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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时候让陛下重新回到宴会之上了。”薛瓷示意赵青自己换上那一身属于赵玄的赤黄色的大礼服,目光是盯着赵玄的,“陛下酒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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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内跟着祝湉出来的时候,赵青一直处于十分震惊的情绪当中,此刻听到薛瓷的吩咐,他几乎是不敢多想什么,便只低着头去换衣服。
祝湉现在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她上前去帮着赵青换了衣服,又重新梳了头发,戴上了礼冠。
赵玄看着赵青,却猛然看向了薛瓷:“贵妃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要让青弟取我而代之?”
“陛下想多了。”薛瓷从容地笑了一笑,“今日事情紧急,况且现在陛下回去,见到太后娘娘是不是又会‘醉酒发疯’,谁也无法预料。这样中秋夜宴的重要日子,当然要万事稳妥了。陛下可以发一次酒疯,但可不能发第二次的。”说着,她看向了祝湉和赵青,温和沉稳地笑道,“祝姑姑带着小郎君去观月台吧!我便在这里陪着陛下——若是娘娘问起了,就说我送陛下回宫的时候跌了一跤,不方便过来了。”
祝湉抿了抿嘴唇,还是应了下来,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便带着赵青出了昭阳殿,往太液池边的观月台去了。
赵玄披头散发地看着赵青离去,重新转头看向了薛瓷:“这是你的打算?”
站了太久,薛瓷敛了裙子坐下了,抬眼看向了赵玄,还是笑了笑才开口:“陛下,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打算呢?难道我能知道陛下今日恰好会醉酒?难道我能预料到陛下今日突然就扑向了太后?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一切,不过是凑巧罢了!”
赵玄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自己,抑或是在嘲笑着薛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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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月台上,自从薛瓷扶着赵玄离开之后,气氛便一直僵硬中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张欣和薛春回交换了几个眼神,倒是沉稳了下来,附和着刘太后的意思,也开始愉悦吟诗作赋庆祝这中秋之夜;张岭则有些烦恼,他给自己的女儿张樟使了眼色,但张樟也无可奈何,虽然她就坐在了刘太后的下首,但薛瓷离席之后,刘太后便不再与后宫的妃嫔们有什么玩笑话说了。
终于这样沉闷的宴会渐渐接近的尾声,月上中天,祝湉与赵青从观月台下上来,赵青玉树临风,风姿潇洒,脸上带着和煦温柔的笑容,走到了刘太后跟前,慎重其事地跪下行礼,口中道:“方才儿臣喝了酒发昏,冲撞了母后,还请母后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今日月圆人也团圆的份上,不要与儿臣计较。”
刘太后哪里认不出赵青与赵玄?此刻看着赵青跪在自己面前,心中只泛起了一些酸涩,但脸上还是慈爱笑着的——一如她面对赵玄时候那样的温柔可亲——她起了身,拉了赵青起来,口中道:“今日月圆的日子,哀家怎么会与皇儿计较呢?”
赵青就势起了身,又笑着看向了薛春回,道:“朕也给卫国公道个恼,方才喝了酒耍酒疯了,倒是不小心让贵妃跌了一跤。朕心疼贵妃来回奔波,便不叫她过来了。卫国公心疼女儿,可不要怪罪朕才好。”
薛春回听着这话,急忙起了身来,忙道:“不敢不敢……”他口中这样说着,却对面前赵青这样的态度感到有些微妙,联想到了薛瓷省亲时候说过的话,便是心思微动。
赵青回到了主席之上,大大方方地说了吉祥的话语,倒是让席间一下子气氛又活络了起来,张岭是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张樟见薛瓷没有回来,也壮着胆子与刘太后说起了俏皮好听的话语。
中秋夜宴前半程上那小小的意外已经成为了过去,除了离席之后再没有回来的贵妃薛瓷,席上所有的人又重新高兴了起来——或者说,各怀心思地高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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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与子
敲过了三更,刘太后来到了昭阳殿。她仍穿着夜宴上的那一身衣裳,脸上妆容还没有卸除,头上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珠钗花钿在昏黄的灯光下仍然是光彩熠熠。
赵青跟在她的身后,他穿了赵玄的衣裳,再加上这与赵玄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没有人看出他与真的赵玄有什么不同。
薛瓷看了一眼呆坐在卧榻之上仍然披头散发模样的赵玄,起了身,上前了两步,迎上了刘太后。“娘娘,我带着小郎君下去把这身衣服给换了。”她这样说道,态度恭谦,语气温顺。
刘太后点了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便只是朝着赵玄走了过去。
赵青倒是还愣了一会,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薛瓷带着往偏殿去了。
薛瓷走得极快,几乎是把身后的宫人们都甩在了后头,她拽着赵青的手,只低声道:“今天只是开始。”她语气是急切的,“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须得把握住了。”
赵青这一晚上几乎要膨胀起来的心情在这两句话之下平复,他慎重地点了头,回握了薛瓷的手,道:“我明白的。”
进到了偏殿,薛瓷命人上来给赵青把那一身属于赵玄的大礼服给脱了下来,换上了他平日里穿的衣裳,然后又命人送了茶点上来。
“吃过了这些,我让人送你回西内。”薛瓷道,“回去西内,你好好休息。”
赵青看了一眼殿中的那些宫人们,并没有有任何的异议,只点了头,认真用过了茶点,便跟着人回去了西内。
薛瓷站在昭阳殿的门口目送了赵青离开,转身的时候,便看到了翠珠恍若见了鬼一样的神情。
“怎么,这么一晚上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薛瓷此刻是有心思说笑了,“怎么还吓成这样?”
翠珠进宫做女官已经有许多年,从前她的确听说了圣上的性子有些不定,脾气也很不好,但作为一个从未与赵玄赵青近身接近的女官来说,她是万万没想到赵青和赵玄是两个人的。甚至她跟着薛瓷这么久,在昭庆殿中每每赵青来了,她就算瞥见一二,都还以为这算是赵玄与薛瓷之间的小小情趣,也压根儿没往赵青和赵玄是两个人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向去想过。
此时此刻,今时今日,她这一晚上跟着薛瓷看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皇帝,还看到薛瓷与其中一个的关系更亲密,再联想到之前昭庆殿的种种,顿时庆幸着自己之前的迟钝——若早早看破了这些,恐怕就早早被杀人灭口了吧??
“奴婢……奴婢伺候娘娘也去用一些点心吧?”咽下了快要脱口而出的恐惧,翠珠收敛了脸上的惊惧,虽然语气还有虚浮,但心思已经坚定了,“或者娘娘这会儿要回昭庆殿吗,奴婢让人准备肩舆。”
薛瓷笑了笑,道:“且在外面等一等,你去让人准备些爽口的点心来吧!”
翠珠应了一声,便乖巧地退下了。
薛瓷站在昭阳殿外,抬头去看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倒是一时间觉得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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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刘太后看着卧榻上的赵玄,嘴唇抿了抿,在祝湉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了。
祝湉带着殿中不多的宫人退到了侧殿外守着,此刻并不敢让人靠近。
卧榻上的赵玄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刘太后,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来。“太后来兴师问罪的吗?”他这样说着,把凌乱的头发拢到脑后,还理了理身上衣服上的褶皱。
“你所认为的真相,是怎样的呢?”跳过今日夜宴上发生的那些,也不去管现在的赵玄究竟是在想什么,刘太后直接问起了他最关注的事情,“与哀家讲一讲,你所知道的、所认为的真相,如何?”
赵玄怔忡了一瞬,然后才道:“你不是我的母亲。”
“那又如何?”刘太后平静地反问道。
赵玄抬头看着刘太后,却并不能理解她此刻的平静,他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嘶吼道:“你杀了我的母亲!”
“这罪名我可不敢当。”刘太后轻轻地笑了一笑,“若认真说来,却是你与赵青害死了你们的母亲,这女人生子九死一生,何况是双胎呢?她生了你们俩,就已经没了声息。我倒是想救她一把呢,可惜她却不敢用我送的人参。”
赵玄惊愕地看着刘太后,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为母报仇,岂不是只有你此刻自杀,才能做到了?”刘太后揶揄地看着他,“皇儿想好是要自己一个人死,还是拉着你的青弟一起去死了吗?”
赵玄仿佛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真相——或者说他根本也不相信真相会是这样——他茫然无措地把拳头松开又握紧,最后道:“不……不会是这样。”
刘太后并不意外他会这样说,甚至没有打算解释什么,只又道:“今日若是皇儿你得了手,斩杀哀家于观月台上,皇儿预备接下来如何呢?”
“不……不我没有想杀你!”在强压之下,赵玄的思绪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了,“我没有……我只是想、想要一个公道。”
“公道?为了你死去的生母讨要一个公道?”刘太后语气淡淡的,“为了你自己讨要一个公道?”
赵玄嘴唇嚅嗫了一会,没有说出话来。
“皇儿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刘太后问道,“想要哀家去死?想给你的生母正名?亦或者是其他?”
“我……我想要的是……”赵玄低下了头,声音消失在了他的唇齿之间。
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赵玄再次抬起了头,这次他仿佛是终于蓄积了勇气,不再是瑟瑟缩缩的样子了:“我不喜欢太后你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没有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在你面前,我仿佛总是做错了,仿佛永远没有做对的时候!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你视为不对不好,我做的任何事情,你都不放在心上!哪怕我不是皇帝,作为一个男人,我也无法忍受太后你这样的看待——更何况我是皇帝!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并非我的生母,所以你对我才这样吗!”
刘太后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在皇儿看来,哀家仅仅只是不是你生母这一条,便能抹去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了,对吗?”
“太后对我的养育之恩,我当然明白。”赵玄闭了闭眼睛,却不再看刘太后了,“只是有些事情,想来太后自己也应该心中清楚……太后对我,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不是吗?”
刘太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泛起了些水光,但声音仍是平平的:“没有太多感情?那么在皇儿看来,有感情应当是怎样的,没有感情应该是如何的?”
赵玄沉默了下去,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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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薛瓷从翠珠手里接过了茶点,转而看向了在旁边专注听着殿中动静,又如热锅上蚂蚁一样焦虑的张骏,温和笑道:“你把这些送进去,这么晚了,陛下在宴上什么都没有用,娘娘也没心思吃东西。”
张骏眼睛一亮,千恩万谢地接过来,便往殿中去了。
倒是旁边翠珠有些不解,只问道:“娘娘怎么自己不用一些?”
薛瓷沉稳笑道:“一会儿娘娘就要出来了,陪着娘娘回去了长乐殿再说这些。”
翠珠懵懂地点了头,也不多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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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骏端着茶点来到了侧殿外,见到了一脸肃穆的祝湉,自己也多了几分紧张。
倒是祝湉见着张骏手中的茶点,脸上忽然松快了一些,还笑了一声:“来得正好,你赶紧送进去。”
张骏应了下来,正要敲门而入的时候,却听见了里面赵玄愤怒的一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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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为何在这时候太后要与我谈感情?”殿中的赵玄这样吼道,“若真的有感情,我与太后,这么多年以母子相称,又怎么会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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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骏抬起的腿又放下了,倒是一下子明白了祝湉之前那样脸色是因为什么。
而殿中赵玄仍然在继续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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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从来爱的是权势,不是我,所以从来也不用谈什么感情浓淡!”赵玄的声音几乎是沙哑的,“用感情这层遮羞布来掩盖我与太后之间实际上的权力之争,用感情来蒙蔽我与太后之间原本就不存在的母子之情,这些全都是在骗人!太后所想要的,我所想要的,今天会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我会发现太后不是生母的原因,也全都是因为这权力之争。”
顿了一顿,赵玄发出了一声几乎癫狂的笑,又继续说道:“我当然知道太后对我有养育之恩,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这一点的恩情早就消磨殆尽!今日观月台之上,我所看到的太后,不过只是一个手握权力的女人,并非养育我的那一个,也并非是我喊了多年母后的人,我想杀死的,是这个手握权力的女人,我想留下的,是那个养育了我的人……太后,你觉得我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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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刘太后没有回答,张骏已经不敢再听下去——他也不敢想若赵玄继续说下去刘太后会怎样。
他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口中道:“娘娘,陛下,要用一些茶点吗?”
殿中安静了许久,久到张骏都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够洪亮,然后门被打开了,刘太后站在了门口。
“照顾好陛下。”刘太后淡淡地说着,便往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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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
在昭阳殿外看到薛瓷的时候,刘太后脚步顿了顿,她深深看了薛瓷一眼,道:“贵妃陪着哀家走一走吧!”
薛瓷应了一声,便走到了刘太后的身侧,与她一起往长乐殿走去。
夜晚的皇宫安静极了,月色撩人,倒是不用太多的灯火,就照亮了宫道。
刘太后和薛瓷身后的仪仗宫人们从昭阳殿中缓缓出来,跟随在她们的身后,好像一个长长的尾巴一样,无声无息的。
“贵妃今日做得极好。”刘太后这样说道,“若不是贵妃当机立断,今日的夜宴也不知会成什么样子了。”