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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宝珍想要听清简宝华的每一个字句,想要揣测她的情绪与意图,只是高热让她的脑成了浆糊,每一字都听得分明,又好像每一字都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睁开眼,觉得天旋地转,闭上眼,也像是坐在浪中小舟,上下沉浮分不清方向。
亡妻的本事简延恩是清楚的,简延恩看着小小的女童,正色道:“你确定?”
“万事都不可言说十足的把握。”简宝华说道,“但八九成的把握是有的。”简宝珍虽然是烧得厉害,目前却还没有失去意识,让她快速降温,等到稳定了,用柴胡发汗,这病就去了大半。病去如抽丝,剩下的需要细细调养。
“好。”简延恩说道,“我这就去寻江宁世子。”
这别院之中确实藏得有酒,简宝华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了染春与红笺两人,按照简宝华的吩咐,她们把简宝珍脱得干干净净。
简宝华看着简宝珍,若是她还有意识,只怕要羞死了。此时她还是个孩童,远没有前世身段的玲珑有致,胸前小丘尚未隆起,唯有腰肢纤细,隐约有了前世的模样。
简宝华打开了藏酒,“好酒。”她赞叹道,不一小会儿的功夫,房间里便是酒香四溢。这酒只怕酿了有二十年了,如今用在人身上退烧,有些可惜。
虽然可惜,人若是没了,只会更为遗憾。
软巾浸润了酒后,擦遍了简宝珍的身子,尤其是四肢、前胸与额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无意识皱起的眉慢慢舒展开。
柴胡已让人煮好,给简宝珍擦好了身子,简宝华让红笺托住简宝珍,调整到合适的高度,左手捏着她的面颊,手上微微用力就让她张开了口,捏着汤匙的右手迅速伸入到她的口中,黑色的药汁入了她的口,简宝华手上动作很快,抽出了药匙,左手的中指压在她的下颌处,手指用力上抬。简宝珍的面上露出了可怜兮兮痛苦的神情,然而她的喉咙微动,苦涩的药汁已经顺着喉到了胃中。
红笺见状,心中稍稍一松,用酒来退烧,这件事她闻所未闻,简宝华的年岁小,加上简宝珍到底不是简老爷亲生的女儿,心中疑心简宝华的胡闹,见着简宝华喂药的手法,一颗心终于放在肚里。
红笺松一口气的模样简宝华看在眼底,她手上动作不停,同样的法子喂下了第二勺的药汁。现在的红笺还是一团孩子气,藏不住所有的情绪,而前世的时候,红笺已是简宝珍身边最为得用的大丫鬟。
一勺又一勺,简宝华花了小半个时辰,把所有的药汁都给简宝珍喂了下去。
“应当是不会烧起来了,若是再烧起来,你来寻我就是。”简宝华只觉得手指有些难受,染春的一双手按压简宝华的手。
“是。”红笺应了下来。
前世,在赵泓泽得了疟疾的时候,他牙关紧闭根本服用不下汤汁,她想尽了法子才喂了药,往往喂一次药就要折腾大半个时辰,而一日又要喂三次药。
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她大半的时候,不是在给赵泓泽喂药,就是在给他喂粥。
如何喂药如何喂食,她最为熟稔不过,只是这身子年岁太小,还做不来这般强度的事,染春的按捏之下,简宝华仍是觉得难受。
“不必了。”简宝华从染春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大小姐,不如喂药的活交给我就是。”红笺连忙说道。
“看着简单,你若是动手喂不下去。”简宝华说道,经过擦拭的简宝珍,已经退了烧,吃下了柴胡,她的面色看上去好了不少,此时沉沉睡着。
红笺心中有些不信,仍然应下下来。
简宝华推开了房门的时候,父亲便在外等着。让开了身子,让父亲入内,“妹妹已经好了许多。”
房间里还弥散着的是酒气,床上躺着的简宝珍虽然没有睁眼,她的面色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简延恩放下心来,再看看女儿,她闻了许久的酒气,白玉一般的小脸染上了绯红。
“让红笺照看就是,你随我来。”简延恩说道。
等到坐下之后,简延恩也注意到简宝华的手指的不自然,对着她招手,把她抱在膝头,用大手裹住女儿的小手,替她按捏,“你就……没什么想要问爹爹的?”简延恩同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看着简延恩,笑道:“爹爹过得很好,便够了。旁的不重要。”
简延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想到肖氏的事情,总要和简宝华说个清楚,便缓缓说起,“你姑母应当同你说了,我娶了一门继室。”
简宝华点点头,听到简延恩说起了肖氏,心中有些讶然。前世没有这么早,大约是一年后,爹爹才亲口说了与肖氏的纠葛。
与姑母的信中所述相差无几,简延恩说过了事情的经过,最后缓缓说道,“我特地带她,是想要让你同她见一见。左右和你的年岁相差不大,以免她惴惴不安,总是觉得寄人篱下,心中难安。”
“恩。”简宝华点点头,整个人都偎依在爹爹的怀中,“我知道的,爹爹是心善人。”
心善?
他当时见着了刘珍珠,只觉得她小小年龄就命途多舛,与女儿一般的年岁,眼底却满是死寂沉沉,没有希望没有方向。肖氏选择去死,她便随着母亲去死。
六岁的女童,本应当是面上笑容灿烂,笑得两眼弯弯,星河都盛在那眼中;本应当身子跳脱轻盈,跑动着跳跃着欢呼着,像是热热闹闹簇簇绽开的花束;本应当是心无忧虑,想笑便笑着,想哭就抱着娘亲哭一场,任性而有恣意着。
他见着刘珍珠,兜兜转转都会想到简宝华,见着她面容死寂,就心中不忍。轻抚女儿的柔软发丝,温声说道:“肖氏的性子太过于软弱,如果放她离开,大约只有死路一条。若是纳下肖氏,珍珠是庶女,肖氏是那般的性子……我有些放心不下。”
听着爹爹放下不下简宝珍,简宝华的身子动了动,总觉得心中有个小角落有些不舒服。因为简宝珍的存在,所以娶了肖氏而不是纳肖氏为妾,因为她惴惴不安,就带着简宝珍上京,想要让她知道,他待她们两人没什么区别,简宝珍与自己都是他的嫡女。
“她总会让我想到你,见着她,总让我觉得,若是她不好,你也就不好似的。你不是养在我的身边的,岳家是心善人,我总疑心他们待你不够体贴,待你不够用心。”简延恩似乎是感觉到了女儿心中所想,将她正过身子,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女儿的额头,“我养着珍珠,就总觉得我待她不好,是不是岳家便会待你不好。”
简延恩说道:“我最牵挂的,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他的声音温柔,口中说过的话,是前世的简宝华从未听过的。她知道爹爹疼爱她,心中却也有小小的角落有些吃醋,爹爹会不会太过于一视同仁,她与简宝珍在他的心中没什么分别。
“爹爹。”简宝华伸手搂住了爹爹,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在眼眶之中打转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平生所爱只有一人,便是你的母亲。她死后,我从未想过再娶一门继室。”简延恩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寂寥与伤感。
简宝华最后的介怀终于是烟消云散,等到与周若苒说起了简宝珍的事情,她便是平常心。
周若苒因为简宝珍的事长大了嘴,“你当真不介意?”她没有听简宝华说过简宝珍的事情,还心中怪罪简宝华瞒着自己,谁知道简宝珍的原名是刘珍珠,是继室带来的拖油瓶!
周若苒看着简宝华,她笑盈盈地说着说话,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继母还有如今病怏怏的妹妹,一点也不在意。
“你还应下她喊你姐姐?”
“我不在爹爹的身边,因为与她同岁,与她眉眼又有些相似。”简宝华说道,“爹爹瞧着她就想到我,便会怜惜她。”
周若苒想到简宝珍的模样,她眉眼如画,确实轮廓上与简宝华有些相似,只是简宝华气定神闲,自有沉静娴雅的大气,而简宝珍怯生生的,弱柳扶风,有些小家子气。
“你当真不在意?”
“恩。”
她歪了歪脑袋,凑到简宝华的耳边,搂住了她说道:“我实话同你说,我娘生了小弟弟的时候,我心中都是有些闷闷的。你怎的做到如此大方?”
“因为我知道,我爹爹最疼的便是我。”简宝华笑道,“我实话同你说,说白了她是我不在爹爹身旁时候,一个替代品。我怎会同她计较?”
“这……”
“你莫不是觉得她有些可怜?”简宝华问道。
周若苒笑道:“那倒不会,她如今的际遇已经是烧了高香,若是没有你,只怕已经死了。”叹了一口气,“我是没有你想得开。我想着弟弟,还是有些心里头不舒服。觉得娘亲今后最疼爱的便是弟弟,而不是我了。”
“你娘亲是疼极了你。”简宝华温声同周若苒说道,“你可想让你娘亲背后被人嚼舌头。”
“谁敢?”周若苒的眉几乎要竖了起来。
“若是长公主只有你一女,只怕是有人说闲话的。你娘那般疼你,难道你希望她被人说闲话?”
周若苒摇摇头。
“有了弟弟是好事。”简宝华笑着说道,“有了弟弟,你娘可一丁点都没有少疼你,不然你以为,什么今晚上能够住在世子爷的别院里?”
简宝华细细说起了长公主疼爱周若苒的表现,最后说道:“有了弟弟也是好事,你是姐姐,想一想,你若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他敬仰地望着你,姐姐姐姐喊你韩个不停,岂不是很好?你教他识字,你教他认书……”
简宝华的眉眼越发柔和,她是想到了前世嫡亲的弟弟。
第41章简宝珍的心事
简宝珍的心事
周若苒从未与这般与人秉烛夜谈过,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挨得极近,漫无边际说着私密的话。她身上的味道和自己出入一辙,她鼻腔里喷出的鼻息软软地吹起了发丝,跳跃的烛火下,压低着声音,近乎呢喃只有对方可以听到。
抵足而眠的是周若苒与简宝华,尹馨悦睡在床榻上,想着郡主是与简宝华躺在一起,心里头总是觉得有些不舒坦,也不知道在床上翻滚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的时候,周若苒见着简宝华发丝凌乱,便噗嗤一笑。
“你同我也是一般。”简宝华笑着说道。
“那也没什么法子了。”
简宝华睡在外侧,起来后伸手拉起了周若苒。
两人热热闹闹一齐洗漱,甚至梳拢了一模一样的发型,双丫髻缀着粒粒圆润的珍珠,垂着同样的发带。周若苒瞧着简宝华,歪了歪脑袋,最后说道:“我身形与你差不多,你穿我的衣裳。”
简宝华闹不过周若苒,便穿了她的衣裳,说来也是巧合,穿的竟是第一次初见时候的红凌缎的襦裙。
“不错。”周若苒绕着简宝华转了一圈,心中想着若是去了女院,两人穿着一般的衣服才好。
等到见过了简宝珍,她的烧已经全退了,只是软绵绵的浑身提不上力气,头有些发疼,简延恩吩咐红笺照顾好简宝珍,便对简宝华说道:“你本就和郡主约着是过来玩的,去吧。”
昨日夜里停了雨,今日里是放晴了的天儿,明个儿就要回城里,简延恩就索性在别院里多待一天。
“走了。”周若苒拉着简宝华,笑着往外走去。
为了方便听那竹涛之声,修了青石小径,曲曲折折通向深处,有些冷的天气里,她们的裙摆也沾染了湿气,赵淮之跟在她们一行的后面,也可听到笑声一阵阵,清越穿入了飞云里。
他面上含着笑意,他这般的日子大约也要到了尽头。算算日子,只怕父亲应当已经得了讯息踏上了回程的路。
如同简宝华说得,休息好了后,思绪清明的多,不复先前的昏昏沉沉。
他也当回书院,不是吗?读书为大,父亲见与不见都没什么打紧。
想到了父亲,面上的笑也带了三分的冷意。
晚上吃过了之后,浸泡在温泉水中,也是闹着笑着,“可惜明个儿就要走了。”周若苒说道,她背靠在石上,一双腿晃着水,搅动着温泉水,“还没有玩够。”声音里是说不出的遗憾与怅然。
简宝华白日里见到了赵淮之的忧色,便笑着说道:“你还要闹世子多久?他可是有好些日子都没有进学了。”
“他这般便不好了。”周若苒噘着嘴,“许多时候都没有去书院了,旁人可是生病了都不离开的。……”
尹馨悦听不得说赵淮之的不好,想也不想便说道:“世子爷也是遇上了事,才没去书院。”
周若苒被温泉泡的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听到了尹馨悦的话,才想到了这桩事,得了她的反驳,面上有些挂不住,还没有开口,就听到简宝华浅笑着说道:“你说得不错,世子爷确实是心中苦闷,不过,我觉得,他说不准明日就要去书院了。毕竟就像是苒儿说得,总不能继续耽搁了。”
简宝华的说法让周若苒圆了面子,复又懒洋洋地开口,“我表哥有什么不好?那田家姑娘真是不知好歹,做出那般的事,实在是不知羞。”
“她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尹馨悦说道。
她的声音轻,好似被夜风打着卷都能吹走,话语里的凉意却笼着裸·露在外的肌肤,简宝华的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往下沉了沉,让温泉水浸润了脖子以下的部位。再看看周若苒,也是同自己一般的举动。
尹馨悦对赵淮之的恩情,记得让人觉得有些过了,而此时尹馨悦继续感慨道:“世子爷当真是心善。”
“心善?”周若苒笑了,“我觉得说不上。”
尹馨悦不好再次开口反驳,在她的心中,赵淮之是千好万好。
简宝华不欲再从尹馨悦的口中听赵淮之,便岔开了话,问起了周若苒新开的一家首饰铺子。
这温泉庄子的水质极好,洗过了之后,手指的指腹拂过身子,无处不细腻,无处不柔滑。周若苒与简宝华闹着,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又抓着她的手。
她们的脚步轻快,踏在木制的长廊,吱吱呀呀的声响还有欢快的笑声,汇成了潺潺溪流。
简宝珍半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听到了院子里欢快的笑声,知道他们泡过温泉回来,眼底流露出一丝艳羡来,手中的书也放在了膝上,侧过头看着窗棱,好似这般可以透过窗棱,透过黑夜,见到她们一行。
红笺也听到了简宝华的声音,同简宝珍说着,“小姐,你也算可以安心了,大小姐的性子很好,这一行总算是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