却又让他不得不将这些情绪按捺下来,最后只含笑对这位问剑阁大弟子浅笑道:“玉箫剑仙之名,容宣久仰。”
江湖人对于这些世家并不清楚,也不知晓谢容宣的身份,只依然将他作女子看。谢容宣生得有多好看,闻音再清楚不过,而这样好看的谢容宣再对人一笑,直可将定力不够的普通人笑得神魂颠倒。
修身养性平静如陈栩,见了谢容宣的笑颜也不禁微微动容,抚着手中的箫赞道:“美人如玉,当赋一曲。”
说着便又要吹箫,所幸被受不了箫声灌耳的厉城梧拼命拦住了。
谢容宣虽是第一次接触众人,但因为当初闻音讲过的那些故事,与这几名江湖前辈不知怎地竟好端端地聊到了一处,闻音好笑的看他们聊到一起,自己干脆靠着墙闭上了眼睛假寐起来。
这几天来为了明舒山庄当中的事情,闻音一直也未曾好好休息,后来又是一番大战,纵然是有内力护体也让闻音觉有些吃不消,如今事情总算稍稍缓和下来,闻音松懈了心神,自然也感觉到了如潮水一般将四肢百骸淹没的疲累之感。
她这般听着几人交谈的声音靠坐着,似乎不过一瞬过去,又似乎过了许久,迷糊之间待再睁目的时候,才见谢容宣早已经没有再与众人交谈,而是坐在自己身旁,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闻音眨眼清醒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你受伤了。”谢容宣垂眸看着闻音肩头的伤口。
先前谢容宣曾经为闻音手背那处擦伤包扎过,然而那道伤口比之闻音现在这一身的伤却是不值一提,只是闻音穿的本就是黑衣,后来又在密道中仓促前行,所以谢容宣才未曾注意,或者说没有机会去关切。
想到谢容宣应当从未接触过这般的血腥,闻音不愿让谢容宣看见自己身上这些可怕的伤处,很快摇头道:“没事。”
然而谢容宣却坚持道:“不行,不好好处理会失血过多的。”
闻音想了想,知道谢容宣的坚持,却又不能真的让谢容宣帮自己看伤,便干脆将右手伸到谢容宣面前,看着那处之前被谢容宣包扎好,如今又染了血的擦伤处道:“那你替我把这处伤重新包扎一下,好吗?”
谢容宣微怔看着闻音,他无法透过面具看清闻音的神色,却能够看见对方一双含笑的澄澈眸子,他沉默片刻,点头轻声应道:“好。”
说着便解开之前包扎的布条,重又替闻音包扎起来。
谢容宣心思细腻,不知为何竟连伤药也带来了此地,他小心替闻音上着药,旁边厉城梧与邱尧低声交谈着,陈栩箫声未起坐在一旁沉默不语,闻音看着这一刻的情景,不知为何读出了几分静谧。
谢容宣没有察觉到闻音的心思,垂眸小心动作,尽量避免将闻音伤处弄疼,他喃喃道:“姑娘可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这话让闻音不觉双眸紧紧盯在了谢容宣的身上。
她不愿将身份暴露在谢容宣的面前,不是不愿如实相告,不过是觉得毫无必要,烟州城的闻音本就不该与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喜欢在清阳河边垂钓的闲散之人而已。
所以这两天她在谢容宣面前刻意改变了声音,便是不愿被认出。但人的形貌能变,有些东西却是变不了的,谢容宣会觉得自己眼熟,闻音并不惊讶,但她却又不愿谢容宣在这时候将自己认出来。她不知道谢容宣究竟看破了多少,所以听见谢容宣这话之后,闻音压低声音轻咳道:“像谁?”
谢容宣含笑道:“我在烟州城里有一位朋友。”
闻音眸光微沉,她知道谢容宣在烟州没有朋友,若当真有,那么可以算朋友的,恐怕只有她闻音了。
她声音与形貌皆与从前不同,难道他真的能认出她?
就在闻音迟疑之际,谢容宣接着又道:“她曾经对我说过一些话。”
“她说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与只知道躲在城中享乐的贵族子弟不同,与纠缠在市井里为小事争吵打闹的莽夫也不同,他们武功高强,智谋过人,心怀天下,如今人们的安宁,皆是他们用血汗与性命换来的,他们是天底下真正的强者,真正的英雄。”
谢容宣凝眸认真道:“第一次见姑娘自火光中冲出,救下山庄内众人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个。”
第三十章
多年之前,闻音牵着一匹马,抱着一把剑,沿着蜿蜒的山道自山门中走了出来。
她曾经听师父说过,天下乱世,战火燎原,民生疾苦。她怀着改变乱世的憧憬来到世间,准备在这离乱世道谱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她从山上走来,这一路走了很久,见过了一些人,遇上了一些事,也在三年前于罗城雁空庙亲眼见证了结束这乱世的最后一场战斗。
战乱结束,然而一切却远远没有终止,灭除了外敌,接下来天下迎来的便是风平浪静表象下的暗流涌动,派系之争,党羽之争,功过之分,权力之位。
在三年前的罗城一战,闻音于雁空庙中与大将军关雪寄以棋道论战局,头一次在天下间崭露锋芒,闻音也由此收到了自各派递来的书信。
只是强敌已去,如今各派想要招揽闻音,却只是为了迎接接下来的内乱。
这样的战斗究竟是对是错,究竟哪方又是正义,闻音无从抉择,她也不愿去抉择,那早已违背了她心目中的天下道义。她曾也想过改变,但以一己之力又如何撼动整个天下,闻音开始怀疑,也开始自省,最后她不得不离开这一切纷乱的中心。
她到了烟州,修了河畔小屋,每日垂钓闲游,与世道再无瓜葛。
她知道自己当不了什么英雄,因为她早已失了成为一名强者与英雄的初衷。
这些往事她已有许久未曾忆起,这些念头她也渐渐快要遗忘,直至今日,她听见谢容宣说,他第一眼见到她,便觉得她就是那种英雄。
她本以为自己此生已注定就窝在烟州城中,却没料到如今还能够再听到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再没有什么话,比这一句更让人动容。
“我无法成为像你这样的人。”谢容宣垂眸浅笑,视线认真地落在闻音手上的伤口处,说出来的话也无比认真:“我只是想,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也是好的。”
他声音是一贯的低柔,轻言软语像在说一个低回宛转的故事,听在耳中却让闻音没来由的心中忽跳。
她很快定下神来,将前尘往事抛诸一旁,摇头道:“我不是你讲的那种人,让你失望了。”
谢容宣含笑轻“嗯”了一声,并未与闻音争辩。但那番模样,分明是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并未将闻音这话放在心底,不过随口应声罢了。
闻音也不愿再多说此时,便不再争辩,只默然盯着谢容宣替自己包扎的动作。发觉这一个伤口来回折腾了两次,谢容宣处理伤口的手法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等伤口包扎好了,众人也都休息得差不多了,那边厉城梧将身旁的刀重新背回背上,起身道:“该走了?”
闻音点了点头:“让几位前辈久等了。”
厉城梧笑了笑,也没多说,随之转身往外走去,谢容宣身上依旧裹着邱尧的黑色斗篷,他随之起身,但似乎是因为方才替闻音包扎伤口跪坐得久了,身形有些微晃,闻音连忙将他扶住,随之干脆牵住对方的手道:“走吧。”
谢容宣盯着闻音双眼,没有拒绝,两人牵手随着几位江湖前辈开始继续赶路。
先前众人才刚经过一番大战,自是疲累不堪,经过休息之后,众人赶路的速度自是要快了不少,谢容宣体力虽然依然跟不上旁人,但好在有闻音一路牵着,却也勉强跟上了众人的速度,几人终于自密道中走出。
而叫人意料不到的是,密道的出口,竟是在一处湖边巨石后方。
好不容易从不见天日的密道里走出来,几位江湖前辈看见这片湖心情当即好了不少,厉城梧低头开始就着湖水洗起了身后的大刀,邱尧也洗干净了手上沾着的血水,顺带擦了一把脸,唯有陈栩一见美景心情大好,当即纵身跃上湖面,踏在莲叶之上白衣飘飘吹起了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